他银盔亮甲,单膝跪地。
    这身形熟悉,是哪一个呢?
    叶碎金这一生,遇到过太多太多的人了。
    叶碎金走到他面前。
    男人抬起头来:“主人。等你好久了。”
    是他呀。
    “是我。”他笑,“当然是我。”
    “只能是我。”
    “怎会是别人。”
    “主人不要把别人错当成我。”
    他牵了缰绳,托她上马。
    叶碎金感到老迈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她低头,看到鞋尖上坠的珍珠正晃,在阳光下闪动光泽。
    下一刻,那珍珠没了,脚上穿的,是少女时喜欢的青色马靴。
    身体益发地轻盈,她知道自己变成了少女。
    再看,牵马的男人也没了盔甲。
    他回头对她笑,分明是个少年。
    少女与少年,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只叹短暂,留不住。
    少年问:“主人这一世,可痛快了吗?”
    叶碎金笑了,点头:“痛快。”
    少年便笑道:“那上路吧。”
    两个人,一匹马,踏着远去的道路,渐渐模糊在光里。
    只隐隐传来他的声音:“我还是,更喜欢给主人牵马……”
    这一年,大穆开国太祖武皇帝在梦中殡天。
    无病无痛,脸上带着微笑,寿终正寝。
    新帝登基。
    初,遵太祖皇帝遗旨以叶福桃为皇太女。
    一年后,却冒出来三个养在外面的“皇子”。
    又数年,皇子年纪渐长,皇帝欲改立太子,掀起了储位之争。
    然太女有自己的势力集团,利益绑定。更有宰相叶宝瑜一力支撑。
    皇帝遂罢手。
    再一年,宰相叶宝瑜病逝。
    她下葬后半个月,宫闱政变,
    这场宫变是皇帝发起的,意欲诛杀太女。
    但太女已经长大了,她是太祖武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
    宫变以皇帝的失败告终。
    三个“皇子”从此消失不见,皇帝禅位,尊为上皇。
    “太子派”血流成河,“太女派”大获全胜。
    大穆第二位女帝登基。
    忽悠悠便又十几年过去了。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说起这位女帝,实是励精图治。若非要挑她什么毛病,就是绝情弃爱,从来没沾过男人。
    她仿佛就是为着治理国家而生,从来对任何男子没有看到过眼睛里去。
    这一年女帝三十六岁了,北疆大将林朗带着他的儿子林焕入京陛见。
    一为林朗述职,一为送林焕入中央武学。
    林焕人生第一次面圣,三叩九拜,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像夏夜的星辰明亮。
    叶福桃对上这双眼睛,有一瞬顿了顿。
    青年将军跟在父亲的身后,中规中矩,毕恭毕敬,走过了流程,随着父亲一同退下。
    叶福桃召见封疆大吏也是耗费精神,叫宫人打开窗子透气。
    她起身步到窗边,走进斜射的光束里向外望去。
    阳光正好,明媚照人。
    年轻将军跟在父亲的身后,身形挺拔。
    远远的,那英姿勃勃的青年忽然回头,遥遥看见皇帝,在阳光里灿然一笑。
    天下熙和,江山稳固。
    春光照得人暖洋洋。
    年轻男人的身形面孔赏心悦目。
    叶福桃在阳光中,不知不觉,放松地笑了笑。
    【正文完】
    癸卯年·近夏至
    袖侧
    作者有话说:
    碎金,意指美好而短小的文章、诗歌。
    叶碎金的父亲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
    当爹的想到“碎金”这两个字,延伸出来的意思,对她的期盼,大约相当于千年后的小确幸。
    感谢一路至此,明天起更新番外,每天一更。
    番外为完成榜单字数,不建议看。
    第193章 番外:莺娘1
    江南地灵人杰,风水养人。
    莺娘出身书香世家,自小知书识礼,身周蕴着一股清清书卷气。
    又生得袅袅娜娜,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正是书生笔下最爱描写的江南美人。
    莺娘生活的地方,富饶安稳。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过着富足安逸的日子。虽然也听说过如今天下动荡,可她从未曾亲见过战争。
    战争听起来那么遥远,其间种种残酷,对江南深闺的女孩子来说,都过于缥缈了。
    她的日子,琴棋书画诗酒花。
    那时赌书消得泼茶香,后来的后来,回想起来,真个当时只道是寻常。
    有好女如此,自然百家求,她的亲事,订给了隔壁县县令家的公子。
    俱都是书香门第,少年男女,年貌相当,才情匹配。
    未婚夫跟着他父亲来过几次,家里都有意让年轻的未婚夫妻见上几面,培养一下感情。
    日常里他们也通书信,诗词唱和。
    莺娘还未及笄,已经在想像未来的日子了。
    可巨变来得那么突然。
    安稳富饶的家乡,终究是被人觊觎。
    侵略者带着血和火滚滚而来,铁蹄踏裂反抗者的尸骨,踏碎了深闺少女的绮梦。
    消息一道比一道逼近,父亲肉见可见地消瘦,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日,嫂嫂惶急地送来的消息,对莺娘来说如睛天霹雳——隔壁县,城已破,她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因为在城破后还抵抗,全都死了。
    据说,都被枭首,脑袋挂在了城头。
    莺娘人直接倒下了。
    母亲、嫂嫂和丫鬟掐人中才把她唤醒。
    她还活着,可那个如玉的少年,那些倾注着情意的词句,书籍里夹着的干花,亲手削的竹简,都在战火中被一并践踏,化为灰烬。
    莺娘的眼泪如决堤一样。
    父亲却顿足:“还有功夫为他们哭,下一个搞不好就要轮到我们了!”
    莺娘的父亲真是乌鸦嘴,侵略者的下一个目标果然就是这座城。
    父亲兄长们都失去了往日的风仪,嘴上起燎泡。
    侵略者扑来,城池没抵抗几日,便被破了。
    城是下午破的,整个下午,城里都乱。
    府里的大门紧闭,家丁守着门。后宅女眷们都躲在一处,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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