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正厅,不等司樾说话,良璞便?再度跪下,“末将知罪。”
    他跪下了,鹫司便?也紧忙跪下。
    司樾支着?头,一腿屈起,踩着?椅边,斜窝在椅子里。
    “你闭嘴。”她扫向良璞身后面色苍白的?鹫司,“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鹫司一愣。
    这还能是什么地方,这不就是他家么。
    他迟疑地打量了眼良璞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后,犹疑着?怯怯道?,“这是……罪臣的?…寒舍。”
    司樾偏头,“那你知道?,它上?任主人是谁?”
    鹫司哪里知道?这房子的?上?任主人是谁,买房子这样?的?小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去?办。
    可魔主这样?发问,他也只得绞尽脑汁去?想。
    电光火石间,鹫司隐约想起,管家买了房以后,似乎同他说过:这房子废弃很久了,按照混沌律法,超过三千年无人居住的?宅地就收归房管司。
    这一套正是管家从?房管司买来的?。
    “似乎说是……上?任主人姓…柳?”
    鹫司目光游移着?,当瞥见座上?女人束发的?柳枝后,他骤然明白了那上?任房主到底是谁。
    恒子箫也是一愣。
    难怪……难怪师父会从?这条小巷经过,也难怪她处处娴熟,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鹫司倒吸一口凉气,连连磕头,“主君恕罪,罪臣实在不知这是柳先生的?…”
    “闭嘴——”司樾嫌他聒噪,皱了眉,又看向良璞。
    良璞脸上?古井无波,他两度下跪请罪,便?是因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知道?他的?事儿?么?”司樾问他。
    良璞抱拳,干脆了当地承认,“末将失察,不知此人竟玷污了柳先生故居,请主君赐罪。”
    “房子就是用来住人的?。”司樾淡淡道?,“他自己定的?规矩,既然三千年已过,这宅子收归了房管司,那谁都可以买下居住。”
    她瞥着?良璞,“我问的?是——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你的?散骑常侍的?么。”
    良璞一愣。
    见他这幅神态,司樾不由得哼笑出声。
    她指向地上?的?鹫司,对良璞道?,“关心一下吧,看他都要脱水而亡了。”
    鹫司面前的?地板上?一片汗印。
    他双手撑地,面色惨白如纸,两股战战,已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良璞拧眉,低声质问他,“怎么回事!”
    “我…罪臣、属下……”鹫司闭眼,在良璞冷厉如戈的?目光下 ,终究是如实坦白道?,“属下纳了一只天魔蚕为妾。”
    良璞眯眸,不需多言,直问要害:“什么时候的?事,她生了几胎?”
    “两、两百年前,就是那次迎战鬼牛的?途中发现的?她……”鹫司磕磕绊绊道?,“生了六十…不,一百…一百六七十胎……”
    良璞眸色顿时又锋利了两分?。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你明知道?我在派人搜寻天魔蚕的?后裔,你却将人扣在自己家里?”
    鹫司的?罪恶之处不仅是行贿受贿,如今,灵羽的?身份已极其特殊。
    牛鬼屠杀了天魔蚕一族后,仅剩下灵羽这一只雌蚕,她的?存在非比寻常,关系着?天魔蚕这整个族群的?未来。
    鹫司私扣的?不止是一个女妖,而是断送了一整个族群。
    天魔蚕一族生活在良璞的?领地内,是他的?臣民。
    鹫司明知道?上?司在寻找天魔蚕的?族人,却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如此行径良璞焉能不恼。
    “你的?处罚一会儿?再说,先说我的?。”司樾打断了良璞的?问罪,对良璞道?,“那女蛾就住在从?前柳娴月的?小药房里,看样?子这一两天就要临盆了。”
    “你知道?那药房是干什么用的?。”
    “房子,人人都可以住,但把一个孤苦无依的?灾民锁在那里,逼她一窝一窝地生,生了又抢走——这才叫玷污了这里。”
    良璞低头,“末将明白。”
    柳娴月一生爱民,尤其喜欢孩子。
    如媿娋所说,就算是路边的?一只蟑螂,他也会投以慈爱的?目光。
    「司樾,你看——那圆鼓鼓的?肚子里面孕育着?无数的?小生命,这些?小生命未来又会繁衍出更?多的?小生命。」
    「他们?或是碌碌一生,竭力清理地上?的?残枝腐叶;或是成为鸟雀蛇蛙们?赖以活命的?食物;又或者修炼成精,成为我们?的?同僚……」
    「不管是哪一种形态,他们?都在尽己所能地为这混沌界贡献力量。这千千万万的?微小力量都将成为你我的?助力,助力我们?将这片混沌界引上?更?高的?高.潮。如此想来,你不觉得那位母亲十分?伟大?么。」
    「不……我还是觉得恶心。」
    司樾虽然如此回答,可她心里认同柳娴月的?话。
    她可以对行贿受贿闭一只眼,但绝不允许在柳娴月的?私宅、在他研究岐黄医术、救治混沌生灵的?房间里发生这样?的?惨剧。
    司樾当然明白,天魔蚕一族的?罹难自有因果天定,但因果并非她逃避责任的?盾牌。
    这三千年里,混沌众生遭遇的?一切苦难,她都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此次出行,对外界来说是魔主巡游,镇压反叛势力;
    对她来说,则是一场赎罪之旅。
    司樾起身,不看鹫司,俯视着?良璞。
    “把那些?小蚕虫找回来,还给?人家。再去?找媿姈——这处宅子我买了,改做遗孤院,接收被兵灾波及的?幼崽。”
    “是。”
    良璞应后并未起身,司樾自他身边走过,嘲弄似地扬唇,“你素来持身严正,这一次……真够难看的?。用不着?我来罚你,你自己看着?办。”
    良璞阖眸。
    他宁愿司樾对他上?刑,也好?过这样?的?嘲笑。
    “得,我忙着?赶路,剩下交给?你了。”
    司樾带着?恒子箫大?步走出了这间宅邸,至于鹫司——司樾不置一词。
    她对狄虎发了通火,可对鹫司,却只让他翻了两个跟头。
    就连这两个跟头也不是为了惩罚鹫司,而是为了把良璞引来。
    这并非宽恕,是因为鹫司已不值得动手教训。
    司樾很清楚,她再也不会见到鹫司,混沌界中也再不会听见鹫司的?名?字了。
    ……
    灵羽睁开?眼时,宅子里依旧平静如常。
    她叹了口气,用纤细的?双臂把自己撑起来。
    想也知道?,那油嘴滑舌的?女人一副无赖样?,看着?就不靠谱,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人来帮助自己。
    她还是早些?认命罢。
    腹部又沉了两分?,臃肿肥大?的?蛾尾重得灵羽起不来身。
    老狐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在也好?,反正在也不会帮她,反而还要说些?冷嘲热讽的?闲话。
    正当灵羽抓着?床杆,使劲把自己撑起来时,房门外传来两声轻叩。
    这叩门声不仅轻,甚至轻得文雅。
    灵羽一愣,记忆之中没有认识的?人是这样?敲门的?。
    她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了回应:“混沌宫,鬼芝。”
    这声音融雪般清透,悦耳得令人恍惚,可更?叫灵羽恍惚的?是声音所传达的?内容——
    混沌宫、鬼芝。
    “什…您……”灵羽陡然一惊,话都说不顺了,匆匆忙忙道?,“快请进!”
    门扉推开?,门外立着?一名?着?繁裙的?白发女子。
    她双手藏于宽大?的?重袖中,交叠在身前,淡淡道?了一声,“叨扰了。”便?迈步进了室内。
    在她身后,还有两个小小的?小妖童,一人头上?顶了个篮子,也学着?鬼芝的?模样?,进门前喊了声,“叨扰了!”
    灵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即便?是身处荒漠、足不出户的?她也曾听说过鬼芝之名?。
    她坐在床上?,惊愕地问:“您是鬼芝大?人?”
    “嗯。”鬼芝没有废话,进屋便?立刻做事。
    她行至灵羽身前,冰丝般的?白发分?出三根,缠上?了灵羽的?手腕,同时伸手,覆上?了她臃肿的?蛾尾。
    诊断之时,她才抽空道?,“良璞请我来给?你安胎。你躺下罢,看完了你,我还要去?看你那两百多个孩子。”
    “我的?孩子?”灵羽闻言,不仅没有躺下,反而还想要起来,“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没有母蛾的?照顾,天魔蚕无法破茧。”鬼芝收回手和发丝,“抱歉,只剩下你前两胎所产的?了。”
    其余的?一百六十五胎都已闷死在了茧里,而那些?死茧则又被鹫司抽成了丝。
    “不,我不是问这个!”灵羽激动地拽住了鬼芝的?手腕,仰面望着?她,乞求她告诉自己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
    鬼芝转身望向门外,“我只负责医治,其他的?,问他。”
    房门外走来一颀长身影,正是请来鬼芝的?良璞。
    他立在门口,在灵羽茫然的?目光下微微低头,“天魔蚕后裔,你受苦了。”
    鬼芝转身,带着?小童从?他身边离开?,两人视线相碰,算是打过了招呼。
    房内只留灵羽和良璞,接下来的?时间,良璞简单向她解释了外面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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