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的,”时琉睁大了眼睛,显得十分乖顺,“方才的老妇人说的。”
    “……”
    “不过想想,也算实话。对吧。”
    “?”
    刚准备松开怀里少女的酆业将人一提,淡淡的压迫感从那双金眸里满溢出来,像是要将她全身裹住。
    而这一回他怀里的少女却再也藏不住眼底笑意,乐得快要在他怀里打跌:“我都不知道,中天帝陛下竟然可以保佑他的信民儿女双全,还多多益善了。”
    酆业轻狭起眸,懒懒睨着怀里笑得不停的少女。
    几息过后,他忽地开口:“保佑信民是做不到。”
    “嗯…?”
    时琉隐隐嗅到一丝令她不安的冷香,笑也慢吞吞收起。
    “但是未来的小帝君,”酆业抬手,轻捏了捏少女柔软微红的耳垂,他低声俯近,“若是要我佑你如此,那我一定身体力行。”
    “——?”
    “我改主意了。”
    在少女不可置信的“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口”的眼神里,某位神明懒洋洋把人松开,他慢条斯理说着,又一分一寸地给她整理被他揉乱弄皱的衣裙。
    最后在少女颈前停住,酆业轻屈起的指骨在她细腻雪白的下颌暧昧地蹭过。
    “今晚便在时家过夜吧,”见少女脸颊沁红得欲滴,他抑不下眼眸里笑色氤氲,“多住几日,小帝君意下如何?”
    “……”
    “小帝君”憋了半晌,终于在脸颊红到滴血前,想起了之前在哪段凡界评书里听到的新词。
    她磨了磨牙:“变态。”
    神明哑然失笑,低头在她气恼的鼻尖上轻亲了下:“我就当你同意了。”
    “?”
    时琉还想反驳,却迟钝地终于在此时察觉了什么。
    她扭过头,就瞥见不远处的树下,抱着断相思剑面无表情地绷着脸睖她的少女。
    一息过后。
    时琉已经站在酆业身外几丈了。
    她面色微红仍强作镇静:“好久不见。时璃你,什么时候来的?”
    酆业走到她身旁,停下前随口答道:“三十息前。”
    时琉:“?”
    她偏过脸给了酆业一个“那你为何不告诉我”的眼神。
    那边两人间无声互动简直愈发晃眼,时璃绷着脸冷笑:“所以你叫我下山,就是专程让我来看你们恩爱的?”
    “什么恩爱,不要胡说。”
    时琉立刻转回来,神色认真又严肃:“我只是来看看你在时家的近况如何。”
    时璃还想冷她几句,但想着那些只是耳闻也叫她惊心不安的传言,凉绷着的神色就松了松,她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脸:“总比你三天两日就要死要活的好。”
    时琉一怔,不由弯眼笑了:“你是担心我了么?”
    “…我才没有。”时璃硬气地说,但还是不肯扭脸看她。
    时琉并不介意,笑觑着许久未见的时璃。
    长高了些,不穿衣裙,改作长袍了,还有……
    瞥见时璃拇指上的时家传家扳指,时琉微怔了下:“家主之位,已经正式交接给你了?”
    “嗯。”
    时璃一顿,偏脸看她:“下山前,父亲也想一同来,被我拒绝了。”
    少女话音停得似乎有点突兀,时琉却全然明白她的意思,尤其是那个“看我做得对么”的小情绪。
    时琉眼底笑意更深,像天边晕开层次的红霓:“谢谢。”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原谅时家,”时璃默然片刻,低声道,“你不必担心,即便不再是紫辰,我在时家也过得很好。”
    时琉含笑点头:“好。”
    时璃转过头,望了一眼那个从她们谈话开始,便掠身到远处树下的身影。
    驻眸片刻,她微皱眉问:“总跟在你身旁的那个人,当真就是……”
    时璃没把话全说完,她怀里抱着的剑抬了抬,剑鞘尾指向一旁供奉的神龛。
    “……”
    感觉到远处神明淡淡扫过来的仿佛只是路过的神识,时琉忍了忍笑:“嗯,是他。”
    “听说他归返神位后,性情变了许多,”时璃想起方才所见,有些不安,“他不会欺负你吧?”
    身旁的神识一颤,像是恼然又压下的情绪。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时琉垂着的手指旁蹭了蹭,委屈似的。
    “不会的。”
    时琉安抚地勾了勾掌心的那抹神识,然后才抬眼望向时璃,她眼神认真。
    “他是世间最好的神明,也是对我来说最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凡人。”
    “……”
    远处树下。
    酆业懒转着长笛的指骨微微停顿,片刻后又继续散漫地转起来。
    唯独被风轻掀起的帷帽下,有人薄唇禁不住地勾着,露出了一角未能藏住的笑颜。
    酆业在时家留宿几日的打算终究还是落了一场空。
    尤其在听说两人今后有意长留人间后,时璃最后一点依依不舍的情态也省下了,十分果断地将两人送下了山。
    “这也不能怪时璃,”时琉望着酆业因某个大计落空而肃然的侧颜,不由莞尔,“谁让你上次来时家,给他们留下了三天三夜也未能清洗干净的漫山遍野的血?”
    “那是幽冥的雨。”
    酆业纠正,随即轻狭起眸瞥向身旁少女,“而且,我那日是为了救谁?”
    “那是救吗?”时琉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神情,“我还以为是抢婚。”
    酆业语气危险地挑眉:“抢、婚?你与谁的婚?”
    神明眸中淡金色随之浓郁起来,犹如流淌的实质般。
    时琉心里一跳,暗呼不好,但面上仍绷着茫然:“啊?我说的吗?一定是你听错了。”
    “?”
    不待酆业回神,时琉身影一瞬,便径直入了山下最邻近的城内。
    街市上熙熙攘攘,少女站在往来匆匆的人群中间,得逞地转回身,朝跟着过来却晚了她一步的酆业明艳地笑。
    酆业被她清透乌黑的眼瞳仰着,就像在烟尘滚滚的俗世里望见一片这世间最干净剔透纤尘不染的湖泊。
    他忽想起来了,更久更久以前,在那片血腥杀戮的界门战场上,他第一次在漫山遍野的血泊里见到那块清濯如水的琉璃。
    他俯身将它拾起。
    唯有他的血染红了石皮。
    而琉璃石心里,一只小小的,透明的小琉璃妖被唤醒,她慢慢睁开眼睛。隔着石皮,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轻轻蹭了蹭他掌心。
    那应当是第一次。
    神明听见心口深处,响起了一点震荡。
    就像此刻。
    只是远比昔年更盛,他仿佛听见一座世间花开的声音。
    ——
    穿过熙攘的人海,酆业走向时琉。
    被那人眼神牵动,时琉也不由地向他跑去。
    直到面前。
    时琉有些赧然地停下:“你方才在想什么。”
    “你。”酆业未假思索。
    “?”
    时琉轻眯眸:“你是不是还在想我和时璃说你的话。”
    “说了什么。”酆业垂眸望着她,轻哂,“我的坏话么。”
    “明明就听到了。”
    时琉一顿,挪开眼眸:“我跟她说,你是世间最好的神明。”
    “然后?”
    “没了。”少女心虚地转开脸。
    “为何不提自己。”
    “嗯?”时琉好奇转回,“提我什么?”
    酆业握住她的手,贴上心口,那里面如凡人一般怦然跳动。
    时琉微怔了下,仰头。
    万物忽寂。
    ——世间被神明拉入漫长而静止的一刹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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