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记得表哥的好,但她也记得当?年先帝驾崩时,皇宫中的血流成河,当?今圣上是表哥一手推上去的,不容置喙,先帝膝下一共十九个长成的皇子?,最终只活了当?今圣上。
    昭阳至今不敢忘那?日的尸横遍野,也因此,或许是趋吉避凶,她对表哥近乎言听计从。
    所以在察觉到表哥对姜姒妗的心意时,即使姜姒妗已经嫁人为妇,她依旧邀请姜姒妗做客;所以在知道母妃要给表哥说亲时,她知晓表哥不可?能愿意,才会不停地?游说母妃放弃。
    “你来做什么?”
    裴初愠越过她进了会客厅,他语气不咸不淡,昭阳却?是习以为常,她回了神,有点恹恹地?耷拉下眼皮,她些许迟疑道:
    “表哥,我听府中的人说,母妃想见见姜姑娘。”在见了陈婉柔后。
    得了消息,昭阳就?来和?表哥通风报信了,她发现她根本阻止不了母妃,既然如?此,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独善其身。
    果然,她话落后,表哥眼底就?冷了下来,昭阳心底苦笑,表哥果然知道母妃都做了什么。
    她低下头,藏住有点紧促的呼吸。
    也就?错过了裴初愠看向她的眼神,裴初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他淡漠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闻言,昭阳犹豫地?要转身,但她总觉得有点不安,她脑海中又响起母妃说的话——你觉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母妃斩钉截铁,在对峙时声嘶力竭,眼底的执拗让人骨子?中发寒:
    “他不能有相爱的人!”
    昭阳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惊心动魄,母妃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但当?她对上表哥的视线时,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母妃在做什么,没有姜姒妗时,对于表哥来说,感情上的寄托无疑是她们贤王府。
    等表哥和?姜姒妗当?真成亲后,贤王府在其中就?变得不足轻重?了。
    和?卫氏全族丧命的恨意无关?,和?往日对姨母的嫉妒也无关?,而?是仅仅有关?利益罢了。
    想通这一点只在刹那?间,让昭阳呼吸骤然有点急促,她下意识地?转身:
    “表哥真的要和?姜姑娘成亲了么?”
    昭阳看见表哥抬眼看她,却?没有说话,让昭阳有了一丝侥幸,她对姜姒妗其实谈不上喜和?不喜,她阻拦是母妃是因利益,如?今不着痕迹地?问出这话也是因利益,她试探性地?说:
    “我瞧母妃好像不肯罢休。”
    她其实很清楚表哥有多重?视母妃,她也下意识地?提出了这一点,却?没有看见卫柏在听见这话时陡然看向她的眼神格外冷厌。
    昭阳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忍住心底不由自主涌上来的惧意,她皱着脸:
    “姜姑娘到底是曾经嫁过别人,表哥当?真想好了么?”
    她好像真的是在替裴初愠考虑。
    裴初愠安静地?等她说完,才问了一句:
    “你也觉得她配不上裴夫人这个位置?”
    他语气有点过于平静,平静到昭阳有点不安,她的理智在这时倏然回拢,脸色有点白,她握紧了手,若无其事道:“表哥说什么呢,我要真的这样?觉得,当?初也不会给设宴邀请姜姑娘了。”
    她刻意提起她当?初做的贡献,指尖刺破了手心,有点黏糊的湿意传来,她敏锐地?察觉到疼意。
    裴初愠仿佛没看出她的口是心非,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搭在昭阳肩膀上,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昭阳却?觉得有点不堪负重?,她额头溢出冷汗,忍不住双膝一软,她整个人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但没人在意这一点,没人扶起她,卫柏也只是冷眼看着,裴初愠的手落了个空,自然而?然地?收回来。
    好像没有人看见昭阳跪了下来。
    昭阳也跪得一动不动,她浑身紧绷僵硬,脊背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姜姒妗只见过表哥温柔的一面,昭阳却?很清楚表哥在京城到底意味着什么,位高权重?者其实总有点即使不说也藏在骨子?中的傲慢。
    何况是表哥?
    她在后悔,后悔自己的一时失言,她明明知道表哥要做的事根本不容被人质疑,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说出了那?些话?
    裴初愠依旧是昭阳印象中淡淡的模样?,但昭阳却?觉得有点刺骨的凉意: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向皇上给你请旨郡主,却?没有给你兄长请旨世子?吗?”
    昭阳脑子?仿佛被浆糊蒙住,许久,她才抽出一点思?路。
    是啊,她一直觉得她很清楚她为什么得到这个郡主的位置,不过是表哥眷顾母妃罢了。
    但她和?哥哥都是母妃的孩子?,为什么表哥只优待她?
    她隐隐有点明悟。
    她会有如?今殊荣,的确有她是母妃的孩子?的原因,但也有她自身原因。
    她一瞬间听懂了表哥的潜台词——你往日很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你才能在京城这么自在得意,但今日却?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表哥在对她表达失望。
    昭阳的呼吸都在发紧,额头的冷汗掉下来,她却?不敢擦,汗珠掉在眼中,有点刺疼,她根本顾及不得。
    她要想办法补救。
    她出错是在姜姒妗的身上,补救的办法也同样?在姜姒妗身上。
    昭阳一点没有犹豫,她很快低下头,她知道表哥想听什么,言辞准确地?砸出来:
    “姜姑娘是唯一能坐在裴夫人位置上的人,我会是力挺姜姑娘的第一人,会在姜姑娘在京城交际时替姜姑娘保驾护航。”
    从表哥身上,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可?以不是贤王府的嫡女,但她必须是昭阳郡主。
    谁都不能???将她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她早品尝过权势的滋味,众人的追捧叫她不亦乐乎,她早不能从狐假虎威的美梦中醒过来。
    会客厅内静悄悄的,沉默的空气这一刻显得格外恐怖,灌入昭阳的呼吸通道中,她不知道她表的忠心能不能让表哥满意。
    从这一刻起,她很清楚,她和?表哥之?间的联系不再是所谓的亲情,而?是姜姒妗,没有亲情的粉饰太平,而?是纯粹的利益牵绊。
    三?月底,其实天气还是有点冷,但昭阳的冷汗已经砸在了地?上,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要把肋骨撞断。
    许久,昭阳才听见表哥的声音:
    “我知道你惯来聪明。”
    昭阳听着表哥冷冰冰的称赞,心底没有一丝得意,她只觉得劫后余生,浑身都有点发软,跪坐在地?上,她忽然在想,表哥会不知道母妃的算计么?
    他知道。
    只是表哥曾经不在乎,但如?今表哥有了在意的人,就?不再允许有人算计他。
    有人高高在上地?命令她:
    “你出身贵重?,也向来自持,但从现在开始,忘记你的身份、不满、高傲,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
    昭阳呼吸又是一紧,但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人没给她时间考虑和?犹豫:
    “你是郡主还是县主,甚至其余身份,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昭阳脑海倏然一阵空白,她脊背都颤抖,她听懂了表哥的话,她要是放不下身份和?高傲,那?么表哥就?亲自打碎那?所谓的高傲。
    她日后的前程和?尊贵都只在姜姒妗一念之?间。
    昭阳毫不怀疑表哥的话。
    昭阳再一次后悔今日的冲动,但事到如?今,没有人会给她后悔的机会,她握紧了双手,死死地?垂下头:
    “是,表哥,我知道了。”
    由于姜母的严防死守,整个四月姜姒妗和?裴初愠都没有见面。
    直到四月的最后一日,在姜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姜姒妗才难得溜出府去。
    今日是她的生辰。
    安玲昨日就?替她备好了衣裳,一袭百花穿蝴蝶的云织锦缎裙,全面苏绣的缎料,她梳了朝天倾发髻,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她戴了一支芍药簪,除此外,也有一些粉红的绒花,双颊晕了一层浅淡的脂粉,桃腮粉面,一对黛眉姣姣,格外顾盼生姿。
    马车备在了姜府前,奉延和?安玲跟着她:
    “姑娘,咱们去哪儿?”
    姜姒妗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这段时间都没有和?裴初愠见面,而?且,去年相识时,她的生辰早就?过了,裴初愠会知道她的生辰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姒妗立即恹恹地?耷拉下头,她有点犹豫,片刻后,才闷声迟疑道:
    “去颂雅楼。”
    安玲偷笑了一声:“奉延,听见了没,姑娘要去颂雅楼,还不快赶路!”
    姜姒妗一听就?知道这人是在打趣自己,轻咳一声,稍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仗着没人看见,她羞恼地?捶了捶安玲的肩膀:“就?你贫嘴。”
    马车行过朱雀桥,在颂雅楼前停了下来。
    她一下马车,颂雅楼的管事就?亲自迎了上来,说起来,这位管事对姜姒妗可?谓是格外熟悉,毕竟当?初姜姒妗和?裴初愠谈成生意时,就?是这位管事接待的。
    且不论程管事心底如?何惊愕这两位居然真的能成,但他的态度绝对是毕恭毕敬:
    “姜姑娘,还是二楼老位置么?”
    姜姒妗臊得脸一红,也陡然想起曾经她和?裴初愠经常在颂雅楼见面,她勉强镇定下来,周嬷嬷这段时间的教导没有白费,她只轻轻颔首,就?让人品出一抹矜贵来。
    整个京城对于裴初愠来说没有秘密,姜姒妗没好意思?直接去找裴初愠,也怕被姜母知道会落得一阵责备。
    而?颂雅楼,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颂雅楼是裴初愠的产业,她来了颂雅楼,裴初愠必然很快就?得了消息。
    但叫姜姒妗意外的是程管事的话:
    “东家今日一早就?派人来交代?,姑娘今日也许会来店中,让小?的不得怠慢。”
    姜姒妗一惊,她不着痕迹地?睁大了双眼,裴初愠居然猜到了她会来颂雅楼?
    在上楼时,姜姒妗忍不住地?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绵软舒展得不可?思?议,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叫她心尖不自觉泛起一点蜜意。
    姜姒妗进了雅间,很快程管事让人送来糕点和?茶点,她在其中瞧见了米糕。
    她惯来喜欢吃米糕,这样?简单的糕点,之?前颂雅楼是没有的,今日却?是被摆了上来,经过后厨的研制,米糕被精致地?摆在玉盘中,瞧上去一点都不比其余糕点差。
    姜姒妗下意识地?一怔,许久,她拿起米糕,咬了一点慢慢咽下。
    和?往日的口味很像,又没那?么甜腻,却?意外得叫姜姒妗喜欢,她本来不确认裴初愠是否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在这一刻,即使没见到裴初愠,她心底也有了答案。
    他恨不得了解她的一切,怎么会不记得她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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