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轻声叹了口气,只好好垂下头去掩饰掉眸底的闪躲,把陆川的原话复述一遍:“川哥说,如果有人找到你配合调查,你就说所谓的合伙出资其实是你以个人名义出借给他的资金,夜幕迷城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啧,逞英雄还逞上瘾了?”童依冷冷地笑了一声,“谢谢他这么为我着想啊。”
    “童姐……”顾南眸色更深,声音也带着急切,却被童依直接打断。
    “差不多得了!”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眼底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张扬肆意,“真以为我是只会花钱猎艳、钓鱼养鱼没有半点脑子的废物?”
    顾南瞬间缄默,苏晚桐的动作也跟着狠狠一颤。
    大概是玩闹惯了,她都快要忘记读书时的童依是怎样叱咤风云的存在。
    中考失利,英语听力睡过去都能压线四十分进南城一中;高中三年,如果没有许柯她大概会一直稳坐年级第一的交椅;大学四年,虽然开始游手好闲但期末绩点也从来没有垫底。
    至于毕业以后,夜幕迷城确实是陆川一手经营,但从选址到宣传再到运营模式以及业务拓展,全都来自童依的构思。
    换句话说,她是上天追着喂各种不同口味饭吃的宠儿。
    “你,留下来跟我查账。”童依半倚着沙发,看上去漫不经心,却格外清醒理智,“派人去打听一下陆川他爸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主要是知不知道陆川被带走调查。虎毒不食子,即便他平时看陆川不顺眼,顶多在家里骂两句也就算了,没必要闹得这么大。”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皮质沙发,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排查一遍陆川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挨个查,但凡有可能结仇的汇总个名单给我。我信他没做过,如果有人陷害,必然存在动机。”
    顾南微微颔首,正打算吩咐手下得力的兄弟去办,却又被童依叫住:“等等。”
    “留心点儿阿忠离开夜幕迷城之后的去向。”童依把玩着手机,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和阿忠的叛逃脱不了关系。
    那天早上在夜幕迷城,陆川将他罚过便丢了出去,从此以后,童依再也没听见过他的消息。
    失望归失望,毕竟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陆川到底还是没忍心将人赶尽杀绝,所以现在的阿忠,不至于在南城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
    顾南一一应下,把电脑给童依递上。
    她坐直身子,流玉的十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可向来张扬明媚的人脸色却越发凝重,连不点自朱的红唇也被紧紧咬住,好看的黛眉轻轻拧起,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虑。
    童依重重地吸了口气,她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一直到上个季度末,夜幕迷城的账目都还算平整,但问题就出在这季度第二个月。
    大概是月末还没来得及整理,凭证做得乱七八糟,明细也是混乱不堪,好几处大额数目连对都对不上。
    加之前段时间,被阿忠带走的票据还没来得及归纳,整个账本乱得一塌糊涂。
    外面的天阴了上来,大片的乌云迅速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街边树枝疯狂摇曳,狂风也开始嘶吼。
    童依的眸里染上一抹晦暗,事情也变得棘手起来。
    疑罪从无,如果夜幕迷城没有问题,陆川顶多配合调查之后就能出来。不管是谁,用怎样的手段恶意陷害,他们尚有寻找纰漏、应对危机的余地。
    但现在,这几笔大额数目既对不上账又无法解释资金来源……童依扶着额,只能控制自己不去往最坏的情况想。
    顾南挂掉电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步走到童依面前,脸上再也没了从前玩世不恭的模样,眼底也带着若有若无的阴沉:“陆先生他,不在国内。”
    苏晚桐眉心一蹙,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陆家的生意都在南城,陆叔叔去国外干什么?”
    不在国内。前天晚上还把陆川捉去跪祠堂,今天就已经不在国内,而陆川偏偏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童依扶着额头的手轻轻放下,眉心却皱得更紧。她垂着眸,眼底的神色让人难以猜测,但手指却慢慢收紧成拳,因为太过用力,连小臂都在微微颤抖。
    半晌之后,她终于抬眼,声音里带着一股深深的狠戾:“名单不用给我了。”
    顾南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攥着拳,整个人气得浑身炸毛:“她……她怎么敢!”
    苏晚桐后知后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将回过神,脸色也跟着阴沉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给陆川找个靠谱的律师都难?”
    “陆家在南城生意做得不错,和本地几个律所都有深度合作,”顾南顿了顿声音,有些不知所措,“业务能力可靠,人还要信得过……”
    空气有瞬间的静默,童依一言未发,像是整个人思绪放空,静静地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业务能力过关,不会和陆家有牵扯,更不可能和那人沆瀣一气。这些条件在童依都脑海里一遍又一遍过滤,可不论筛选多少次,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许柯。
    童依苦涩地抿唇,正要开口,苏晚桐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我去找徐浩宸!”
    阿忠叛逃时不同三观的碰撞冲突,前天莫名其妙的离婚消息,昨天缠绵之后的不告而别,两个人到现在都还在冷战。更何况,陆川身份又如此敏感,苏晚桐都不敢想象许柯眼神会是怎样冰冷。
    旁观者清,她知道童依和许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单向奔赴。至于现在这样,说白了就是小情侣闹闹别扭,口是心非、词不达意都是后话,一旦牵扯进来陆川,误会的雪球只会越滚越大。
    第六十九章 自己不敢
    “听说,”苏晚桐垂下眸,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明暗交织间,脸上的表情风轻云淡,可颤抖的尾音终究还是将她全部掩饰彻底撕开,“他回南城了。”
    曾经刻入骨血的爱,哪怕经年以后再次提起,也还是会不可避免般心痛。
    明明知道两个人已经走散,明明知道他已经踏上新的旅程,苏晚桐也无数次告诉过童依“不可能了”。
    但夜深人静、连星星都躲进云朵怀抱的时候,她还是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还是会偷偷幻想着,能不能有另一种结局。
    “又是一年夏天啦。”她努力弯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眼底的黯淡稍纵即逝,连声音也勉强算得上轻快,“夏天不会结束,结束的只是我们。”
    “行了行了!”童依大手一挥,她最见不得苏晚桐一提起徐浩宸就这种黯然神伤的模样。自己一个海后,最好的姐妹为情所困这么多年,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钓鱼的失败,“南城这么大,又不是只有许柯和徐浩宸两个律师。”
    她盯着手机通讯录,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手指点开官岩的头像又退出,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外面的雨快停了,风声也跟着变小,薄荷叶子轻轻摇曳,抖落几滴细碎的水珠,很快就消失在阴郁闷热的天气里。
    官岩很快回信,话里话外答应的格外爽快,甚至热情邀请她直接去律所签署委托授权书。
    “陪我去一趟?”童依晃晃手机,诚实地垂下了脑袋,“好吧,我自己不敢。”
    她就不信,在律所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柯真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苏晚桐早就从刚刚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见童依明明劝她头头是道、放在自己身上又如入迷宫,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好笑。
    她抬手把车钥匙扔给顾南,和童依一起坐在了后排座位,心里苦恼着闺蜜这前景并不算明朗的感情线。
    大雨将道路冲刷得分外干净,阴了一上午的天气终于放晴,童依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发呆,明明是要去找官岩,但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许柯。
    小宁笑着冲童依招手:“你来啦!”
    她眨了眨眼睛,眉眼里带着几分玩笑般的揶揄,侧着脑袋小声地提醒:“许律今天没有外出的安排哦,他就在楼上!”
    “嗯……”童依礼貌又牵强地扯着唇角,实在没忍心打破她美好的幻想,到了嘴边到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找官岩的。”
    “啊?”小宁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说这就去帮忙问。
    她放下电话,不好意思地将碎发顺到耳后,声音里带着浅浅的歉意:“官律说让你直接上楼就可以,他的办公室在许律隔壁,然后……”
    小宁抿了抿唇,看向童依的身后:“这两位,请和我来办理一下来访登记。”
    童依轻声道谢,和苏晚桐简单交待了两句,自己搭着扶手上了楼。
    顾南欲言又止,眼底虽然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和苏晚桐一起跟着小宁去了接待室。
    这不是童依第一次来律所,找个房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走去官岩的办公室,她不可避免地路过许柯门前。
    童依忍不住停下脚步,走廊寂静,木门厚重,许柯的钥匙依旧挂在门上。和自己那次来找他但他不在时一样,甚至连门口的绿萝也依旧蔫蔫巴巴,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没有好好照顾。
    童依叹了口气,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因为她知道,许柯不会再绕大半个南城为她买来first love的小蛋糕,也不会褪去一身清冷同她分享温馨的晚餐,更不会温温柔柔地将她搂紧怀里轻声安慰着“别怕”。
    可是,这是自己选的路啊。
    童依苦涩地抿着唇,是自己亲手将人推开,也是自己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念念不忘、难以割舍呢?
    她这个人任性娇纵,性格肆意又张扬,是不信缘分也不信命数的。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奇妙,有些人光是遇见,就已经花费了平生大半的运气。
    两条平行线本来就不该产生交集,即便因为错位导致了必然的相交,等那一个交点过后,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朝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延伸,而且再也没有重逢的可能性。
    童依摇了摇头,在心底深深的自嘲过后,终于收了一直静静盯着玻璃窗的视线,抬步走到隔壁门口。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垂眸之后再次抬眼,很好地隐藏掉了那一抹明显异样的情绪,任谁也看不出半丝的破绽。
    毕竟是官岩的地盘,即便平时是张扬明艳肆意洒脱的童姐,她也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半分钟过去,里面没有动静,官岩也迟迟没有回答,童依的耐心所剩无几,索性直接转动了把手开门。
    她抬头的瞬间,目光正好落进坐在官岩座位上、早已恭候多时的许柯眼底。
    其实,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童依不止一次夸赞过许柯眼睛好看。
    他的眼睛干净明亮,清澈朗然,似有星辰大海般璀璨,仅仅是教室外走廊里的匆匆一瞥,便让自己动了想将人彻底占为己有的心思。
    而时隔那么多年,童依又遇见过许多人,也经历过许多事,可再也没有过谁能让她只是一个眼神就这样思绪翻涌、不可自抑般狠狠心动。
    童依呆呆地盯着许柯,心底泛起一抹格外浓郁的无奈,那是一股深深的、无法逃避、也无法反驳的无奈。她终于承认,这一次,在许柯身上,自己还是栽得彻彻底底。
    律所里空调开得不算低,尤其是这样闷热潮湿的夏日雨天,即便只是坐着不动,也要忍不住抱怨热浪扰人。
    可现在,童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冷意,尤其是许柯周围,简直像极了低气压的中心。
    第七十章 我逼他的
    明明只是半天没见,童依却觉得像是过了半个月一样长久,许柯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般清清冷冷、皓如朗月。
    他静静地坐在官岩的座位,衬衫熨得没有半分褶皱,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甚至西装外套都平平整整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先发制人永远是童依的必杀技,她抿抿唇,将视线移到别处:“那个,我找……官岩。”
    “你发给官岩的微信,”许柯淡淡地抬眼,甚至眉梢也染了几分冷漠,“不到半分钟他就来问了我。”
    “我就知道他不靠谱!”童依恨恨地握拳,心底已经把官岩从头到尾问候了八百遍,“好歹也是高中三年的同学,怎么可以这么没义气!”
    她小声地嘀咕:“一定是他记恨我那天在清吧整他,所以才故意放我鸽子的!”
    “那倒没有。”许柯平静地抬眸,他的手肘撑着桌面,十指随意地交叉之后支在下巴的位置,声音一如既往般清冷,“是我逼他的。”
    “啊?”童依顿时滞住动作,声音也有些磕磕巴巴,“什么?”
    许柯把她的一切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甚至声音里带着几分坦荡:“我逼他的。”
    童依的大脑有些宕机,连抓着包包链条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明明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说话的语气也和从前无二,可童依总感觉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见过理智清醒的许柯,见过脸红情动的许柯,甚至见过怒火中烧的许柯,但不论是什么状态下的许柯,都不是现在这样,看上去波澜不惊、面不改色,清清冷冷的眼神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却生生让童依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许柯站起身来,眼底雾气散尽,浮起一抹存心的玩味,原本清冷浩然的人莫名染上了几分邪气,让童依更加琢磨不透。
    他绕过官岩金丝楠木的办公桌,一步步走到童依面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的童依转身想要后退,却不想后路被许柯堵了个严严实实,她只好直接抵在桌沿,硬着头皮抬眼同他对视。
    两人身高相差许多,他又偏偏将手撑在了童依身体两侧的桌面,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童依忍不住将肩膀缩了缩:“不是!许柯,你冷静点!”
    “我挺冷静。”许柯挑了挑眉,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息更加炙热,童依的耳根也泛起可疑的粉色。
    她退无可退,只好双手抵在许柯胸前:“你不觉得,咱俩……靠得有点太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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