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崔寄梦同英亲王妃道过别后,跟在谢泠舟身后下了山。
    谢泠舟侧首,因见她步履平稳,想来未醉,便走在前头,与她保持着合乎礼节的距离,直到走到半山腰,四下无人,才扶住她的手低声问:“真喝多了?”
    “假的。”崔寄梦不咸不淡应了句。
    谢泠舟笑笑,又问她:“今日和陆公子相看,感觉如何?”
    崔寄梦也笑笑:“陆公子性情温润,和善体贴,是难得一遇的如玉君子。”
    说完那攥着她腕子的大掌紧了紧,用力捏了捏她纤细的腕子:“枉我为表妹担心,表妹倒是乐在其中,去了一个陆公子,又来了二殿下,忙得很。”
    他语气意味深长,手上力度也加大了些,崔寄梦恼意上来,酒意也渐渐涌上来了:“我是有些三心二意,不像表兄,这一整日只和清荷县主一人说了话又拜了佛,专一得很。”
    这“专一”俩字说得轻飘飘的,却意有所指,谢泠舟岂会听不出来,声音放温和了:“清荷与我清清白白,她之所以缠着我,是想让我帮着她讨好三殿下。”
    可崔寄梦一想到他叫清荷县主表妹,醋意就蛮不讲理地泛上来,她语气微冷:“表兄的表妹可真多啊。”
    “你在吃味?”谢泠舟话里噙着笑意,手顺着她的腕子往下,与她十指紧扣,“我以为表妹豁达大度,心胸宽广,对所有男子都一视同仁。”
    这一句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崔寄梦当即捕捉到一些有趣的苗头,眸光流转,柔声问:“我以为表兄也是心胸宽广呢,原来也会吃味,莫非你是有意和清荷说话试探我?”
    “不错。”谢泠舟平静道,并不否认自己也会有少年稚气的时候,“表妹太过平静,面对我时除了羞怯就是慌乱,见到清荷同我说话却不为所动,叫我怀疑自己,但如今见到表妹吃味,我才放下心。”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有意的,就为看她气急败坏,崔寄梦这回是真的气着了。
    她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快步往山脚下的马车上走,寻到谢家的马车就要往上爬,但这辆马车高大,又无脚垫,她有些费劲,正气急败坏时,腰后多出来一只手,将她扶了上去。
    她知道是谁,不予理会,径自爬上了马车,见谢泠舟随之上来,她最近在他跟前越发自在了,见他进来也不像从前那般害怕地缩到最角落里,而是岿然不动:“表兄,人前你我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您还是骑马吧。”
    “放心,随行的车夫和小厮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人,这便算在人后。”
    他手一撑,利落地上了马车,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生气了?是我不好。”
    崔寄梦别过头,神色冷淡如霜,长睫却出卖了她,一颤一颤的。
    谢泠舟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她喝酒的那次,只是那次是在外头,他也还未揭穿他们共梦的事,她更不知道他对她存着占有的心思。
    当时他便想着,日后,定要在别处试一试她的酒量。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
    揽过崔寄梦,将脸埋在她颈窝,呢喃道:“我承认我今日有故意试探你的心思,你总是太懂事,把情绪都藏得好好地,我想看到你生气、吃味,看到你在我面前露出真性情,更想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只喜欢我。”
    崔寄梦眸光软了下来,声音依旧在强撑着,维持她的傲气:“表兄说我,你又何尝不是?这个表妹,那个表妹,你究竟还有几个表妹?”
    “表妹还有好几个。”谢泠舟笑着在她腰间软肉轻掐了下,见崔寄梦目光冷了下来,又含住她耳垂:“但你只有一个。”
    “哼……”这一声冷哼到了最后,成了婉转绵软的一声低吟,她实在敏感得很,仅仅是在耳垂附近浅吻就受不了。
    谢泠舟松开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改为用手轻揉那小巧的耳垂,红红软软的,比小猫儿的耳朵还脆弱。
    可他停下来了,崔寄梦反倒不满。
    酒意让她原本羞羞怯怯的眼眸里多了微冷的矜傲,羞怯与冷傲混在一块就成了娇媚,甚至还有些大胆。
    她眸光流转,张口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小下,和他的温柔缱绻不同,她略带了惩罚的意味,齿尖轻磨,磨得谢泠舟发出一声轻哼。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将她从他颈间带离:“表妹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崔寄梦亦伸手在他耳垂上捏了捏,淡道:“礼尚往来,以牙还牙罢了。”
    谢泠舟任由她揉捏自己耳垂,失笑道:“你可真是在不该文思泉涌的时候文思泉涌。”
    因为崔寄梦自己意有所指,便也觉得谢泠舟也是,想起那日桌脚附近的一滩水,顿时乱了神,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敛裙坐到一边,理了理鬓发,端出清冷端方的闺秀做派。
    可她的闺秀仪态没能维持多久,只听得身侧青年一声轻笑:“既然表妹都想歪了,我若不照做,岂不是辜负了你?”
    下一瞬,崔寄梦又回到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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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磋磨
    ◎表兄这是自食其果◎
    马车车轮碾压过青石板铺就的路面,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动静。
    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 贩夫走卒沿街叫卖,车马往来发出阵阵喧闹, 车夫御马时, 不时会轻叱一声。
    车壁虽厚, 但在这些不绝于耳的声音面前薄得跟一层纱似的, 传到崔寄梦耳中, 只觉得自己是暴露在千万人跟前。
    她双手扶着谢泠舟的肩头,脑袋靠在他颈窝,双目半睁半闭, 咬着一块帕子。
    谢泠舟一手扶着她后背,在寻找究竟是何处让她痛不欲生。
    他似乎颇通医理和穴位,总能按到让人失神的穴位, 稍稍一按, 崔寄梦就会咬紧牙关, 后来再也咬不住那一方帕子,语不成句问他:“查好了没……”
    “尚未, 你积郁过深, 气大易伤身,若不疏导, 只怕会伤及心肺。”
    谢泠舟下颚微收, 神色格外端肃, 十足的认真, 同医馆里细致审慎的大夫没两样, 在替她摸索病痛所在之处。
    崔寄梦抓紧大表兄前襟, 她后悔了,他方才说她文思泉涌时,她回了一句,说自己是被气得心里憋屈,堵得慌!
    他把这话放在了心上,成了尽职尽职的大夫,在替她找寻究竟为何会如此。
    他一面疏导着她,一面同她讲着漫不着边的道理,气息微乱:“表妹今日因为我吃味,我很高兴,但我今日也因为二皇子和陆公子吃了味,你我算是扯平了,往后我会洁身自好,若非必要,决不多与别的女子多说话,表妹也要记着,远离男人,可以么?”
    马车一阵颠簸,崔寄梦揪紧了谢泠舟前襟,脖颈微微后仰,想哭出来,但眼泪一直流出不来,她只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了,哀求地喊他:“表兄……”
    谢泠舟却顿了下来,静静凝着她:"表妹方才还未答应我呢。"
    方才那些话,崔寄梦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这会有求于他,才知道要问:“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泠舟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略带警告和诱哄意味逐字逐句道:“答应我,离男人远一些,尤其是二皇子。”
    崔寄梦用残存的理智判断出这不算什么伤天害理、违背原则的要求,便虚弱地点了头,抓住他停顿下来的手:“我答应你,我离他远点。”
    “好,成交。”
    谢泠舟堵住她的唇舌,马车一阵颠簸,崔寄梦猛地睁大了眼,又缓缓闭上,手也无力地从他衣襟上松开,垂在身侧,细葱般的指l尖微微颤抖。
    她顾不上其他事,但谢泠舟却很细心,拿起那块掉落在她身前的帕子,接住了她汹涌而来的泪水。
    半晌后,崔寄梦停下了潮涌的泪,缓缓回过神来,手心被塞入那块沉甸甸的帕子,她猛地一甩手,将那帕子甩开,被沾染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五指屈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谢泠舟垂眸看着地上,马车上铺着一层毛毯,与帕子相接的那一小片地方颜色变得深了些,深色逐渐扩散开来,他眸子微微眯起,眼底也同那被濡暗的地毯一样,暗色慢慢扩散开来。
    他伸手在崔寄梦眼角轻抚,抚过那颗小痣:“表妹,文思泉涌我帮你做到了,礼尚往来呢?”
    “嗯?”崔寄梦稍稍清醒了些,酒劲让她变得大胆,“礼尚往来……可以,可是表兄,我不想喝药,会伤身子。”
    “不必你喝药。”谢泠舟抓住她僵硬的那只手按在心口,“你只说愿意么?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
    崔寄梦一贯不愿欠人情,喝酒只能让她忘记胆怯,别的却不会忘记,点了点头:“那你说,要我如何帮你?”
    他满意地笑了,淡道:“你不必刻意去学,我会手把手教你。”
    有那些梦在先,这句原本无比寻常的“我教你”变得意味深长。
    在那些梦里,他不仅教她,还让她仔仔细细地看,可崔寄梦不想看,她把手交给了他,逃避地闭上眼。
    片刻后,谢泠舟靠在车壁上,一手握住崔寄梦的手,另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索要,他气息很急很重,吻得毫无章法。
    一面吻,一面含糊地喊她:“表妹。”
    崔寄梦也含糊地应着他:“嗯?”
    最终回应她的只有一记克制的闷哼,谢泠舟紧紧抱住她,所有压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溢出没入她口中。
    二人静静相拥了许久,聆听着外头街市的热闹,目光都有些恍惚。
    谁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
    马车很快抵达谢府西侧偏门,车内二人却久久未下来,车夫轻轻敲了敲车门:“大公子,到府里了。”
    “知道了。”
    车内传来青年疏离却喑哑的声音,守在门前的小厮循声望去,没一会,大公子从车内下来,立在车前,和那一身白衣一样清冷不容侵犯,衣饰冠带妥帖齐整,唯独眼角有些妖异的绯红。
    没一会,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表姑娘提着裙摆,扶着大公子的手下了车,低垂着头,客客气气地诚挚道谢:“方才多谢表兄护送我回来。”
    大公子淡淡颔首:“分内之事。”
    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三尺开外的距离入了府,小厮不禁遗憾,虽说表姑娘和二公子的婚事黄了,但单看外表,还是大公子和表姑娘瞧着更般配啊!
    只可惜两个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人,只怕擦不出什么火花。
    崔寄梦回了院里,采月见小姐神情淡淡,施施然进门,起先一愣,当即猜到她当是喝了酒,可凑近一闻,却没有酒味,只有一股混着檀香、有些怪异的气息。
    见小姐蹙着眉很是苦恼,一只手僵硬地拢成个空心拳头,采月不免忧虑:“小姐是手受伤了么,怎的这般早回?”
    崔寄梦慌忙将手缩入袖中,低垂着长睫,低声道:“没事,喝了些酒担心在人前失礼这才提前回来,采月姐姐替我打盆水来罢,我要净手。”
    后来采月换了整整两盆水,崔寄梦又用了胰子一遍遍擦洗,末了神秘兮兮闻了闻指端,这才肯罢休。
    整整大半日,她都在神游太虚,脸越来越红,头也埋得越发低。
    采月越发狐疑,夜间替她梳发时,见铜镜里的小姐仍在失神:“小姐今日出去,可有遇着什么好事呀?”
    “好事?”崔寄梦想起那方被浸得沉甸甸的帕子,嫌弃地蹙眉,又想到后来大表兄失控地颤声喊她,低下眸:“欺负了一个从前老欺负我的人,算好事么?”
    原是这缘由,采月笑了,难怪小姐下午那般懊恼,想来是随着酒意退去开始后悔了,怕她次日又要自责,忙劝:“当然算!以牙还牙嘛,小姐从前就是太温柔了,才让人觉得好欺负,如今您有这么多人护着,不用怕他们。”
    这话让崔寄梦有扳回一城的感觉,缩在被窝里时,她忽觉畅怀。
    平日总是她被大表兄欺负,他那双得逞后含笑的眼着实可恶,是该让他也体会体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
    “玩弄于股掌间?”
    迷迷糊糊时,身后伸过来一双手,将佛经翻过一页。
    她转过身,发觉自己和他在佛堂后那间小屋内,大表兄穿一身官袍在身后给她讲解经文,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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