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这腿脚已经二十多年未用,总得一点点来。
    像宋文喜此时正在用的木架,就是根据宋太医所言专门做的,用来辅助他锻炼腿脚的工具。
    两根长约三米左右的木头,拼成一个类似担架模样的东西,但却是横立在地面上。
    每次锻炼时,宋文喜只用将自己放在木架子中间,用胳膊的力量,借助木架将自己撑起来,一点点地用腿脚行走。
    开始,他连站都艰难,哪知坚持了一个月后,竟真能站起来了,还能扶着架子慢慢走两步。
    到如今,虽还是需要坐轮椅,但已经可以扶着木架来回走几圈了,想必再过段时间,他便能如常人一般。
    颜青棠到时,他刚锻炼完,出了一身汗。
    下人将他扶到轮椅上,推进去梳洗换衣,等宋文喜再出来时,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打算何时走?”
    宋文喜一边说,一边指指另一盏茶。
    “十八那天。”
    宋文喜在心里算了算,说:“也没两天了,家里可都安排好了?就算没安排好也没关系,我如今在苏州,会让人帮忙照看。”
    “已经安排好了,家里就交给陈伯,生意则交给张管事他们,再有银屏帮忙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账册每三个月通过驿站递到京里去,其他的后面再慢慢布置吧,反正从运河走,到京城也没多远。”
    “你安排好了就行。”
    颜青棠的兴致却不高:“就是舍不得舅舅你们。”
    宋文喜看了她一眼,他这外甥女素来坚毅果断,可不是这样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的性子,说白了还是前路未知,心中忐忑。
    “勿要担忧,若是在那里过得不好,就回来。”
    其实说这句话时,宋文喜心中也满是不确定,那可是皇家,外甥女没生子也就罢,说不定能蒙混蒙混回来,可她已经诞下子嗣,若过得不好,真能回来?
    可这种时候,明知她心中忐忑,自然要多说些鼓励的话。
    “我知道,舅舅勿要担心。我这趟来也是想跟舅舅说,我们走后,一切都按照之前的布置来,若有什么事,就给我送信。”
    新政是好,那是因为纪景行坐镇在此,就怕人走了后,下面的人就不安分了。
    “不要担心,舅舅经过这些日子,已经知晓该如何与那些官员打交道,该扛起大旗狐假虎威的时候,不会犯傻。”
    这话逗得舅甥俩都不禁笑了起来,其实颜青棠对二舅舅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不过是临近离别前,心中有些不安稳罢了,便想出来走走。
    宋文喜又怎会看不出来?之后二人说着闲话,倒也打发了半下午的时光。
    赶在傍晚降临前,颜青棠回了家。
    回去后,纪景行竟然在,正在跟昦儿玩耍。
    她从外面走进来,床上的父子俩睁着极为相似的眼睛看过来,倒给她看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由于是临行前夕,这几天纪景行非常忙碌,每天都是天黑了才回来,今天倒是破天荒。
    “该做的都做完了,也没什么要做的了。”
    “奶娘呢?莫姑姑她们呢?怎么让你单独带昦儿?”
    “昦儿这么听话,爹可以一个人看昦儿是不是?”
    这么奇怪且幼稚的腔调,不用怀疑,正是出自外人眼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也是昦儿还小,这般月份的奶娃,好奇心最是旺盛,想说话说不了,但又特别愿意听大人说话,听见了还会哦哦啊啊给回应。
    因此,如今包括这对爹娘,乃至素云她们,都是这般哄着跟他说话。更不用说专门照顾昦儿的奶娘和莫姑姑她们了。
    果然,一听见爹和自己说话,胖小子兴奋起来,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举起双手一弹一弹地拿小屁股砸床。
    “看你这口水流的。”
    颜青棠忙走过来,给儿子用围兜擦了擦口水。
    昦儿一见娘来了,更是兴奋得一头砸在娘身上。
    “这小子快会说话了。”当爹的在一旁说。
    看她一边给儿子擦口水,那小子还绵延不绝往外流着口水,纪景行不禁露出嫌弃神色。
    颜青棠嗔了他一眼:“你嫌弃他做什么?他正长牙。你当年这个月份,大概也是如此。”
    她将儿子抱过来,先摸了摸他屁股上的尿布,见是干的,又扶着他站起来。
    快一岁的娃娃,已经开始想走路的,却又走不了,只能让大人扶着锻炼腿劲儿,而且精力特别旺盛。
    颜青棠扶了一会儿,就扶不住了,于是换当爹的来。
    “你去宋府了?”
    “去跟二舅舅交代一些事情。”
    纪景行看了她一眼,没多问,而是又逗起昦儿来,一时间卧房里全是父子俩的笑声。
    这时素云来了,她是来问摆不摆饭的。
    “摆吧,时候也不早了。”
    又把奶娘叫了过来,让她把昦儿抱下去喂奶换尿布。
    用罢饭,也没什么事可做,两人去了西间的书房。
    一个看账册,一个看邸报。
    一张书案,一人坐一头。
    橘黄色的灯光下,纪景行看了看她格外娴静的脸。
    “你有心事。”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颜青棠看了他一眼。
    “是在担心去了京城以后?”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纪景行突然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从书橱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颜青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盒子。
    盒中放着一张纸,卷成桶状。
    她打开来看。
    他说道:“如此,可安心了?”
    不知何时,她眼前变得有些模糊,想掩饰一二,竟有些无措。
    她眨了眨眼,眨了好几下,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想说些话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他却又道:“这是给你的保证,也是给我的制约。我觉得自己不会变心,毕竟我体内流着父皇的血脉。可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又或是以后我当了皇帝,随着岁月流逝而变了心性,你拿着这个,进可攻退可守,哪日我即使变了,也不会厚颜无耻不认自己的手书。”
    他说得坦荡,笑得爽朗,一如当初两人相识时。
    她嘴唇嗫嚅了下,有很多话想说。
    想问他是不是看了自己当初写给颜瀚海,让他画押的契与和离书,才写出这么一份东西,却又觉得说了太破坏气氛。
    最终化为了一句:“算你识相!”
    他笑开了,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临行的前一日,颜青棠告别了吴锦兰、苏小乔,以及马姨娘和三个妹妹。
    吴锦兰虽不舍她,到底这是人生大事,也只能支持她。苏小乔如今怀着身孕,她是去年和窦风成的亲,现在也有快五个月了。
    在得知颜青棠要进京后,如果说吴锦兰和苏小乔是全然的不舍,马姨娘几人则就是恐慌了。
    大姑娘是家中的主心骨,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不要担心,你们在家好好待着,给爹守孝,待孝满后,我就接你们进京。”
    很快就到了十八这日,这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这一天,前来送行的官员无数。
    不过纪景行一行人并没有跟着官船走,而是上了船后就分开队伍。一如以往,官船队伍在后面慢慢走,而他们则乔装先行。
    由于这一路几乎是逆流而行,他们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看到通州城的城墙。
    通州素来有京师门户之说,也是运河的起点,通州历来是漕运重地,地位不言而喻。
    到了通州,再往京城去,就要走旱路了。
    不过坐马车的话,走快点大半日就能到,走慢点一天也就到了。
    他们下船后,并没有当即就往京城去,打算在通州停留了两日,一来是休息调整,二来也是给京里送信,告知已经到了。
    “这里是京畿重地,驻军众多,到了此地,就不用再隐匿踪迹了。”
    这一路他们先行于大队人马,不外乎为了隐匿踪迹。隐匿踪迹有两个好处,一是避免沿途官员铺张接驾,二也是为安全着想。
    用纪景行的话来说,若说一年多他出京前,大约是个无害、草包、也就是张皮的天潢贵胄。
    这一年多来,他把下面折腾得够呛,估计恨他的人不少。谁知有没有哪个人突然犯了混,对他做点什么,他倒是不怕,但带着她和孩子,还是低调为宜。
    事实证明他说得没错,他们刚到通州驿,当地官员和驻军统领就匆匆赶至。
    本来颜青棠还想如纪景行所言,去逛逛看下北方的城市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这一下去不成了。
    因为负责驻守通州的京三营之一五军营的统领,怕太子在通州地界出了什么事,派人把通州驿重兵把守了起来。
    这通州驿本就是京城门户最重要的驿站之一,也是地方官到京城前的前站之地,如此一来,几乎整个驿站的人都知道太子下榻此处了。
    “外面的事你不要操心,好好歇一歇,坐船坐了这么久,猛地一下到了陆地,怕是不能适应。待你调整一日,明天我们就回京城。”
    颜青棠点了点头,揽过因为累了也显得十分安静的儿子。
    “昦儿陪娘一同睡。”
    小家伙似乎也听懂了,见娘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就一头扎进娘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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