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多万,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钱茂和王阳愁眉苦脸,跟魏檗说:“魏总,咱今年辣椒种子难卖了。”
    魏檗点点头。她直觉孙天成他们两个人诈骗,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雷。即便在播种前暴雷,经销商们要重新进货,但因为先前已经被骗了一笔钱,能再像往年那样进那么大量货的情形,估计也没有了。
    “今年把已经成熟的商用品种生产规模减小,重点在新品种研发上。”她对李静说:“过阵子会来三个新品种,你在大田,带着那些技术员们推广看看效果。”
    她又跟钱茂和王阳两人说:“今年没有业务压力,把你们基础工资涨上去。尽量卖,能卖多少卖多少。”
    魏檗估摸着,黄大牙种子质量不好,要等今年结辣椒的时候才会看出来。然后从辣椒种植户,到种子经销商,一层一层反馈,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反应过来,最快要秋天能暴雷。最迟明年春。
    明年的辣椒种子市场应该能够恢复正常。
    魏檗万万没想到,黄大牙并不是种子质量不好。
    他根本就没有!
    纯纯空手套白狼!
    八十年代末,交通不便,他和孙天成带着两千多万现金,随便往哪里一藏,像一滴水珠滴入人海,再难寻踪迹。
    从四月初开始,陆陆续续有经销商寻到山水镇找黄大牙。
    一开始,是离山水镇距离近的经销商们。过了发货日期,左等右等,等不到货。起初,谁也想不到是诈骗。
    经销商只是上门看情况,催货。
    没想到,到了山水镇,一路打听到红旗农资店,一问孙天成的老婆才知道,自三月十五日之后,孙天成的老婆就没再见过他们两个人!
    再问,有没有说给我们发货的事情?
    “什么货?”孙天成的老婆根本不知道。
    经销商再打听到黄大牙家,黄大牙老婆同样一问三不知。
    尚存一线希望的经销商,又见到了同样来催货的其他经销商同行。互一打听,全没收到货!
    这时候,才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浇灭了最后一点儿希望。
    “总不能亏本!”
    这年头,走南闯北的经销商,人人都是狠人。
    大家亏了身家性命钱,怒火攻心,五六个人聚在一起,喝几盅马尿,激起一腔血勇。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我们有理!
    黄大牙和孙天成跑了,他们家业却跑不了。几人一合计,趁着夜色,踹开红旗农资的大门……
    这些尚属距离近的。
    距离远的那些,来回一趟成本高,内心抱得侥幸更大,总想着,是不是路上寄送的慢?
    等彻底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来油山西村找后账的时候,不但红旗农资店,就连黄大牙和孙天成家里,也都让前几波到来的人搬空了。只留下一片光地,和几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妇孺。
    距离远的经销商,来回一趟不容易。
    自然不甘心看一眼就走。陆陆续续,远道而来的经销商们越聚越多。大家全部损失惨重,有人当时热血上头,压上了自己全部身家。
    黄大牙和孙天成的老婆,你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们何尝不是!
    要怪,就怪你们男人!
    于明忠虽然安排了派出所的人去盯着那些经销商,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总能让他们找到疏漏。孙天成和黄大牙的老婆孩子,福没有享受到,苦受得可真多啊!后来没有办法,只得背井离乡,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于明忠也没少找魏檗讨主意。
    可魏檗没想到暴雷这么快,先前减少了商品种的生产。更何况,很多经销商即便想再买一点儿魏檗的种子,也拿不出钱来了。
    魏檗一开始,对檗杨公司的长久合作,已经建立起良好信任的经销商,让他们先赊账拿种子,等卖出去回了本之后,再把钱给她。谢明月给她核算过,这样做虽然资金会紧张一些,但依旧可以正常运转。并且檗杨公司给南常农科院代种的种子,还有四百万的工费,五月初南常农科院会付款到檗杨公司账上。
    算下来,也只有四月份,檗杨公司账面上流动资金会少一些。但对于那些经销商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会极大极大提高他们对檗杨公司的品牌忠诚度。
    魏檗想来想去,认为这不是一桩亏本买卖。
    然而万万没想到,到了五月初,南常农科院该给檗杨公司付账的时候,油山西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南常农科院现任院长孔振飞!
    和前任院长纪春兰不同,孔振飞自上任后,眼高于顶,从来没来过油山西村。
    这一次,不但来了,还特别小低伏。
    一见着魏檗,跟见着亲娘一样,“魏总,我常听纪局长夸你仗义。我们院有难处,付款能宽限几天吗?”
    “什么难处?”
    孔振飞开始支支吾吾不说,最后实在被魏檗逼得没办法,才吞吞吐吐道:“被骗了。”
    “什么玩意儿?”
    “被你们镇上的黄大牙和孙天成骗了。”
    “说清楚!”魏檗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你们是研发种子的,又不是经销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看着孔振飞尴尬的神色,魏檗忽然福至心灵。
    我想找其他的研发,很正常,人家也想找其他的代种啊!
    “呵!”魏檗冷笑:“感情你看不上和我们油山西村的合作啊。我们合作以来,你扪心自问,你们农科院,亏了吗?”
    “我告诉你,我等着给老百姓发钱。”魏檗告诉孔振飞:“按合同规定的时间付款,一分都不能少!”
    “你别逼我。”
    “是我逼你吗?我逼你上当受骗了?没钱,拿东西抵!”
    孔振飞脸涨得通红,从南常一路赶来,跟魏檗话不投机,待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走了。
    魏檗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跟孔振飞放狠话,但她心里知道,南常农科院是公家单位,没钱就是真没钱,东西都是国家的。即便孔振飞想拿东西抵,也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能随随便便做决定的。
    第111章
    ◎连锁反应◎
    黄大牙和孙天成就像摆了一套多米诺骨牌游戏。
    到山水镇的经销商, 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而孔振飞,是其中的一块骨牌。现在,就连魏檗都被裹挟其中。
    躁动不安的惶恐在山水镇上空蔓延。
    孔振飞来了又走的消息, 鼓风机一样加速了惶惶不安。
    从来准时准点给工费的檗杨公司,过了发工资的时间,却迟迟没有工钱到账, 为恐慌加上更为有力的注脚。
    魏檗对油山西村的经营没有白费。油山西村的村民们, 在此时展示出坚如磐石一样的有力可靠。
    油山西村没有一户人家, 到魏檗面前要钱。没有一户人家, 在平日里活计上偷懒。他们如往常一样,按照魏檗的要求, 踏踏实实做工干活。
    他们说不出书本上那些漂亮的大道理,他们日常生活中各自都有自己精明的小心思。但他们却又着朴素的, 像农村的黄土一样,毫不起眼却沉甸甸的最最根本的道义。
    更让魏檗惊讶的是, 除了油山西村这个核心, 其他外围跟着种辣椒的村子,也没有村民找来要钱。
    她心里清楚,那些村子的村民,并没有产生出和油山西村村民一样对她的信任,长期以来,大家更多的是合作关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肯定有什么原因。
    她问李静, 李静只是爽朗的笑:“你放心,我在山湾村当支书, 怎么能让村里人闹。我这个支书说话还管不管用。”
    最后还是油山西村的妇女主任韩菲菲——她爱八卦爱闲谈爱打听事儿, 十里八乡没什么她不知道的消息。
    她告诉魏檗:“怎么山湾村已经把工钱发下去了?”
    “怎么回事儿?你仔细说说。”
    韩菲菲说:“俺家表嫂在山湾村, 她说她们家工钱已经发了。”
    “我知道了。”
    魏檗告别韩菲菲,独自翻过油山,往山湾村去。
    一个人走在山里,只有山风和她作伴。
    魏檗落下泪来,我何德何能,得大家赤心相待。
    原来,油山西村的人,是在知道有的村子已经领到钱后,依然默默选择相信她。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没领到钱,和只有我没有领到钱,感受和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村里的大家,各自承受各自的压力,却一分一毫不在她面前表露。
    而山湾村,山湾村的钱,从哪里出的呢?
    魏檗心里已经知道。
    她没有给,那么。
    “静姐,是不是你自己拿钱给村里发工资结了账。”
    李静被“拆穿”,有些不好意思,跟魏檗说:“俺刚上任,威信给俺老公公比还差点事儿。嘿嘿,嘿嘿,先给他们结了点零头。”
    “你家里。”魏檗知道,即便是零头,也不是个小数字!独门私户,能存下多少钱。李静极可能把自己家里所有的存款、现金,都给出去了。
    魏檗眼眶又热了,她的话音有点哽咽:“你就不怕,我将来还不上。”
    “妹子,不能这么说。”李静正色道:“你教俺开沟,让俺村里粮食见那么多。又带俺种辣椒,带俺们挣钱。俺不能没良心。妹子,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说了,跟着你,哪怕前面是条沟,俺也过去趟。”
    “静姐……”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魏檗如何能辜负如此信任。
    她带着从海南回来的魏俊海和村里的四五个民兵,再次出发,去南常农科院找孔振飞。软的不行来硬的,她让魏俊海带着民兵去找孔振飞“谈谈”,自己则去找纪春兰。
    软硬兼施,一定要把钱要回来!
    纪春兰因为原来的局长连带副局长们贪污受贿进去好几个,她作为当时硕果仅存的副局长,不到一年,如今已是南常市农业局的一把手局长。
    她见着魏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孔振飞干得那些熊事儿,没脸见人家啊!
    “我先前想换了孔振飞。”纪春兰说得是实话,她刚当上一把手,正想把孔振飞换掉,孔振飞就哭丧着脸告诉她,自己被骗了。
    南常农科院里有资格当院长的,谁都不想接孔振飞这个烂摊子。所以纪春兰只好留着孔振飞,收拾好首尾之后再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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