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的盯着这些玲珑剔透的梅子,糖梅向来都是谢慈买给她的,怎么会浸了药呢?
    前些日子,她还喂给了谢慈一颗,谢慈吃下去了,告诉她太甜了,齁嗓子。
    他怎么不告诉她是苦的呢?
    苏慎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该不会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味觉有问题吧?”
    芙蕖恍惚的点了点头,她还真一直没发现。
    苏慎浓:“你吃饭难道尝不出味道?”
    芙蕖说:“近来一直清淡寡味……”
    说到这里,她开始仔细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用餐开始寡淡的。
    芙蕖不是个重口舌之欲的人,所以对饭菜要求从不苛求味道,清淡也好,重味也好,只要别太过分,能果腹就不挑剔。
    顺着记忆往前追溯。
    似乎是几个月前,从扬州的空禅寺开始,她几乎一直是清汤淡饭。
    空禅寺是条件艰苦,有的果腹就不错了,当然不挑味道,后来,离了空禅寺,回到扬州别苑,似乎一日三餐并未有所改善,依旧是淡淡的青菜和粥饭,再回来回了燕京,好像至今连油水都没怎么碰过。
    而从空禅寺开始,她的饮食皆是谢慈一手安排。
    在空禅寺之前,她在客栈里打尖,还能尝出饭菜中过量的辣。
    味觉的变故,可能就是从空禅寺前后开始的。
    她却迟迟都没有察觉,是因为谢慈一直用寡淡的饭菜在掩饰。
    顺藤摸瓜对于芙蕖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的味觉不可能凭空忽然消失。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芙蕖想起了在空禅寺连吃了将近两个月的药。
    在停药之前的那段时间里,谢慈才将梅子送到了她面前。
    她的身体从空禅寺时开始,就频繁的出问题,芙蕖不止一次怀疑过,谢慈喂给她的药有问题,但那药服了一段时间就停了,身子上也不见有异常。
    还有回京之后那用量极其离谱的安神香。
    也一度让她神志恍惚,身体衰败,但最终也在她的要求下停用了。
    都是试探!都是迷障!
    谢慈早就对她的身体起了心思,几次三番的药也好,超量的安神香也好,都是在模糊她的注意力。
    他用汤药摧毁了她的味觉。
    用迷香误导她警惕的方向。
    而杀手锏藏在了梅子里,她一直服用至今!
    他越是曲折缜密,越是不安好心。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芙蕖怒急攻心,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也尽是嗡鸣的声响,蓦地喉口一甜,眼前从白茫茫的模糊,霎时变得黯淡,耳边的嗡鸣也逐渐远去,只听见苏慎浓惊慌的一声尖叫——“来人,快来人,请郎中!!”
    第123章
    芙蕖以为浑浑噩噩是身体的疲倦,但是半梦半醒间迟迟不肯清醒,其实是理智的消沉。
    她听见了谢慈的声音,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胸膛贴在耳畔的温度,但她没想好睁眼见到他该说什么。
    可无论如何,应该问个清楚的。
    她像是围了一个茧,将暂时不愿意睁眼的自己藏了起来,藏身于一片混沌中,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是在一片莺语花香中醒来的。
    湿润和温暖交织在一起,伴着偶来的酥风,芙蕖睁眼最先见到的,是头顶上金线绣着丹枫的软罗帐。
    手指一动,摸了摸身下,是柔软的狐狸毛。
    近处的天色是柔和的昏黄,芙蕖侧了一下头,往远处看,落日悬在山尖上,那处才是难得所见的耀目云霞。
    鸟儿在逐着落日的影子归巢。
    芙蕖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处石砌的温泉。
    难怪没感受到冷冬的严寒,此处实在是过于温暖,池边的草地上长着不知名的野花,在三九严寒里,傍着温池水开得红红火火。
    芙蕖身上只搭着一件薄衾,都不觉寒冷。
    是谢慈把她带到这里的。
    可这是哪?
    芙蕖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远处十步之外是楼阁。
    阁上有人。
    芙蕖趿着木屐,踩着脚下绵密细软的白沙,走进了阁中,见着了想见的人。
    吉照和竹安,一人捧水,一人奉茶。
    谢慈站在石案前,刚撂下笔,在水中净了手,端起浓淡相宜的茶。
    芙蕖的木屐敲在砖上,一步一步地靠近,竹安和吉照自觉向旁侧退开,芙蕖停在了石案的另一头,站在谢慈的正对面,低头看见他刚完成的画。
    一女子身段玲珑侧身卧于榻上,周遭便是温池旁的艳景。
    芙蕖:“是我?”
    谢慈:“是你。”
    芙蕖盯着那画,并不看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谢慈说:“两天。”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是怒急攻心,气着了。”
    他竟还敢提,芙蕖:“你晓得我为什么生气?”
    谢慈:“我已从苏小姐那里得知来龙去脉了。”
    他一个眼神,竹安和吉照再退一尺,站到了阁外。
    谢慈说:“你的身体从在空禅寺中便觉不适,你心细如发,曾藏了一碗药渣,私下找郎中查验过,却并未发现有异常。”
    芙蕖是这么干过。
    可不聊她那般隐秘仔细的行事,竟也落在了谢慈的眼中。
    芙蕖:“我当初是疑心那药里有问题,回扬州找郎中验过后,却无任何异常……我原以为是我多心了,如今看来我的直觉没错。”
    她嘲讽一笑,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谢慈平静地回答:“那药渣子能顺顺当当落进你手里,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芙蕖:“那是你故意给我的。”
    谢慈:“我们夜卧同一张床,你就杵在我眼皮子底下。”
    假如有人敢说当着谢慈的面耍花招,将他玩弄于股掌,那一定是笑话。
    谢慈说:“博弈之人最常败于自负,你不能低估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的对手。”
    他倒是真的完全没有低估她,用尽了一切手段,算计到了极致。
    芙蕖道:“多谢主子您的教诲,我自当引以为戒。”
    谢慈:“别恼。”
    芙蕖一头栽进了他挖的坑里,输得彻底,论理,也是自己不如人,着恼就是玩不起了。可有一点,芙蕖必须要弄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慈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抬高了手,袖子里叮当一声响,掉一枚金铃铛。
    铃铛的另一端连着一条红线,挂在谢慈的小手指上。
    芙蕖猛一见那铃铛,立刻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腰间秀囊。
    空了。
    芙蕖混迹赌场时,腕上总是用红绳拴一枚造价不菲的金铃,她有一枚铃铛贴身带了好多年,但在谢慈接她回府的那天被弃在了太平赌坊的池子里。
    后来有一日,在兖州的金瓯赌坊,芙蕖下场前,在街边找了个手艺人随意又打了一个,虽不常戴,却一直装在随身的秀囊里,不曾离身。
    说要紧,这么一个小东西,倒也谈不上。
    只是,她在里面藏了东西。
    比鼓瑟令还重要的东西。
    芙蕖警惕的神情,和摸向腰间的动作,出卖了她的秘密。
    当然,已走到了这一步,也无所谓藏不藏了。
    谢慈摇了一下铃铛,他现在是一个完全的胜利者身份,并不介意将一切开诚布公。
    “你已经从苏家小姐那里得知了凤髓的解法,需要母子相引,你也得了有关凤髓的方子,其实那一副方子分了两张,其中只有某几味药草的细微用量区别,但药性却大不相同。一个能助你用母蛊淬炼成毒,另一个是能彻底催发毒性的引子。”
    谢慈说的没错。
    他是见过方子的人,苏慎浓给出的不过是誊抄的拓本,那一张药方的最后一句话,除了交代煎服方式,还标注了一句——“上十味药亦可做催使药引,需天麻,僵蚕,地龙,当归酌而减半。”
    芙蕖详细按照方子,配置了两味药。
    留下的药引则一直藏在贴身的铃铛里。
    谢慈:“我们俩一起呆在幽闭的房间里,服下药,催发凤髓毒性,我体内的子蛊与你体内的母蛊,遥相感应,最终会流入到同一人的血脉里,也就是所谓母子团聚。”
    子母相融会互相抵消毒性。
    而另一等同献祭了自身,生死难定。
    芙蕖说:“我知晓,那方子上提了,其中强势的一方会冲开宿主的血脉。”
    谢慈问:“那你知道什么是强,什么是弱?”
    芙蕖想当然地回答:“我所中为母,你所中为子,我方才受蛊半年余,你已被折磨了十余年,自然是我强,你弱。我体内的母蛊会冲开我的血脉,融在你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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