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堆谈论的话题是胃口最好的年轻人吃烧饼,能吃几肩。要么就是想当年,谁谁谁西瓜能吃多少斤,松开裤带子,还能继续往肚子里填。能吃能干,才叫爷们。
    偶尔蹦出点大荤腥,一堆人露出男人懂男人的微笑。
    妇女们的话题明显卫生许多。
    她们凑在一起衲鞋底,说闲话,讲杜蘅变钱的事还没讲过瘾,因为这件事还有个后续,贵枝爹有样学样,想学杜老师赚个大几十,差点没给集市上的大老爷们一顿胖揍。
    说到这里,女人堆里总爆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
    马玉莲笑得最大声。
    隔老远就能看见她妖妖娆娆一张红润脸蛋。
    老寿星穗子奶奶也在其中,听得津津有味,打开烟荷包,撕一张废纸,荷包里捏上一小撮,卷了送嘴里。
    女人们一轮轮说话。
    这个走了那个来。
    席面在黄家小院,天一黑,婚宴要开宴,女人堆散了,留下一地瓜子壳。乡里乡亲的,赶去棚子底下帮忙东家值厨。
    宝路和一群同学们都在上房里看新娘子,几个小姑娘抢着戴墨镜,新娘把眼朝窗户外探,见到杜蘅陈顺两口子,一颗心总算落到肚子里。
    “杜老师能来太好了。”
    “有杜老师在,他们不敢淘媳妇。”
    说的是新郎家几个远房叔侄亲戚。
    新婚之夜淘新媳妇、听房,属这伙人最积极。
    杜老师漂亮文气,加上军马场指导员陈顺一身正气的钢骨模样。婆婆还是顾念儿媳妇的,说到做到,把他们两口子请来吃席,有他们夫妻在,那些亲戚指定不敢乱闹。
    杜老师结婚那会儿就没人敢胡闹。
    “宝路妹子,你家文明,难怪杜老师嫁你哥哥。”
    新娘一说,大家看向宝路,宝路正戴墨镜照镜子美着呢。
    嘴上回答,她大哥娶大嫂时也没人有胆子来淘媳妇、听房、偷新人衣服挂树上,她大哥敬酒时说了,他们家不兴弄这些折腾女人的下流热闹。
    宝路一针见血地总结;“我三哥三嫂不能天天住你家。要是闹成了,那是你嫁的男人和他们家没把你看成个人呢。”
    新娘子唯诺点头。
    是这么个意思。她没怎么读过书,说不好,但她知道宝路说得对,比她娘,她婆婆说的都对。
    几名女同学相约一起去和杜老师问好,宝路不去。
    说是照镜子,其实是不想见梁唯诚。
    他非但来了,还给新郎送了块伟人相铁牌,做工精细,是很拿得出手的大礼了。
    新郎的爹当初受梁队长邀请,到学校礼堂给知青分享平田整地的经验,心里一直记着梁队长的好。不管公社怎么调查,照样把梁队长请来参加喜宴,一起热闹热闹。
    人声嘈杂。
    宝路睁着圆乎乎的大眼睛,越过镜面,隔着贴喜花的窗户往外看。
    整个农家院子,哪哪都是人,看到哪里都是一幅极好的人间烟火。
    后来也成为她笔下的画,一幅幅,挂在北京美术学院美术馆里展览。
    红灯笼,大鼓乐,菜肉下铁锅爆出的滋啦声。
    门口一伙人在嗑瓜子,眼神秘密交汇,这样的眼神藏着个别男人个别女人家新鲜出炉或者陈年的花花艳事,她们一清二楚。
    另一伙人围着嫂子杜蘅和她三哥陈顺,用一种好女人落在好男人手里,好男人落在好女人手里的赞美眼神看他俩。
    嫂子杜蘅的美,人越多越出众。这时候,边上有些大娘会打趣她三哥,杜老师漂亮,便宜了黑娃。
    她三哥顶不害臊,拉她嫂子的手,一个劲地点头。
    说什么她听不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宝贝她嫂子的各种话。
    宝路盯着杜蘅看。并不知道,睡眠的恢复、嬢嬢从北京寄来的回信,这些喜事在杜蘅脸上起了作用,连同夏天的炎热,白净小脸上蒸熏出一点点粉韵,带汗光,看起来水汪汪的,又透又亮。
    她在想,三哥从小虎着一张脸,不知道嫂子能不能让三哥哭出来。
    少女的小邪恶在作祟,还没见过三哥哭呢。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她真如愿了,只是那时她也哭。
    梁唯诚那里,宝路也瞥了几眼,他和新郎倌呆在一起。要见人,要说话的场面从来唬不到梁队长,他又成为彬彬有礼,对人客气,浑身礼貌的样子。
    依旧好看。
    但他的好看,对宝路来说不再那么起效用了。
    再来是穗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奶奶身边,奶奶一边抽卷烟一边和孙子说话,穗子的大脑瓜不时点几下。
    说什么呢?
    宝路定定神,想琢磨琢磨。
    她想琢磨的时候,穗子奶奶正在问穗子:“你喜欢人家,人家姑娘不喜欢你,那你打算咋办?”
    被按住,不许去找宝路的穗子乖乖呆在奶奶身边,垂着头说,他必然不会放弃。
    “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困难——”
    “娃,别起高调。”穗子奶奶打断穗子从邮电局墙壁上偷来的宣传语,“你和奶奶说句心里话,打算怎么办?”
    “反正我喜欢她,往后我追着她跑,不撒手。”
    “不该这么回事。”穗子奶奶摆摆老枯了的手,“追着跑,不撒手,喜欢人家还是喜欢你自个?我看你是喜欢你自个,做来给自个高兴的。”
    穗子没明白。
    “有没有想过人家姑娘不喜欢。她要是不喜欢你,你天天显眼,人家不乐意,不开心哦。”
    穗子听懂一点,头垂更低。
    喜乐进到他心里,酸溜溜的,像哀乐。
    年少朦胧的感情要割舍是需要时间和过程,醒过懵,把人放下也要时间,时间平等地给穗子也给宝路机会。
    “一来一去才叫喜欢,缠着人家姑娘,不是爷们。别觉着人家不喜欢你就是眼门高,心气高。柿子还挑好的漤呢。年轻人讲朋友要挑,要你看她好,她看你也好……”
    小号吹得喜腾腾的。
    宝路实在琢磨不出一老一少在说什么,挪挪眼,找大嫂。恰好陈百年也在找媳妇,于是他们看到的同一个马玉莲。
    在石磨边上坐着,脚边两只彩毛公鸡在互啄。周围几个往日出嫁前的老姐妹,围绕一起说笑话,不知说的是什么。玉莲揪住一人袖子站起来,脸蛋子红扑扑的,拧对方的腮,要对方喊她一声马老师来听听。
    她也要做老师。
    几小时后,在棒子地里和陈百年做野夫妻做了几个回合,满头大汗的玉莲问起来,男人说就是这一幕,让他下狠心,决定给她歪心思做个矫正。
    咋矫正?
    赤脚医生给人看病,用肉棍子给娘们搞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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