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绥没再说话,缄默的将双手置在火盆之上。
    听见有风口的细微声音,宝因侧首瞥见窗牗未关紧,放下帕子,脱了鞋履上榻,用了些力气才合好。
    林业绥已踩上脚踏,身影笼罩着她,随后慢悠悠的坐下,拍了拍身边铺了毡子的地方:“过来。”
    屈身在窗边的宝因以为他有话要说,半撑起身子,只是还未坐好,便被男子横臂搂了过去。
    紧接着,一只温厚的大掌探入贴身的小袄内。
    麻酥酥的感觉传到脑袋,宝因浑身一激灵,连忙隔着衣服,用手摁住。
    林业绥将人抱来腿上,嗓音清润:“凉?”
    宝因摇头。
    男子的手刚烤过火,温温热热的。
    身子不适的她还是拧眉道:“爷在做什么?”
    林业绥淡垂眼皮,看了眼怀中的人,轻笑出声:“按摩穴位,可快速消食。”同时,掌跟轻轻按揉着脐中央,“这里是神阙穴。”
    揉了几下,指腹朝往上四寸的地方摸去,继续前面的动作。
    他语气温和:“中脘穴。”
    每按摩一处穴位,男子便要如此说一次,听起来正经君子,衣襟之下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又或许只是她自己神思游散去了那里,因为脾胃的确开始逐渐感到舒畅,只是人也开始麻木酥软起来。
    宝因不想再听,红着脸,转移当下的话头:“官家今日诏爷进宫作甚?”
    林业绥目光微顿,吐息也滞了半瞬,然后闻而不言。
    如此反应,大概是关乎朝堂紧要的事,宝因明眸抬起,又垂下,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当刚才的话从未说过,伸手便想要拿酸果来吃。
    被男子按了几个穴位,胀感消失,又觉饿了起来。
    林业绥右手继续揉着,闲着的左手正好靠近榻几,先于女子之前,从盘中拣了颗,然后把玩一般的拈着女子温软的耳珠,轻重得当的说着:“官家念及老师历经六朝,于文武之道上皆有功,世族敬重,又封郡国公,还如此长寿,便想要诏他来建邺一住,以全君王孝心,为民之表率。这才诏我进宫商议。”
    宝因微张檀口,双唇轻含酸果,随即舌尖辅助,将其卷入口腔之内,对这话未敢全信。
    王廉公也该八十有三了,皇帝才近半百,孙辈也当得了。
    只是当年这位郡公是特地向天子请了旨,得以允准回家乡隋郡去颐养天年的,更怜其高寿,不易奔波,恐途中生变故,往后都不必再来建邺,缘何又会以尽孝之名再诏回。
    岂不函矢相攻了。
    究竟是尽孝,还是别有深意。
    见女子又要拿酸果吃,林业绥生怕是按摩不见效,手上力道加重了些:“还未消食?”
    宝因坦然直言:“有些饿了。”
    林业绥只觉那果子愈发碍眼,不愿让她再吃这类酸物,吩咐廊下的侍女去让东厨熬煮碗薏苡仁粥送来。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
    第110章 冷清
    转眼便是岁除。
    建邺大雪纷飞, 似落英。
    林却意一起早便闲不住,只是这样适宜吃酒玩闹的日子,自己一个人终究不得意趣,但林妙意嫁了出去, 勤慎院又有二兄林卫铆在, 不好搅扰他们夫妻, 兜兜转转一大圈, 最后想起西府的长兄今日要入宫去,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 穿过大半个东府,去了微明院。
    正巧从屋里出来的红鸢看见这位主子身边也没带个侍女婆子的, 往前走了几步, 亲自去侍奉。
    摘下雪帽斗篷, 林却意递过给她,顺便问道:“你娘可好些了?”
    红鸢点头,笑道:“不过是着凉罢了, 大奶奶给送了补品, 又到庵庐去抓了药, 现今早没事了,倒还有劳六娘子挂念, 只怕我娘听见又要念叨个不停, 说不晓得自个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林却意只是随口问的,听到眼前人说的,没再继续接茬, 转而又说道:“嫂嫂和兕姐儿她们可在屋里?”
    红鸢拿衣掸轻打着斗篷雪帽, 将上头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给拍落下来:“刚用完晚食。”
    如今日头短, 便也吃得早, 东厨那边在申正就差不多做好了。
    她收拾好手上的衣物,再看眼前时,早没有什么人,那位六娘子不知何时已进了屋。
    林却意走到里间门口,门帘子一撩起,便见宝因坐在文椅上,手里还托着本什么东西,旁边方杌是那个从谢府来的侍婢在陪着说话,看到她来,马上就起来去搬了张绣墩。
    她过去坐下:“好好的除夕,嫂嫂怎还待在这里一个人闷着?”
    宝因抬眼,转而又垂眸,瞧了几眼自己于万年县的那处庄子的进账,笑着陪这个小姑子打诨道:“我这刚哄睡兕姐儿,却姐儿又闹我来了。”
    林却意想起什么,狡黠笑着:“这不是一个人呆着无趣,又念着长兄不在,我怕嫂嫂深夜寂寞,梨花一枝春带泪,所以特来相陪的。”
    听到这样的话语,宝因无奈吐气,笑嗔一眼:“兕姐儿总爱与你闹一处去,我本还想着六姐有无量慧根,许能让她也学到些什么,早早开蒙认字识文,如今倒真怕她日后也有你这样的嘴了。”
    林却意顿时不乐意:“我这样有什么不好?日后我不在,还有人能来逗你们开心呢。”说完,又叹道,“只是今儿本该热热闹闹的迎新岁,倒是冷冷清清了。”
    宝因闻言,将账本合起,顺手递给玉藻,腾出闲手来,稍稍倾身过去,轻拧旁边的人脸颊肉,淡淡一笑:“建邺城处处爆竹,户户笙歌,尤其是那兰台宫山轰地裂般的动响,我们六姐是全然没听见么,哪就冷清了?”
    前些日子,附近郡县新修建的内城墙坍塌,死了人,林勤奉命赶去处理,查明原因,顺便带上了林卫隺。
    林卫罹也去了南边军营,无诏回不来,寄回的家书中也偶有流露过想要回西南的意愿,但也明白天子之心,故很快又说起自己在那边的所见所闻。
    至于林益,似乎与七大王那边交往过密,自搬出东府后,淡了和大宗的关系,再加上府中儿郎只剩一个林卫铆,早早就派人过来说两三人团聚,终究不成规矩,瞧着更不像是有什么好寓意,倒不如不办的好,待来年人都到齐了再团聚。
    人少,各院也就懒了,今年的团圆宴便是各吃各的。
    林却意借着力,往女子倚过去:“要不我们这几个热闹热闹,再叫上其他人一起去雪信院守岁吃酒,还能赏个夜雪。”
    想着除夕之夜不酒食相邀,的确没什么趣味,连心间都觉惶恐不安,只怕如此迎来的新岁也是冷清的。
    思量完,宝因轻笑:“去什么雪信院,我记得群玉院便有收拾好的屋子,什么地炕毡子都现成的,那儿风景也妙,烛火多,也亮堂,去了就能开始,岂不好?”
    见女子应了,林却意倏地起身,欣然道:“三叔母那儿我亲自去,还有二嫂嫂也叫上。”
    她说完便喊侍女把斗篷拿进来。
    宝因顾及着他们一家三口许想要些单独相处的时候,便道:“你二嫂嫂就算了,铆二爷在家,又有明哥儿在,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了,只怕去喊也不会来,或是不好推拒我们,勉强自己来,那倒失了要快活的本意。”
    林却意走了几步,站在门口,任由侍女来侍奉:“只是不去,怕二嫂嫂明儿起来要借着这个由头来闹我们一通,我不亲自去,便让个婆子去说一声,要是愿来便来,要是不愿意,也不会因为看见是我就勉强自个儿。”
    宝因听着这番考虑周全的安排,欣慰浅笑,又添补了两句:“还有二叔母那儿你也去说一声。”
    林却意系着斗篷的系带,想起以往的事情和妇人的态度,担忧说道:“二叔母该不会来的。”
    宝因抬头看她一眼:“若我们热闹,不去叫她,岂不落得个冷落尊长的名声,要是个心里想多的,只怕要说你我刻意与她生嫌隙,你去说一声,来不来便是她的事。”
    杨氏与袁慈航不同,一个是林勉在世时便开始与她们这房关系不大好,一个是平日里便爱在一块开玩笑的。
    林却意若有所思的点头,约好在群玉院碰面后,直接转身就走。
    屋内的人离开没多久,宝因也从文椅起身,随意戴了些简便的饰物,去到屋外才知道林却意来时,身边没带婆子侍女,急忙吩咐玉藻追上去跟着。
    红鸢也拿来那件带兜帽的金色雀眼纹斗篷,赶紧给女子披上,系好结,又递过装好炭火的手炉:“六娘去喊人还要些时候,大奶奶这么早过去怕也是等。”
    宝因抱着花鸟纹的炉子,动身往院门口走去:“我先去正厅一趟,再去群玉院,时辰也差不多了。”
    既是除夕,快到子初的时辰,还是要去正厅迎新岁的,只怕那些婆子看主子没在一块吃团圆宴,一懒起来便什么都不布置了。
    红鸢也赶紧穿好斗篷,跟上去。
    宝因去完正厅,把事情都仔细吩咐下去后,主仆二人即往说好的地方赶。
    她们到群玉院时,正好碰上王氏和林却意站在屋外,脱身上御风雪的衣物,里面也走出几个来送酒食的侍女婆子。
    错身行礼时,宝因偏头打量了几眼这些人,直到林却意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嫂嫂的身影,又出来喊,她这才浅笑着进去。
    放下手炉,抬手摘下兜帽后,几个人脱鞋上了底下有热气的榻,又有厚褥子盖在腿上,一张长方的几摆在中间。
    红鸢、玉藻还有几个与主子脸熟的侍婢也都一块热闹着。
    袁慈航那边不放心明哥儿便没来。
    林却意拿起几上的一枚骰子,主动当起了酒令小吏,说起规矩来:“骰子有六面,每面各有两字,我们轮流掷,掷到什么,便要按上面的字来指定一人喝酒,本来是应还要说祝酒辞,只是那些过于繁琐,倒不如喝完说句带自个儿名字的诗文好了。”
    红鸢听懂了,立即问道:“六娘可要说清,诗文中是带其中一字便好,还是都要带上?我们几个可不像娘子似的,满腹子曰歌赋。”
    林却意琢磨了会儿,又看了圈屋里的人:“你们几个带一字,至于嫂嫂叔母自是都要带上的。”
    宝因和王氏只是静静听她说着,眼里带着笑。
    待开始后,第一个掷的人便掷出了“不饮”二字,侥幸逃过罚酒,惹得其他人一顿艳羡。
    接下来的人也都掷出了罚自己喝酒的“自饮”与罚左边之人喝酒的“饮左”。
    到了王氏,掷出了个“饮右”,她往右边看去,止不住的大笑起来,而后端着一盏酒递去,还不忘和其余人说:“倒不必等到三月廿四了,今儿便能好好灌你嫂嫂酒,我可记得你说过,过了今日便不再亲自喂慧哥儿奶了的,逃不了。”
    “那定要斟满的!让我来!”林却意在榻上站起身,拎起酒瓮就又往盏里添,直到指甲蘸到了酒水才作罢。
    妇人的手一直推过来,又有人在旁助势,宝因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忙伸手接过酒杯,看着这满满当当的绿酒,被半灌着仰头喝了。
    她拿绢丝帕子将唇边酒水拭去,又说了诗文才被饶过。
    随后,掷出“百嘗”,众人举杯共饮。
    屋里正在兴头,李婆子赶来和女子说事。
    连着喝了两杯酒,宝因缓了好一会儿才下榻,商榷完正事,吩咐李婆子:“这会要没事,阿婆你差个人去吩咐庵庐那边的族亲,叫他们明儿有空,多配些石蜜脂膏给府里那些手脚都皴劈了的人发下去,再回微明院去我屋里拿瓶附子散来,交给刚才那个侍女。”
    年纪尚轻,手上便皱缩开裂,怪叫人心疼。
    庵庐管事的,要论起来也是丹阳房天祖那辈小宗的后代,与如今的大宗已超出五代,只能算是同宗,做不了什么官,但到底是出自林氏,便来府上谋些营生。
    李婆子欸了声,刚要走,就被王氏叫住了:“这么好的日子,你不来喝两杯?”
    仆妇马上便面带难色:“哦哟三太太,我还得去办大奶奶交代的差事呢。”
    王氏不依,下榻来拉住人,揉着脑袋道:“我实在是不能喝了,你上去替替我,差事什么的,要不急,明儿再办也是一样的。”
    说罢,看向女子。
    宝因先去一旁坐下,没再上榻,待会儿子时要迎新岁,总不能喝多,对上妇人的眼神,开口说道:“既要你喝,明儿再办就是。”
    李婆子便替了上去。
    王氏只觉浑身轻松,走去坐时,突然说了句:“六姐也要十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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