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拉过她的手,眼里的痛苦浓郁得要化为实质,“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和你形如陌人,我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你,更忘不掉你。”
    宋嘉荣一把甩开他的手,讽刺道:“他们带给我的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骂声而已,你当初带给我的痛苦可是实实在在的!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吗,因为我讨厌你,比讨厌那些不相信我的人更讨厌。”
    “我只要你想到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我就恶心得要死!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更怀疑你出现在我面前,纯属是想恶心我!像我当初恶心你一样恶心我!”
    她的声音不大,可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尖刀将他千刀万剐 ,又似数千银针扎进他的血肉里,疼得痛不欲生。
    喉间涌上一口腥甜,步伐踉跄不稳往后退的裴珩凄凉一笑,“原来,我的存在让你感觉到恶心吗。”
    宋嘉荣没有否认,“没错,就是恶心!要不是你,也不会出现今天的事!”
    她在郦城相安无事那么多年,可他一来就发生了这种事,说和他无关她都不会信。
    顾槿安听到他们的争执,走过来询问道:“裴兄,荣儿,你们在说什么啊?”
    裴珩咽下喉中腥甜,扯动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没什么。”
    即便如此,他仍是看向宋嘉荣,“你放心,今天发生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你受到半分委屈,也不会让污蔑你的人逍遥法外。”
    宋嘉荣别过脸,“不用你假好心。”
    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气性为何会那么大,哪怕明知此事可能和他无关,仍是把火和所有的过错都堆在他的身上,或许,她需要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也是真的不想再见他。
    宋嘉荣本来以为那天的事情会很快平息的,可是第二天就有官府的人来到德济堂把她带走,本来相信她无罪的风声在起,甚至越演越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在她想要改过自新,重新生活的时候,总会发生意外。
    一开始顾槿安会来看她,一是担心她会想不开,也担心她会受到外面那些不实言论的影响。
    他说他相信她,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后面,慢慢的,他从一天变成半天,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面,他再也不来了。
    她知道,是顾夫人发现了,不在让他和自己往来。
    也是,本来顾母就看不上她,现在她还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唯恐儿子沾上她后也臭了名声,成为谣言里那位为帮她抬身份的大人。
    她总认为自己不会再是孤单一人,可事实告诉她,无论她如何的挣扎哀求群里,她仍是孑然一身。
    无论她怎么祈求世人对她所爱,世人仍不爱她。
    第40章 造神和毁神
    “荣儿你开下门, 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肯定是在嫉妒你,故意陷害的你!”
    “你开下门好不好, 我很担心你。”门外的顾槿安正急得来回踱步, 要是她再不开门,他难保不会在下一秒破门而入。
    “荣儿,我………”顾槿安实在担心她会出事,想着哪怕她生气也要进去时,紧闭的房门正在此时打开,露出那张令他牵肠挂肚的脸。
    脸色泛白的宋嘉荣眼下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憔悴,“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现在的她和过街老鼠没有什么两样, 他来找她, 也不怕沾上臭名。
    顾家人本就不喜欢她,何况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再说我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难过。”顾槿安心疼她,又不想她太难过, 挤出一抹笑,“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王记臊子面, 还热乎着呢。”
    “你快趁热吃, 要不然久了,面坨了就不香了。”
    “谢谢。”宋嘉荣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你和我道谢就太见外了。”顾槿安佯装生气的板起脸, 又见她吃得下东西, 那颗来时一直坎坷不安的心才终于悬下几分。
    挑了挑眉, “好吃吧, 我特意嘱咐老板多放了一勺辣子。”
    “嗯, 好吃。”宋嘉荣垂下头,把快要涌到眼角的泪花逼回去,许久未进食的胃部感受到一阵熨帖的暖意。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那么被人关心过了。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安静得顾槿安有些不安。
    顾槿安抓了一把头发,说,“那天他们也是被刘大花夫妇二人给骗了,现在过了那么久,他们肯定会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而且每一次问诊都是你亲自去,亲自开的药方,这个又如何能当着人的面作假,裴兄离开前不是也说了,会把此事处理好的。”
    “为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还一心为他们治病救人的大夫要躲在家里,由着真正污蔑你的人打着你的名声逍遥法外。”
    手指头捏紧筷子的宋嘉荣把嘴里的面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带有一丝不确定道:“真的吗?”
    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那天跟风辱骂她的人只是受到了一时的蒙骗,成了被煽火的对象。
    “当然。”顾槿安重重地点头,“你当坐堂大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你的名声和好口碑来的,难道连荣儿你本人都开始对自己的医术,医德产生了怀疑吗。”
    “不,我没有。”宋嘉荣坚定的说。
    那些事情她没有做过,凭什么要把脏水泼向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荣儿要是不信,跟我出去走一趟,你就能明白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大家也肯定想要和你道歉。”顾槿安捧起她的脸,眼中闪现着温柔。
    “所以荣儿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宋嘉荣在他的劝说下,心里确实动摇了,可是真正要出门时,想到那天要不是他和裴珩出现,她的衣服肯定会被扯烂,头发被扯成疯婆子的场景,心里仍是缩瑟了一下。
    “我要不,还是不去了。”宋嘉荣攥着发白的指尖,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
    “为什么不去,你才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让那些污蔑你的人继续逍遥法外。”顾槿安取出一顶帷帽,低下头为她系好带子,“这样就不怕了。”
    帷帽给了宋嘉荣一丝飘忽的安全感,即便如此,当她走到人群中,仍是能感受到诸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那些视线像腐烂的粘稠臭虫黏着她不放,又一寸一寸的舔舐过她全身,恶心至极。
    “这是怎么了?”顾槿安看着有好几个满身胭脂味浓的女人的穿着打扮和荣儿一样,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有知情人凑过来解释,“小哥你不懂了吧,最近这个打扮在花楼女子当中可流行了,不少客人就爱好这口。”
    “要不是李大夫大义出来揭发了那个姓宋的干的丑事,我们所有人恐怕都还要被那种,当婊子还要立悬壶济世牌子的女人给欺骗!”有人忿忿不平的对地啐上一口。
    顾槿安认识他们,之前他们几个可是追在荣儿身后跑得最殷勤的人,现在也是他们踩得最厉害。
    在他们眼里,天底下的女人只有两种,圣女和婊子。
    他们得不到,看不上他们的女人,他们比谁都恨不得要毁掉她们。
    花楼女子皆做出她的打扮,不是侧面,而是直接简单粗暴的告诉世人。
    她,宋嘉荣不但是个欺世盗名的假大夫,还是个以大夫之名做着暗娼之流的下等妓子。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对方却势必要把她给按死在泥泞里,看着她痛苦挣扎。
    “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任何人!”忍受不住那些下流龌龊目光的宋嘉荣牙齿咬破舌尖,冷俏着一张脸站出来。
    她刚出声,旁边像是早就有人等候多时,举起手上的烂叶子,臭鸡蛋往她砸去,满脸红光高呼着,仿佛是在做什么惩奸除恶的大事。
    “黑心的无良庸医滚出郦城!恶心的家伙!”
    “我们郦城不欢迎你这种勾引别人相公的小三!”
    “宋大夫,不知道你多少钱一晚上,我们兄弟几个手头还算得上是有几个闲钱的,要不陪我们一晚上怎么样啊。”几个垂涎宋嘉荣许久的男人们笑嘻嘻的围上去。
    之前的宋嘉荣是城里名声极好的女大夫,导致他们不好下手,可现在知道她就是一个打着大夫旗号做着暗娼生意的贱人,怎么也得要弄到手上亵玩一遍。
    瞧瞧这脸儿,这身段,连城里最美的花魁都比不上她半分。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气得浑身发抖的宋嘉荣捂着耳朵大叫。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也不应该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要当个普普通通,治病救人的大夫而已,为什么老天爷要那么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铁青着脸的顾槿安把她护在身后,“闭嘴,小爷让你们闭嘴,你们没听见是不是!”
    “再让小爷听见你们说一句,小爷把你们都送到县衙里吃板子!”
    顾槿安虽然能挡得住一时,却抵挡不住悠悠之口。
    甚至有人在背地里传出,他就是为了帮宋嘉荣抬身份,好让她嫁入顾家的那位背后金主,还有人传出一向和善的顾母为什么会讨厌她,不让她进家门,就是因为知道她毒害过正妻后被人给赶出来。
    至于那天帮她说话的京官也有人扒出他的身份,原来他早已娶妻,妻子还是名门闺秀。
    他们不在意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只是享受着一场从造神到毁神的快感,也为自己那平淡无趣的生活里添加额外的笑料。
    把人安全的护送回家后,头发上挂着烂菜叶子的顾槿安快要被自责的愧疚给淹没,“荣儿你不要听他
    忆樺
    们说的那些话,不要听好不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带出去,让你承受第二次伤害的,对不起,荣儿。”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带她出去之前,怎么也得要自己先看一下。
    要是他多留意,在意一点,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半张脸掩于阴影中的宋嘉荣压下眼底涌现的泪意,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是我自愿跟你出去的。”
    “你别难过了,我相信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你的。”干巴巴的话,连顾槿安自己都不信。
    宋嘉荣仍是摇头,“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下。”
    现在的她很乱很乱,脑子更是一团浆糊。
    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不想做,只是把自己缩进她认为安全的壳子里,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
    “不行,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还是让我陪着你。”顾槿安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心,正愧疚得不行。
    如果不是他执意让荣儿出去,荣儿也不会被羞辱,那些人就不配让那么好的荣儿看病!
    “我没事的,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宋嘉荣眼底浮现一层细碎的泪花,鼻尖泛起红意,哽咽着问,“可以吗。”
    “我………”心中一疼的顾槿安明白他要是在执着下去,对她来说只会是打扰,喉咙几经吞咽中选择了妥协,“行,我就在门外,你要是有事记得喊我,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在。”
    “嗯,谢谢你,朝阳。”谢他愿意相信自己,也谢他义无反顾的愿意陪她。
    “我们两人之间何必那么生分,我还巴不得你多依赖我一点才好。”最好是把我当成家人的那种依赖,顾槿安还想要说些什么,可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要让她嫁给自己,也明白这个时候说出难免有趁人之危的成分,也会加剧,坐实谣言的成真,母亲和父亲那里更不会同意。
    他想娶她,想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中娶她,才不会让她认为自己是受到了委屈。
    可是他刚走到院里,顾家家丁便围了上来把他带走,见他挣扎,直接用麻绳把人给捆了后带走。
    “少爷,这是夫人的命令,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夜幕降临之下,吵闹了一整日的郦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越是安静,宋嘉荣的那颗心越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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