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惜与李承韬默契地停下了方?才的?话题,苏心禾笑着打圆场:“不过是闲聊罢了。”
    李信点点头,走到叶朝云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给母亲请安。”
    叶朝云面上不辨喜怒,只轻声道:“净了手,便准备吃饭罢。”
    李信依言,从丫鬟手中?接过了热帕子,主动?道:“父亲与承允也在回来的?路上了,想必马上就到。”
    叶朝云轻轻“嗯”了声,便着人去备菜。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到了外间?的?说话声。
    “北疆如今局势不明?,需得早日防范……”李俨双手背在身后,迈着矫健的?步子进入花厅,满脸都是严肃,李承允跟在李俨身旁,沉声应下:“是,孩儿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李俨见今日人齐,桌上又摆了这么些菜,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只道:“坐吧。”
    叶朝云见两人回来,面上的?笑意多了两分,道:“今夜的?晚饭,都是心禾准备的?,这大闸蟹,也是皇后娘娘赏的?。”
    李俨面上依然冷肃,但却难得地放缓了语气,道:“今晨,陛下对本次季夏雅集大加赞赏,也是我们平南侯府的?荣耀,这次的?游园会,着实办得不错。”
    苏心禾莞尔,“父亲过奖了,这次的?游园会,分为了北疆、南疆、江南和西域四个部分,我只在江南待过,故而其他?的?部分,都是夫君着人布置的?。”
    李俨听了这话,不由得看了李承允一眼,但嘴上仍道:“他?是你夫君,帮你便是帮他?自己?。”
    “咳。”叶朝云蓦地咳嗽了一声。
    李俨面色僵了僵,又补了一句,道:“不过,你这小子也算是办了件像样的?事,没给我们平南侯府丢脸。”
    李俨似是不大习惯说这样的?话,说完之后,端起?茶杯饮了好?几口,苏心禾见着公爹这副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她?偷偷瞥向李承允,只见他?眉眼微动?,轻声道:“多谢父亲。”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苏心禾却能听出其中?的?笑意,她?唇线一勾,道:“父亲,母亲,请起?筷吧?”
    李俨顺势点头,道:“吃吧,莫要辜负了心禾的?一番安排。”
    话虽这么说,但面对螃蟹,还真的?很难做到大快朵颐。
    苏心禾让青梅为众人奉上了“蟹八件”,这蟹八件之中?,有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与现代所用?的?器具,几乎大同小异。
    苏心禾在江南之时,每年秋日,都要吃不少螃蟹,用?起?这“蟹八件”来,自然不在话下,但李承允见着“蟹八件”却有些踟蹰。
    李承允在京城长大,长大之后又常年驻守北疆,甚少食用?螃蟹,即便是吃,也是厨子剥了壳送上来,哪里自己?动?手剥过?
    苏心禾看出了他?的?难处,便道:“夫君,这剥蟹是一门?手艺活儿,不若我给你露一手?”
    李承允含笑点头。
    苏心禾便给螃蟹“松了绑”,然后拿起?腰圆锤,在蟹背壳的?边缘来回敲打,她?的?动?作优雅又轻巧,很快便将蟹壳敲松了,简单一揭,蟹壳便完整地被取了下来。
    螃蟹内里展露无余,但眼下还不能安心食用?,需得去除蟹脐、蟹心等?内脏,处理好?之后,她?便用?一旁的?小勺,舀起?蟹壳上的?蟹黄,递给了李承允,道:“蟹黄乃蟹之精华,夫君尝尝。”
    李承允却接过勺子,递到了苏心禾的?嘴边,“你吃。”
    苏心禾正要启唇,却忽然发现,一桌子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苏心禾:“……”
    他?们二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单独用?饭,习惯了相互分享美食,这一次,李承允竟忽略了有家人在场,他?手指微僵,一时进退两难。
    苏心禾怕他?尴尬,便张口接下了蟹黄,这蟹黄鲜中?带咸,细腻柔滑,流淌在唇舌之间?,美妙绝伦。
    苏心禾眉眼轻弯,“这蟹黄很是鲜美,大家也吃呀!”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分别应对起?自己?面前的?螃蟹来。
    苏心禾用?手指帮螃蟹翻了个身,又用?力将蟹身掰开?,呼之欲出的?蟹肉,嫩白细腻,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咸香味儿,苏心禾把剪开?的?蟹身放到李承允面前的?餐盘之中?,示意让他?先吃。
    李承允没再拒绝,便学着她?的?样子,用?勺子轻轻刮出了其中?的?蟹肉,软软白白的?蟹肉,一但送入口中?,便化为一片咸鲜,待蟹肉被吞下之后,唇齿上还余有两分若有似无的?甜,令人回味。
    李承允吃着蟹肉,目光却始终落在苏心禾的?手指上。
    她?的?手生得好?看,十指尖尖,骨节均匀,皮肤白皙,但却不是那种大家闺秀娇养而成的?苍白,而有一种健康、灵动?的?美。
    若李承允下值早,便会早些回来,他?要么在廊上看书,偶尔瞧一瞧她?忙碌的?身影,要么索性去小厨房陪她?,很多时候,他?也在欣赏她?的?手。
    此时,苏心禾手持一把金色的?圆头剪,灵活地将螃蟹腿剪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剪去蟹腿的?两端,这蟹腿的?两头的?壳,便算是空了,就着开?端,再来一刀,便能将整个蟹腿里的?肉,完整地剥离出来。
    苏心禾很享受这种慢条斯理品味美食的?感觉,却不知道,李承允这般看着她?,也觉得很是有趣。
    “好?了。”苏心禾将一只蟹剥得干干净净,肉几乎都送到了李承允的?碗里,李惜惜看得羡慕不已,身子一歪,便凑了过来,“嫂嫂,我也不会剥……”
    苏心禾还没说话,李承韬便道:“不会剥?那正好?,三哥帮你吃……”
    李承韬佯装要去夺她?的?螃蟹,李惜惜连忙死死护住,“李承韬,你想得美!”
    李承韬眉毛一扬,道:“你又目无尊长!”
    李惜惜冲他?做了个鬼脸,道:“你才是没规矩!”
    李俨浓眉一皱,道:“好?好?地吃顿饭,你们成了什么样子?”
    叶朝云却笑了笑,温言道:“罢了,今日就让他?们松快些,别拘着规矩了。”
    李俨听了这话,终究没再说什么,他?瞧了一眼面前的?螃蟹,有些发愁。
    这好?端端的?螃蟹,长什么壳呢?所有的?肉都藏在壳里,还要分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真是麻烦死了。
    李俨暗自叹了口气,也只能学着他?人的?样子,笨拙地处理起?螃蟹来,谁知,他?的?力气太大,一剪刀下去,一只螃蟹腿便飞了出去!
    众人:“……”
    就在李俨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之时,叶朝云却将一盘剥好?的?蟹肉,放到了他?的?面前。
    李俨微微一怔,抬头看她?,眼里似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成婚之初,也恩爱有加,自他?将李信带回府后,叶朝云便对他?冷淡了不少,这些年来,虽然两人表面上相敬如宾,但私下里,叶朝云却很少对他?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他?也想试图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叶朝云的?态度总是十分淡漠,加之他?也是个不善言辞之人,两人便僵持了许多年。
    直到最?近,他?发现叶朝云开?始学习烹饪,便找了借口,主动?回府用?饭。
    随着两人朝夕相处,同桌共食,冰冷的?关系才逐渐缓和了些。
    李俨依然觉得惊喜,沉声问道:“给我的??”
    叶朝云面上依然是淡淡的?表情?,但声音却是温和:“快吃吧,承允不会剥蟹,也是随了你。”
    众人忍俊不禁。
    李俨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道:“是了,不过承允这小子同我一样有福气,都娶了一位好?夫人。”
    第100章 酒意
    蟹肉本就极鲜极美, 小口?品之,敢尝出蟹肉丝丝入扣的柔滑感,若是能一次性吃下一大口?, 那便当真是有口福了。
    李俨和李承允便是这样的有口福之人。
    但不同的是, 李承允吃完了一只大闸蟹后, 便记住了剥蟹的步骤, 他按照苏心禾的法子, 用腰圆锤叩击螃蟹的身子, “我来帮你剥一只。”
    见李承允依葫芦画瓢地为她剥蟹壳, 苏心禾便笑着点?头,她一点?也不着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动手。
    李承允手劲大, 没有?控制好力道, 一锤子敲下去,差点?儿把整个螃蟹都敲裂了, 苏心禾连忙出声提醒,他才勉强放下了腰圆锤, 改为?用手剥。
    李俨已经吃完了碗里的螃蟹,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被儿子比下去, 便绷着脸,又夹起了一只螃蟹, 自告奋勇地对叶朝云道:“蟹钳尖利, 还是我帮你罢。”
    叶朝云颇为?意外?地瞧了他一眼, 没吭声,算是接受了这份的安排。
    父子俩都不太熟悉剥蟹的手法, 又不大习惯这般精细的活儿,一个比一个笨拙, 遇上?螃蟹的钳子,更是头疼,恨不能掏出宝剑,一剑将这硬东西劈开?!他们剥一只蟹的时间,几?乎要?花旁人三倍的时间,但桌上?却没人敢笑,全都憋得?辛苦。
    李信虽然不能吃蟹,却也被这轻松的氛围感染,他唇角微扬,端起手边的黄酒抿了一口?,这微微的灼意,也让他觉得?胃腹温暖,浑身舒坦。
    半个多月时辰后,众人酒足饭饱,李俨今日高兴,也喝得?多了些,竟当着儿女的面,主动拉起了叶朝云的手,叶朝云嗔怪一声,却没有?甩开?,李信和李承允要?送他们回去,叶朝云却道:“你们已辛苦了一日,让承韬送吧。” 于是,李承韬便上?前扶了李俨,其他人等二老离开?之后,便各自散了。李信沿着中庭往回走,秋风习习,凉意渐深,他下意识抬头,驻足眺望,深邃的苍穹中,挂着一轮新月,月色如玉,被薄云遮了一半,或明或暗,一如多年?前的江南。
    那时候,每到夏日,母亲便喜欢带着他在院子里乘凉,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夜风轻轻一吹,便芬芳扑鼻。
    年?幼的李信,最爱缠着母亲讲故事。
    母亲虽然极少出门,但故事却好似总也讲不完,从江南的水乡轶事,能讲到北疆的古老传说,从大宣的悠久历史,能辗转谈到邑南瓦落的发迹崛起……李信觉得?,母亲便是这世?上?最聪慧、美丽的女子。
    但所有?的故事中,他最喜欢听的,便是父亲南征北战的故事。
    母亲总对他说,人生在世?,总有?些事身不由己,父亲在外?征战,为?的是国泰民安,他们应该以?此?为?傲。
    所以?,李信自小便对军人充满了向往,总想着能快些长大,好像父亲一样上?阵杀敌,为?国征战,但起初,他并不知道军人是什?么样的,直到见到了韩忠。
    韩忠是李俨麾下一员猛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看一看他们母子,送些补给。
    韩忠的面容,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却对那高大的身躯和有?力的臂膀印象深刻。
    韩忠总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拎上?肩头,又会耍剑舞刀给他看,就连李信的马步,都是韩忠教的。
    那时的李信想着,韩叔都这么厉害?那我父亲岂不是更加厉害?
    于是,他越发喜欢韩忠,也更加期盼父亲有?朝一日,能真的来接他。
    只可惜,父亲来接他之时,韩忠因临州之乱战死沙场,母亲一病不起之后,也没了。
    李信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到了一个新的家,但这个家,对他而言却无比陌生。
    没有?人欢迎他的到来,更没有?人与他说话。
    他不喜欢李承允,正如李承允不喜欢他那样。
    李信第?一次见李承允时,对方虽然年?纪尚小,却老成持重,气度不凡,一身锦衣玉袍,已有?惊人之姿。
    而与李承允比起来,李信不过是个乡野里滚大的孩子,李承允犹如天上?星,拥有?不可企及的一切;李信犹如脚底泥,几?乎一无所有?,就连出身都要?被人诟病。
    这种差别深深刺激了李信的心,以?至于在后来的十?几?年?来,他对李承允奋起直追,文韬武略都不愿落了下乘,少年?的后半程,几?乎在孤独和比较中度过,即便父亲对他再好,也无法弥补他心中空缺的那一块。
    直到他长大成人,真的上?了战场,浴血百次之后,才明白,这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这才慢慢放下曾经的一切,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家。
    此?时此?刻,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李信也在这初秋的月夜里,散去了几?分酒意,逐渐清醒过来。
    他抬起步子,向长廊的方向走去,却忽而听得?身后“簌簌”一声,似是有?人。
    李信霎时回头,警觉喝声:“谁!?”
    黑漆漆的树丛中,无人回应,唯有?风声呼呼。
    李信觉得?不对劲,他长剑出鞘,悄无声息地逼近了树丛,却忽然见一只小猫,从树丛后面蹿了出来,这小猫通体雪白,在夜里亮得?刺眼。
    这府里也没有?人养猫,这猫是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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