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聿琛是悄悄地放她出宫,是没有对外下过旨意的,故都以为她私逃出宫去了,她如今被捉了了回来,便要受此所累了。她不想供出她和聿琛这一层不同寻常的关系的话,便只能认下私逃这个罪名了。如今有了把柄在皇贵妃手里,罪责是难免的了,只不知会怎么处置她,料也知道是凶多吉少了。
    若聿琛知道她如今落到了皇贵妃的手中,可还会来救她?
    烟景定了定神,换了一副口吻,不卑不亢地道:“奴婢触犯了皇贵妃娘娘,娘娘若要治奴婢的罪,奴婢没有什么可辩驳的,领了罚便是。只是奴婢原是太子殿下的侍女,后由太子殿下亲手指去东宫膳房的,到底还是太子殿下的人,娘娘要罚奴婢,也当知会太子殿下一声,还有这私逃出宫之罪,奴婢是从东宫膳房逃出去的,娘娘理应把奴婢交给东宫膳房的掌事来处置方是妥当的。”
    皇贵妃冷笑数声,“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太子这会正在京郊的御苑里围猎,哪有兴头管你的死活,你犯在了本宫手里,本宫就是先斩后奏,也当是替他管教宫女。”
    烟景不禁又打了一个冷战,原来这皇贵妃是早就算计好了,必定要治她于死地,特特等到聿琛出宫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方派人将她拿进宫来治罪,心思是何等得阴沉可怕。
    皇贵妃厉声道:“根据宫规,你擅离职守,御花园躲懒,此为一罪;违令不尊、欺上瞒下,此为二罪;不守法度,私逃出宫,此为三罪;出言无状,顶撞本宫,此为四罪。数罪并罚,施杖刑,重责一百板,罚入浣衣局!”
    珊瑚再威吓道,“你这么个娇弱的身子骨,一顿重板子下来,人打得稀烂,就算没打死,也是个没用的废人了。”
    烟景小脸煞白,咬唇不语,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今番是体会到被人按在砧板上的感受了,她的命在这等残暴的强权面前,竟卑贱如此,可以这般随意打杀,可叹可恨。她绝不甘心这样死去,眼下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全自己。
    她装出一副受惊无措的样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贵妃见她这个吓坏肝胆的样子,心中自然得意,看来方才一番威吓已将她屈服了。她从宝座上下来,款款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你一句跟本宫求饶的话都没有?可见是块硬骨头,挨板子正好有你受的。来人!将她拖下去,褫去衣物,杖责一百!”
    褫衣杖责是最羞辱人的刑罚,在青天白日之下扒开衣服,露着一身的皮肉挨打,就算没打死,脸面也是丢尽了。
    两个太监走进殿内,架起她的胳膊便要往外拖。
    烟景挣扎着,哀声求饶道:“请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进宫不久,不懂规矩也是有的,合该由娘娘管教管教,又出逃宫外久了,忘了尊卑礼数,失言顶撞了娘娘,确实该罚,但请娘娘念在奴婢是初犯,且有悔改之心,得饶人处且饶人,小惩大戒,饶过奴婢的性命,奴婢自然感戴娘娘的恩德。”
    皇贵妃摆了摆手,那两个太监便放下了烟景。
    “你倒是会讲话,若是一早拿出这个服软的态度来,何至于此。本宫在这后宫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威重令行,按理不当对你法外施恩的,只是你生得这么个好模样儿,人又百伶百俐,也不失为可用之人,本宫到底也是怜惜你的。既如此,本宫便将这杖责之刑记在账上,暂且免了你受这严刑之苦。你们两个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她松绑!”
    两个太监很快便将烟景身上的绳索解开了,烟景有些不敢相信皇贵妃竟这般轻易放过了她,忙爬起身,跪下叩头道:“奴婢多谢皇贵妃娘娘恩典。”
    皇贵妃双眸射出两道精光,幽冷的声音飘悬在她的头顶上,“本宫只宽恕自己人,对于外人,本宫是严惩不贷的,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本宫会将你安排在景仁宫当差,为本宫所用。不然,本宫饶了你又有什么用处。”
    果然,威逼她为她做事,才是皇贵妃掳她进宫的目的,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典膳,又是东宫的人,与她无直接的干系,纵然“私逃”出宫去了,也不当由她去追究,何况她根本没犯什么大过,何必这般大费周折将她拿进宫里来治罪,实在太不值当了,必定是在她身上打着什么主意,也不知她究竟想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烟景心中冷笑,面上却恭顺地道:“既然娘娘觉得奴婢有可用之处,奴婢愿为娘娘效力。”
    见她这么配合,皇贵妃心中大为快意,自己精心布下的这一个局,不可谓不高明,只要用好这一颗棋子,她笼络皇帝封后一事,将无往不利。
    皇贵妃笑意浓艳,“只要你在本宫手下用心做事,本宫保管让你登上高枝,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多蒙娘娘看得起奴婢,奴婢自知才智浅陋,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不教娘娘失望罢了。现如今奴婢有一个请求,还望娘娘准许。娘娘遣东厂的人将奴婢捉拿回宫,家中亲人必焦急不安,奴婢父亲年老体衰,若又忧心过度,但恐支撑不住,奴婢想写个简信,告知家人奴婢如今人在娘娘宫中,一切尚好,因在宫中还有未尽的事宜,且又得娘娘赏识,留在宫中做事,让家人不必再牵念我的安危。奴婢心中只有这件事放不下,若娘娘允了,奴婢才好安心为娘娘做事。”
    “竟是本宫太仓促了些,你家中如今必定乱作一团了,确实应当要安抚安抚一下他们的忧急之心,本宫没有什么不依的。”
    烟景要来纸和笔,当即写了给皇贵妃看过了,皇贵妃便唤来景仁宫的亲信太监荣禄进来嘱咐了几句,让他将信送到宫外的柳家去。
    宫外的柳家正闹得人仰马翻,缀儿悠悠转醒后,哭着说小姐让东厂番役掳走了,唬得嬷嬷直接晕厥了过去,人事不省,抬人的抬人,请医的请医,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没了主心骨,婆子仆妇们乱做一团。阿如也在一旁哭个不停。
    柳燊从锦衣卫那得到消息后,胸口一阵阵地作痛,人也摇摇欲坠,只得咬牙强撑着,跟府尹告了假,立马从衙门赶回了家中。女儿不知怎么得罪了宫中的皇贵妃娘娘,突然将人拿了去,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越想越怕,惶惶不得安宁。
    荣禄骑马出了宫,只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柳宅,门人报进去之后,柳燊忙自己赶了出来,两人相互行了礼。
    柳燊将荣禄请入了厅堂,荣禄将柳燊看了几眼,从怀中拿出烟景的亲笔信递给了他,说道:“柳大人,皇贵妃娘娘特遣了咱家来告诉你一声,令爱如今在宫中安好无恙,大人不必挂心。说起缘故,是令爱在宫中当差之时违了宫规,犯在了娘娘手里,因怕承担罪责竟又私逃出宫,娘娘一向纪律严明,故查访到令爱的下落之后,将她捉拿回宫中治罪。按例本要施以严刑的,但娘娘念在她年纪尚轻,且又诚心悔改,人又聪明伶俐,是个可用之才,故对她格外优容,决定不予处罚,不仅不罚,还将她安排在景仁宫当差,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说罢便笑咪咪地着看着他。
    柳燊听罢,半晌无言,也不谢恩,也不封赏银,只拿着烟景的简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又发了一阵呆,把那荣禄晾在那里,荣禄自觉没趣,便拂袖而去了。
    女儿好不容易出了宫来,原以为可以风平浪静地过日子了,也择了良婿,好事在即,偏生又出了这样的事,婚事只能延缓下去了。林贤侄若知了消息必定会十分急惶惊痛,可他不过一个翰林,也斗不过皇贵妃啊,还是先瞒住消息为好,省得把他也折进去了。
    柳燊长叹一声,心中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悲凉之感。只要跟宫里扯上关系,果然少不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
    近两年,女儿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而且宫里那个绿面罗刹又最是荒淫好色的,皇贵妃必是图上了她的美色。女儿如今是羊入虎口,险象环生啊。
    他实在是太怕了,命运对他下了什么诅咒,让夫人和女儿都要毁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当年的梦魇尤在眼前,令他一阵阵的惊悚刺寒,他已经失去了夫人,他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情势急迫,眼下能救女儿的人唯有太子了。那日太子来什刹海,应当是对女儿还是有情意的,唯有求助于太子,将她救出魔爪了。
    但太子如今远在京郊猎场,真的会丢下这么大的场子赶回来救女儿么?柳燊神思一凛,当即写了一封密信,遣了信差加急送过去了,太子今晚应当便能收到。
    第75章 |驰返
    “你过来……”皇贵妃坐在宝座笑着向她招手, 尾指上缀满珠翠宝石的金护甲璀璨绚丽。
    如今得听命于她,纵然心中十分抗拒,烟景仍慢慢地走了过去。
    待走到皇贵妃跟前了, 皇贵妃用戴着护甲的尾指轻轻的划在她的脸蛋上,目光露出一丝惊羡,“果真是生得好颜色, 把这六宫粉黛都比下去了。”
    护甲划在脸上时有一丝森森的冷意, 像是蛇信子嘶嘶吐在脸上的感觉,烟景顿感毛骨悚然,心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 奴婢更怕被红颜所误, 不得好下场, 情愿生得平常,虽不惹人注目,却能无灾无难到白首。”
    皇贵妃恍若未闻一般, 似笑非笑地道:“告诉本宫, 你对太子可是有情?”说完她精明锐利的眼睛便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的神色瞧着。
    烟景面上变色, 忙颤颤地跪在地上道:“奴婢好比麻雀,太子是天龙之子, 麻雀岂敢与东宫青龙比翼双飞?奴婢断不敢有此念头, 敢问娘娘此话何意?奴婢心中十分惶恐。”
    “太子龙章凤质, 艳绝天下, 多年来一直鳏处独居,而你作为唯一陪侍在他身边的侍女, 却能认清本分, 不动情心, 的确是非同一般,看来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
    烟景战战兢兢,“太子殿下收奴婢为侍女,只是喜欢奴婢做的几样点心而已,之后殿下将奴婢指去东宫膳房,奴婢便别无接近他的机会了。”
    皇贵妃嘴角又浮起浓艳的笑意来,“很好,既然太子喜欢你做的点心,皇帝想必也会喜欢,那么你便做几样拿手的点心,今晚与本宫一起送去皇城西苑的万寿宫。”
    “你且起来吧。”
    “是。”烟景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愈发惴惴不安起来。一听去西苑万寿宫,她便已经断定,绝非是送点心这么简单,她早听得皇帝最是荒淫好色的,莫非皇贵妃是图谋上了她的美色?若真如此,其心也太阴森险恶了。
    若是皇帝看上了她会如何,她不敢想,实在是怕极了。
    不知爹爹看了她的信有没有跟聿琛求助,她能求助的,只有他一人了,聿琛应当不会置她于不顾的。
    ——————————
    十月的京郊猎场,霜风栗冽,那风穿过广袤的山林旷野,萧萧飒飒,如金鼓鸣响,所到之处,草色枯黄,木叶尽脱,天地间一片肃杀之色。
    聿琛的大营周围扎设警跸帐四十余座,御林侍卫往来稽查,警卫森严。
    日出到来之前,便要开始合围了,此时号炮鸣响,御林兵勇和神机营的射手分两队分散在山间,将猎场周围几十里的野兽往中心的营地驱赶,迂回包抄,漫山遍野的野兽在嚎叫和窜跑,兵勇将包围圈迅速收拢合围,以待太子及王公大臣们整队出营地射猎。
    聿琛站在高高的看城上,挥手发出出猎的命令。他的马当先像箭一般地冲向了围猎场。
    他身穿玄青锁子锦盔甲,甲衣上通身钉缀着鎏金铜鳞甲片,甲袖镂饰金累丝祥云方戟纹,在日光下熠熠发光,腰束铜革带,足下登着乌皮矮靿靴,整个人在驰骋的马上威风凛凛,英姿飒飒。
    围猎的这两日,他比往年愈加勇猛,猎获一虎一熊,三头鹿,五匹狼,十数只獐子等。自那晚见了沈燃的密折,他胸中便有一股沉郁之气,搅得他昼夜难安,于是把郁气宣泄到这些野兽的身上,只恨不得将身上的力气都使完,唯有如此,他才能疲累到不再去想她,才能好好地歇一会儿。
    他骑着棕白相间赤焰马在林间奔驰的时候,那猎猎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终于吹散了她的名字,他与这些猎物周旋,一路追逐,从险绝的峰壑,幽深的树林、泱泱的河川穿了过去,无论它们再怎么凶猛和机敏,他都能逮着时机,用长/枪或者箭刺中它们的致命处,再不可能让他们从他手中逃了开去。
    她明明也是他的猎物,他极想得到她,她的心她的身,他都想占有,可他却对她狠不下一点的心肠,杀伐决断,在她身上全然无用,她性子野惯了,可他不愿去驯服她,他放走了她,给她自由,让她快活,护她周全,可她转眼却要嫁给别的男子了。
    果真是个狠心绝肠的女子!
    “把她夺回来!”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中反复地缠旋。到了哨鹿处,头戴鹿头的兵勇在林间仿雄鹿的呦呦之鸣声,吹哨了半晌,一头雌鹿从密林间慢慢朝着鹿鸣的方向走了近来,聿琛沉凝的双眸闪过一丝冷光,飞快地拈箭搭弓,箭势疾厉破空,呼哨有声,一旁的侍卫还未反应过来,那箭已从鹿身上穿胸而过,那头鹿嘶鸣一声,倒了下去。
    身后的近身侍卫傅云忙揽辔下马,从鹿身上割取了一碗温热的鹿血递给他,他一饮而尽,浓浓的血腥之气在喉间和胸腔翻涌而起,身上的血气愈加燥热起来,只恨不得立即飞马回京,将她夺回来,占为己有,他是太子,谁人敢拦,她不愿也得愿,他看中的女子,天底下便没有要不来的。
    他冲出了树林,在一大片广袤无际的草地上飞驰,射下雁,野鸡,兔子,许久之后,胸中的燥热方平息了下来,他的双目又沉凝了下来,一股懊丧之感袭上心头,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他对她的所有期待,都唯有这一个,她心甘情愿地和他在深宫里相守一生。
    帝王大业,千秋万代的功名,都负于他一人之肩,他不是圣人,亦不做圣人。有她在身边,才能带给他清新闲适的田园乐趣,质朴纯真的烟火之气,明媚生动的新鲜色彩。若是没有她,他一个人站在无人之巅,脚下是俯仰着他的万千臣民,那寂寞是无穷无尽的。若是没有她,几百年的大内宫殿里,一切都如旧贯,只有日复一日的规矩与教条,是多么的无趣与沉闷。若是没有她,他身上炽热的情感与满腔的温柔,亦无处可倾涌。
    下午,在文武大臣和侍卫的簇拥下,聿琛登上囿台,观看随扈的亲兵武将射猎,大燮朝素重骑射,因而观围也是检阅武职将士的弓马和武艺。场内的将士皆精骑善射,但见人马奔腾,弓矢呼啸,各有所斩获。
    聿琛看差不多了,便命罢围,围场的兵勇在边上开出一角,野兽便从缺口处争相逃散,这叫网开一面的意思,此时再不可以猎杀了。围猎的兵将收队回营,聿琛将所获猎物犒赏众将士。
    傍晚,在野外的营地上设宴,聿琛坐在营帐中央,众将士皆在他两边围成一圈而坐,也不分尊卑等级的坐序,皆随意而坐,聿琛亲自煮羊炙鹿,命侍膳的侍从分与众人,又赐茶赐酒。
    有一众乐师在篝火旁击鼓而歌,唱起汉乐府的军乐《善哉行》,歌声悠扬悦耳。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流郑激楚,度宫中商。感心动耳,绮丽难忘。离鸟夕宿,在彼中洲。
    延颈鼓翼,悲鸣相求。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
    山野苍茫,篝火熊熊,乐曲萦耳,众将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情绪高涨,气氛火热。
    聿琛听了,却是触动心肠,心绪愈加烦闷沉郁,便端起酒爵饮酒,不觉已饮了三大杯,忽见崔银桂匆匆上前,拿了一封快信给他,说是沈燃亲信加急送过来的。
    聿琛接过来一看,神色急变,双目幽幽闪烁,出神了片刻,便命杨奇快去牵了马来,然后便对众王公大臣道:“诸位,孤今晚亟需回京,此次围猎便先到此了,尚任,你领了御林侍卫即刻扈驾回京,其余人等今夜皆留在营地,明日再行回去。”
    聿琛匆匆说完这几句便飞身上马,竟一刻也等不及似的,在旷野中朝着西边的出围崖口疾驰而去,身后只跟了杨奇、傅云等十几个近身侍卫。
    事出突然,太子竟等不及扈从的御林军先去了,镇国大将军尚任忙起身去集合一千御林军,然后快马加鞭地追在后面。
    太子阅信后如此匆忙便要回宫,在场的文臣武将皆惊异不已,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必定是宫中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上一向圣体违和,莫非是皇上病笃?因而皆面面相觑,心中惶惑不安。太子一走,场内原本高涨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也无心再推杯把盏,皆各回营房去了。
    崔银桂见主儿昏夜奔驰回宫,大约也猜到一些缘故了,信是沈燃的亲信送来的,必定是烟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主儿方会如此情急,扔下这么大的场子便走了。
    这儿是地势险峻,林木幽深的猎场,又是大晚上的,时常有猛兽出没,何其危险,主儿也等不及扈驾大军,身后只跟了十几骑人马就这么火急火燎地驰返回京,岂不是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崔银桂一想便觉得心惊胆战,可见烟姑娘在太子心中是何等重要,这竟是前所未闻之事,将来若还要发生什么,可真教人害怕。
    连日来主儿皆心绪不佳,面上愀然不乐,几乎不见一丝笑意,用膳的时候亦没怎么进食,营帐内的灯火更是直亮了一夜。看得他心中也急,再这么下去,虽然主儿体魄强健,精神旺盛,也禁不住要生起病来。
    聿琛等人在密林中疾驰,傅云和杨奇在前面举着火把照路,忽见前方的林木中出现星星点点的绿色萤火,在夜色中极为诡异,是狼群!看着阵势,起码也有十数匹,两人见此情景都暗叫不好,忙揽辔调转马头,劝太子先返回,等后边的扈驾大军赶上来驱逐了狼群再行赶路。
    聿琛如今只恨不得立即赶回宫去,半刻也不愿耽搁,他揽住缰绳,双目炯炯地望了狼群片刻,镇定自若地道:“无妨。狼怕火烧,你们几个持着火把在前边把持,狼群必不敢妄动,孤再骑马从狼群中冲过去!”
    杨奇和傅云等几个听得心惊肉跳,都劝道:“殿下,万万不可,狼性凶残,殿下千乘之躯,关系到社稷苍生、祖宗基业,焉能涉险!”
    聿琛却不理会,双目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狼群,扬起鞭子,喝道:“还不快去!”
    太子执意如此,杨奇傅云等人只好依命行事,十数骑人马举着火把向狼群逼近,狼群果然不敢上前,但亦没有后退,只是对峙着,绿森森的狼眼死死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伺机而扑。
    聿琛轻轻咬了咬牙,重重地挥了几下鞭子,双腿夹紧马腹,那赤焰马便像箭一般的往狼群里冲了进去。
    就在聿琛冲出狼群之时,只听一匹狼长嚎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从前方密林的暗角里突然飞身跃出一只雄壮如牛一般的狼王,对聿琛发动起攻击,它必是找准方位藏身在此处窥伺一阵子了,故它扑上来时,聿琛避之不及,一阵狼风刮过,狼王的前爪便搭在了聿琛拉着缰绳的左臂上,聿琛只觉得臂上一阵剧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扯下马去,与此同时,狼王那闪着寒芒的钢牙向他的喉咙咬去。
    情况如此危急,聿琛只觉得脑中一道电光划过,双腿死死地夹紧马腹,身子往后一仰,用右手从箭筒里飞快地拔出一只长箭,朝狼王的喉咙刺了进去,温热的狼血喷涌出来,溅在聿琛的面上。
    杨奇和傅云见太子遇险,神色大变,拈起箭飞快地朝狼王射去,狼王身中数箭,喉咙里呜咽了几声,被甩下了马。
    狼王身死,狼群势气被斩,那几只追在马后围捕的战狼更加不敢攻上来,都夹着尾巴走了。杨奇等人心中尤自惊魂不定,方才那般惊险的情形,若非太子勇猛迅捷,必被狼王所害,杨奇等人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坠回了心腔里,忙快马加鞭地追上聿琛。
    聿琛穿的锁子甲甲衣是半臂的,甲衣下只穿了一身蟒袍,手臂上的蟒袍被狼爪抓破,里头血肉模糊,一心只记挂着她的安危,竟不觉怎么疼痛,怕他若回去迟了半步,就不可挽回了。出了崖口,便往皇城承安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76章 |叫板
    烟景在景仁宫的膳房里做着点心, 皇贵妃还嘱咐了她要做得精巧些,这个时节,她根本无心做这些点心, 做着做着便又出起了神,故而那珊瑚来来回回催了她几次,酉时末刻方将那一盒子的点心做好, 装在一个金漆嵌松石蝴蝶式什锦捧盒里, 这捧盒实在是精美华贵,果然是皇贵妃景仁宫才用得起的物件,衬得那点心也分外的精雕细琢起来。
    珊瑚拿了一套簇新的宫女袄裙给她穿上,海棠色的素缎夹袄, 柳青色的宫缎百褶棉裙, 如今正是初冬时节, 满地枯残,她穿着这样一身桃红柳绿的鲜亮颜色,愈显得她如青葱一般娇嫩可人。
    皇帝年老, 最慕少艾, 她焉会不知皇贵妃的意图, 她恨得咬牙,心中越发的不宁, 只想着今晚这个劫要怎么对付过去才好。
    皇贵妃打量了她几眼, 这样的一个尤物, 由不得皇帝不爱, 嘴角扬起志得意满的笑意来,马上便吩咐摆驾去西苑万寿宫了。
    皇贵妃出行的仪仗自然也是富丽堂皇、气派无比的, 如此方能张扬她后宫第一人的份位, 前面是一对对的金黄、赤黑二色的凤旗、凤扇、凤伞, 长杆挑着的金云凤纹提炉,里面焚着御香,后边是一把七凤明黄曲柄伞,然后才是皇贵妃金黄绣凤舆辇,舆辇后的执事太监用红漆描金托盘捧了啐壶、香盒、绣帕、盥盘、佛尘等。
    烟景则捧着糕点,和珊瑚跟在舆辇两侧,这么一对招展的队伍逦迆着出了神武门,往紫禁城外的西苑走去。
    西苑设在西安门的内大街,□□的西侧,这儿原是圣祖的龙兴之地,靖德皇帝以为有祥瑞之兆,故选了这块地方,奉玄修道有数年,后又耽于享乐,兴建了数座巍峨轩昂的宫殿。住在宫外,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和祖制规训,不知清静自在了多少,因而他若没有重要的国事和典仪,再不入紫禁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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