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涨红的脸,师兄捂住脸眼里流露出的痛苦,赵小姐似有似无的讥笑声......简容的精神状态,本来在经历了刘良山那件事后,就不大稳定,整日对比不上陈知意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对这一幕的到来,其实早就有所准备,但等到真正面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她明明该活成个天之骄女,在她人生的前十几年,她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
    简容浑身都在发抖,整副形容像极了原剧情里,被逼到最后精神崩溃的原配,尖叫一声后抱住头闭上了眼睛。
    而她当众失态的举止,落到周围人眼里,又是一阵议论轻视。
    有人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却又忍不住皱眉,“这位简小姐未免也太没有风度了。”开庭当天,仍旧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只不过和上次的支持者寥寥无几相比,这次法院门口的氛围,着实是太过热烈了些。
    油纸布的伞,青灰色的,黑的红的,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甚至还有人打出了一张横幅,上面几个大字,“为保罗报仇!还容与先生一个公道”。
    “这关保罗什么事?这横幅道理不通,还不如直接让我来写!”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看着这横幅上的标语,脸上满是不赞同。
    看《保罗》的就都是兄弟,那拿着横幅的人也没生气,嘿嘿一笑,“当时不是没遇到您老人家吗?”
    “听说上次开庭,法院那帮人,和报纸上那群人联合起来拉偏架,不给我们容与先生一个公道呢!”
    “这次他们要还敢这样,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这群黑心肝的!”
    “还有那群报纸上骂人的才子,我这里都记着本小本本呢!”
    气氛太热烈,陈忠站在一旁听了半天,却愣是没听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他想着这不孝女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今日法院门口,说不定会有记者来采访,因此早上出门的时候,对着镜子很是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
    陈宇延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脸无所谓,时不时看一眼手表,催他爹快出门。
    今天的燕京城有点不一样。
    陈忠住的地方,往街道边走几步,原本是有着许多摆摊卖早点的小贩的,但今天,这街角位置摆摊的人却只有三两个。
    连带着来吃早餐的客人也没多少。
    倒是路上不少人行色匆匆,边走边挥动拳头,念叨着什么容与。
    他们走的方向,和陈忠三人一致,只不过除了陈宇延之外,其他两人都没懂,容与发生了什么事?
    陈忠那里是陈宇延故意拦下了消息,陈雅柔却是因为她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派,不肯轻易和外面的人接触。
    得知父亲要去庭审现场,陈雅柔可以说是陈家三人里,最期待的一个了。
    如今陈忠已经将陈知意逐出了家门,没了嫡女,那她这个庶出女儿,不就是陈家的大小姐了?
    她本来心里就窃喜,等听到还能去看,陈知意被丈夫抛弃出法院时候的落魄样子时,更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句,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如今虽然听到了好几声容与,但她却一点没放在心上,满心都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嘲讽这个向来骄傲的大姐。
    今天的燕京城怪得很,连黄包车都难叫到,陈家几人好不容易走到法院门口的时候,庭审早就已经开始了。
    陈忠虽然知道这桩离婚案,在他那个不孝女的发疯之下,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但也没想到会引得这么多人来围观。
    卖早点的,卖汽水的,打着横幅的,各色小贩和人群,将法院周围挤得纷纷嚷嚷。
    今日出门早,陈忠吩咐小厮去买了一份早点,那小厮把钱递了过去。
    小贩笑眯眯的接过,“承惠!为支持容与先生打官司,今日小摊打八折!这是找您的钱,您收好喽!”
    小厮刚跟着陈家人来燕京城,
    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听见这番话后,心里也很摸不着头脑──这衙门里面,不是他们家大小姐在和姑爷打官司吗?关这位先生什么事?
    老爷要早点要得急,他没敢多问,匆匆接过早点,就回了陈忠几人身边。
    陈忠自诩身份,是不屑于和这群平头百姓闲聊的,他虽然觉得这场面着实离谱了一些,人来得太多,并且周围人老是“容与”“容与”的,却也没敢往容与就是他那个,已经逐出家门的大女儿身上想过。
    大女儿是在念书上有灵性,但到底是个女儿身,这就注定了她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直到远处“轰”的一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一阵骚动。
    “卖报!卖报!新鲜出炉的燕京日报!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喽!”
    一群报童,十分机灵,捧着大叠报纸,转挑些关键词“燕京日报”“容与先生”“身份”之类的话来叫卖。
    在场的大多都是容与的读者,又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候,不管有钱没钱,听到“数量有限”,都纷纷掏钱要支持容与先生。
    一份报纸左右不过就几个钱。
    大叠的报纸,转眼就被卖光了,喜得这群报童边数钱,边笑咧开了嘴。
    “燕京日报上都说了什么?快给我念念!”有那没买到报纸的,或者不识字的,急不可耐的看向周围人。
    “今日本报就有关容与先生身份一事,正式做出回应:陈知意小姐的确是容与先生本人,一年以前......”朗读的那个人,声音越来越大。
    “真是容与先生!我就知道,这群龟儿子!怎么敢的!”
    群情激愤之下,现场的情绪被一下子推向了高潮。
    “支持容与先生!绝不允许法院再拉偏架!”
    “我就守在这里了!案子判得不公正我们就天天来这里抗议!”
    纷纷扰扰的声音传来,陈忠走近了倾耳去听,冷不防正听到那人大声读报的声音。
    这人在念什么?噢,燕京日报。
    燕京日报报道了什么?似乎是在说,容与的真名是叫陈知意。
    陈知意?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像是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顶,再轰的一声,在陈忠的耳边炸响开来。
    陈知意不是他的女儿吗?那个在念书上向来有灵性,向来最得他的意的女儿!
    陈忠一下子扑了上去,夺过那人手中的报纸,一行一行的看过去,“......本报做出回应.......陈知意.......容与......”
    那人没想到有人连报纸也抢,本来想发火,转头却看到是这么个老爷打扮的人,强忍下火气,“你这人怎么回事?要看报一开始不会自己买?”
    陈忠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这是我女儿!陈家振兴有望了!这是我陈家的麒麟儿!”
    仿佛是梦想照进了现实,父亲临终前遗憾的眼神,独子陈宇延不开窍时的恨铁不成钢,一下子转换成现在,文坛天骄,那个锋芒盖过文坛这一辈所有年轻人的容与,竟然是他的女儿!
    上天终究是护佑着他的!
    陈忠喜到最后,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这是我的女儿!容与是我陈家的女儿!”
    列祖列宗听到了吗?他竟然养出了一个这么出息的女儿!他陈忠这辈子下了地府,也有脸去见他陈家的先辈了!
    “光宗耀祖”这四个字,是陈忠的执念,以前因为这担子压在陈宇延的身上,陈忠甚至能为了独子的前程,为了陈家的未来,违反他一贯的做人原则,昧下陈知意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再狠心将一直偏爱的大女儿逐出家门。
    从这就能看出,陈忠的执念至深。
    可在他这句话喊出来之后,周围却并没有人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被抢了报纸的那人,一脸的疑惑,“容与先生是你的女儿?要真是如此,可我听说,你不是已经把她逐出家门了吗?”
    不仅是登报声明逐出家门,还专为这件事开了祠堂,将人从族谱上除了名。
    陈家传至现在第十九代,再也没了一个叫陈知意的女儿。
    这声音像是一盆冷水,一下子让陈忠从狂喜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是了,他行为不智,被那点舆论冲昏了头脑,竟然将陈家的麒麟儿逐出了家门!
    大笑声戛然而止,陈忠脸上似哭似笑非笑,刚遭逢大喜,忽然又陷入大悲的情绪中,他一时间承受不住,如果不是陈宇延在旁边扶了一把,怕是要立时栽倒下去。
    陈宇延眼里全是心惊,他也没想到,这个消息给他父亲的冲击竟然这么大。
    “爹!”
    “我好恨!我好恨啊!”陈忠捶胸顿足,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悔恨。
    早知道,但凡早知道,他又怎么会在报纸上发那则声明!悔恨的又岂止是陈忠一人?
    对男人来说,你扇他一百个巴掌,都不如活得比他更加优秀漂亮,更能让他记忆深刻。
    萧肃病了一场,再强撑着病体来庭审现场的时候,脸色不免就有些憔悴。
    再见到神采奕奕的妻子,萧肃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站在他旁边的胡建于,却是推了推眼镜,眼神充满了怀疑,“你当真是容与先生?”
    这位当日在法庭上,发出了“不屑于和旧式女子讲理”等言论的胡先生,这时候神色里的倨傲,却是越发盛气凌人了。
    陈知意淡淡一笑,“胡先生看人倒还是一如既往,只看人身上的标签,从来睁不开眼睛看这个人本身,反正都看不清,我看这副眼镜还是别戴了为好。”
    “反正戴了也是累赘,半点用也无。”
    “你!”胡建于又想说一些“和旧式女子是讲不通道理的”等常说的借口,往常说出这些话,就好像是站在了一个不败的制高点一般,和这些旧式女子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了,对方自然就没了和他平等对话的基础。
    但这次,顾念到对方可能是容与先生,胡建于生生忍住了这番话。
    他要是真敢流露出一点,容与先生不配和他平等对话之类的意思,最后自取其辱的绝对是他自己。
    还是和上次一样,一群女人,收起手上黑色的伞,鱼贯走到观众席落座。
    但这次台下,却再也没了,上次对陈知意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上半场法官态度没怎么变,但到了下半场的时候,却明显对陈知意温和起来。
    陈知意在庭审现场,接触不到外界消息,因此也不知道,庭审刚开始,燕京日报就发文,丢下了一个大雷,向外界确认了陈知意就是容与。
    其他报社,大都是专门就等着燕京日报的动作,他们这边消息一发,燕京城内的诸多报社,统统不甘落后的跟着发出了这则重磅新闻。
    近段时间的燕京舆论界,被两样东西占住了视野,一样是容与的《保罗》,另一样本以为和容与毫无关系,却兜兜转转发现竟还是这位先生。
    以前是没反应,现在是一有反应后,各方人士纷纷炸开了锅。
    这则新闻以燕京为中心,向周围的城市飞快的辐散出去。
    容与先生竟然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位旧式家庭长大的女子!
    现在的舆论还是纸质时代,其他地方的反应,尚且还不知道,但燕京城内,却是在短短一个多小时,吵嚷什么的都有。
    大多数人都是虽然早有准备,却仍旧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一些古板的老学究,他们早就看不惯容与锋芒毕露的文字,力求主战的风格,当即就在一些场合,发表了对这件事的看法。
    “老夫早就看出了容与,不是什么安分的性格!如今再看,果然如此,一介妇人,偏要不安于室的搅风搅雨,又是离婚又是鼓吹宣战的,纵使是有点才华,也不过是小道罢了!”
    以前不知道容与是女人的时候,没人拿这点来攻击她,现在一朝知道她是个女人,还是个正在闹离婚的女人后,这些人好像一下子就发现了攻击她的一个弱点,纷纷开口专挑这方面开口。
    “一个女人,她以前的那些文章,真是她一个人作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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