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兮颜几步走至了少年面前,想伸手去牵他,可少年却一如既往地偏身躲开了。
    与往常一般,他拒绝她的一切触碰,只给予她空洞的死寂,而叶兮颜脸上的欣喜之色也随之沉了下去,逐渐变成了一种病态扭曲的阴郁。
    虽早已料到了谢映玄的态度,但叶兮颜还是无法接受。
    下一刻,她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少年的脸上,清脆的声响传开,而少年的脸颊之上也突兀地出现了五道红色的指印。
    他微偏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吭。
    叶兮颜用力揪住了少年的衣领,几乎发疯般地尖叫着:“谢映玄!你不准躲!你不准躲我!”
    她像是彻底疯了,只用力拖着他,一路走至那处平时关押他的房间,用力将他推搡了进去。
    少年没有做任何反抗,他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安安静静地任由她的拉扯,可这份安静,又何尝不是一种反抗呢?
    这间屋子的采光很差,房门关上后,即使外面是白天,屋内也陷在一片昏暗中。
    叶兮颜手掌一抬,便有无数锁链从四面八方探出,瞬间穿透了少年的锁骨,将他牢牢地锁了起来。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疼痛令他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但那些铁链却又将他拉扯着,使他无法轻易动弹。
    叶兮颜五指一抓,刑鞭就被她握在了手中,随后她扬起手腕,开始一下接着一下地冲着面前的少年狠狠地抽去,空气中也很快就弥散开了浓重的血腥气,可少年却始终抿着唇,垂着头,一声不吭,仿佛即使她真的亲手将他打死了,他也绝不会有半点让步。
    叶兮颜的眼底逐渐出现了一种极致的恨意。
    是她亲手挖出了谢映玄的眼睛,也是她亲手割下了他的舌头,只因她每次逼他说爱她时,他都会提起云黛。
    他每每念起云黛的名字,总会带着无限的深情与眷恋,而那也让叶兮颜变得更加的疯狂,于是她亲手割下了他的舌头,他便再也无法唤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分明只要他对她妥协,只要他愿意忘记云黛来爱她,她就会为他治疗好他的伤。
    日后她登基称帝,他就是她唯一的爱人。
    可她的映玄哥哥,却宁愿被她羞辱,受她打骂,也绝不愿意向她低头。
    他拒绝她的一切触碰,也不愿与她有任何交谈。
    若无法回到云黛身边,他宁愿去死。
    叶兮颜是崩溃的,她挥鞭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可当脸色苍白的少年完全浸在一件血衣中时,她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惊恐之色,手中那沾满了血的鞭子也滑落了下去。
    “映玄哥哥……”她带着哭腔搂住了那满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很安静,安静得仿佛真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和感知的人偶。
    可是在这时,他突然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颇具有几分讽刺的意味,随后他的手便轻握而来,攥住了叶兮颜的手腕。
    这是他回到她身边后,第一次主动触碰她,可叶兮颜还未来得及欣喜,便有大量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中,她脸上的神情也一下子僵住了。
    谢映玄给她看的,竟是他被云黛留在身边时,与她相处的记忆。
    叶兮颜看到在幽暗的海底洞穴中,少女主动吻上他的唇,衣摆相触,发尾绕在一起,她亲昵地靠在他怀中,任由他紧紧拥着她……
    她看到她解下衣衫,拉起他的手,让他为自己包扎伤口,垂下的乌发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发冰冷雪白,少年紧绷的手掌骨节分明,他轻扶住她的腰,又一圈圈地将纱布缠上……
    她还看到,在烛火跳跃中,紧贴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她接纳着过于青涩的少年,引导着他一步步向深处走去。
    镜花岛种了很多绯锦霓裳花,天空中就总飘着浅粉色的花瓣,少年上瘾般地不愿轻易退开,她便认真地捧着他的腰,绯锦霓裳树的枝桠仿佛被风吹得摇晃,更多粉色花瓣簌簌落下,她稳稳接下所有用力的起落,帮他缓解着,令他满足着,无底线地纵容着那过于持久的相连。
    那一寸寸的画面不停充斥在叶兮颜的脑海中,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大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突然就意识到,云黛对他很温柔,甚至比当初的她还要温柔,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即使是那些与谢映玄最亲密的日子,叶兮颜也没让他那样对待过自己。
    曾经的他在她眼中只是最卑贱的家仆,亲昵也不过是来自她的施舍,她怎会去满足他?又怎会纵着他这般一刻不停。
    这一天,叶兮颜终于恍惚明白,原来……云黛从未讨厌过谢映玄。
    原来谢映玄喜欢她,也并非是在自作多情……
    第170章 凌迟
    神都的郡主府一共修建了七座, 郡主之位也总共设有了七个。
    只有被封为郡主的叶氏女才能拥有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而郡主则一般会从当今圣主的直系血亲中选择。
    如今的神都只有两位郡主,一位是明怡郡主, 另一位是突然被青渊帝从万仞阁接回来的明誉郡主。
    原本还该有一位明阳郡主的, 只是那位明阳郡主实在糊涂,竟瞒着青渊帝, 私自串通祀灵女官图秋冶, 跑去袭击镜花岛,最后还被斩杀在了泉海深处。
    这便是青渊帝对于神都袭击镜花岛给出的解释,不明情况的人会指责明阳郡主叶蕴檀空有野心却没有脑子, 但明眼人却都心知肚明, 叶蕴檀不过是被青渊帝推出来的顶罪羊罢了, 若青渊帝不点头,任是给叶蕴檀一百个胆子,她也不可能敢和祀灵女官一同设计袭击镜花岛。
    更何况, 图秋冶向来只会听从青渊帝的吩咐,叶蕴檀一个小小的郡主,甚至不如叶兮颜得宠, 更不似叶兮颜那般,是神都的储君,她又怎么可能指示得动她?
    青渊帝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镜花岛岛主花重影虽心有不满, 但神都的实力摆在那里的,她就算想追究, 也不可能真的跑去神都教训青渊帝一番的, 她便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这份虚伪的和平。
    说起来,神都在那场战役中其实吃了不小的亏, 那位祀灵女官图秋冶更是受伤不轻,她的右臂都被完全斩断了,且斩断了生息,再无法生长出新的肢体。
    距离那一战已有四年,这四年间,青渊帝对图秋冶的伤很上心,甚至吩咐御医用回生木为她制作出了一条假肢,可假肢毕竟是假的,她的右臂也自然不能再如曾经那般自如地活动了。
    要知道,图秋冶的本命法宝可是方天画戟,没有右手,她便只能用左手使了,她的实力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不过纵使如此,图秋冶好歹也是圣尊境,是神都数一数二的高手,不会有人真的敢看轻她的。
    神都的莲灯节三年举行一次,而下次的莲灯节,恰就在两个月之后。
    如今整个神都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城中四处挂着彩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每到临近莲灯节的时候,神都就会下雪,只是此处的雪却与云州的不同。
    万仞阁常年冰雪覆盖,如砾如沙的雪,厚重而敦实。
    神都的雪却很轻薄,轻飘飘地落在掌心,细腻而柔软。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宋时雪的心情却很好,因为昨日郡主刚用聆风玉符给他发出了邀请,邀他去郡主府做客。
    听叶兮颜说想见他时,宋时雪的心底是喜悦的。
    自七年前离开灵赐秘境后,他便没再待在太归门当弟子,而是随族中长辈一同回到了神都。
    那时他身受重伤,几乎丢了半条命,修为也从第七境跌落至了第六境,好在宋氏为了给他治疗伤势,寻来了许多天才地宝,他的伤势恢复后,他甚至还成功突破至了第八境。
    如今的他已是宋氏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而叶兮颜又是神都的储君,在宋时雪看来,他们日后是必定会时时相伴的,即使他的阿颜妹妹现在心中无他,但等时日久了,也许她就可以注意到自己了,
    宋时雪这般想着,就熟门熟路地进入了郡主府。
    他比叶兮颜年长,但也算是自小与她一同长大,对这座郡主府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府中下人都认得他,所以他一路走得畅通无阻,并没有人上前阻拦。
    可等他大步穿过一条条的长廊,走入院中后,却有一名侍女走上前来,俯身对他行礼道:“郡主今日身体不适,正在房中休息,宋公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宋时雪却皱起了眉,露出了担忧之色:“郡主怎么了?可叫御医看过了?”
    侍女垂着视线,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却只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好好歇息便好了,只是郡主今日恐怕不能来接待宋公子了。”
    宋时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改日再来吧。”
    他有些失望,但还是转身离去了。
    宋时雪其实知道叶兮颜为何在回到神都后就突然跑来与他亲近,还常常将他约至郡主府攀谈。
    她在万仞阁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早已对神都的情况不甚了解了,而他又恰好是宋氏选出的继承人,她自然是需要他的帮助的。
    宋时雪知道叶兮颜在利用他,可是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或者说,他很庆幸,他对她而言是有利用价值的。
    世家本就是叶氏皇族的家臣,郡主是未来的神都圣主,他为她效力也是应该的。
    宋时雪一边向外走着,一边探手掏出了聆风玉符。
    郡主身体不适,不能应约,也该提前用聆风玉符通知他才对,而非等他来了才急匆匆派了名侍女过来说明,这模样倒像是什么突发的恶疾,实在让宋时雪有些担心。
    他正打算用聆风玉符询问一番时,却突然听到了长廊的拐角外有一些声响。
    宋时雪已是第八境的修为,他的五感本就敏锐,时常会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所以他原本并不太在意,只稍觉得有些奇怪,可他刚打算离开时,就突然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宋时雪不禁心中一惊,他连忙放慢脚步,警惕地一步步靠近。
    此处在郡主府中其实很偏僻,平日里根本没人回来,宋时雪也只是因为对郡主府的地图颇为了解,这才抄了近路,可等他转过拐角后,他却惊讶地发现,拐角外的角落中竟有一间小院子。
    那院子看起来很简陋,应当是给下人住的,而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则正是出自那间院子。
    宋时雪小心地靠近后,就见院中的屋子门窗紧闭,显出几分阴郁沉闷来,他疑惑着,难道屋中正有人在打斗吗?那么小的屋子,根本施展不开拳脚吧……
    思索间,屋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从内向外打开了。
    更加浓郁的血腥气涌了出来,几乎让宋时雪有些心惊,但等他看清那个走出的人后,他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少女恍惚地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迈步而出,她一身鹅黄衣衫上沾满了血,前襟到衣摆都被血完全浸透了,甚至于她那张白净的脸颊上都飞溅上了血滴,将她鬓角的发丝黏在脸上。
    而随着她落下的脚步,血珠一滴滴地砸在雪地中,她力竭般地依在门框上,便有雪花被轻飘飘地吹来,落在了她乌黑的发间,她却好似并未察觉,只站立不稳般地踉跄着……
    此情此景之下,她抬眸望向宋时雪后,竟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一个饱含着极度悲伤与绝望的笑容,如杜鹃啼血般的惨烈。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水润的眼眸中溢出,与那些溅在她下巴上的血迹混在一起滑下。
    “时雪哥哥,你怎么来了?”她仍是在笑,声音里却带着浓重的哭腔,“还好有时雪哥哥喜欢阿颜,阿颜才不至于那么难过……”
    她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所说的内容也颠三倒四的,令人很难与当下的情景结合。
    眼前的一幕让宋时雪的脸都白了几分,他不敢相信,郡主竟会在自己的住处,被伤成这副模样。
    他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扶她,将她带去医治,可他的脚刚迈出,就猛地停住了,冷汗也从他额头冒了出来,因为他突然就发现……叶兮颜身上的血并不是她的,她根本就没受伤,那些血完全是来自于另一个人……来自于屋内的人。
    宋时雪下意识就向半开着房门的屋子望去,那是一间下人房,本身采光就差,在今日这种雾蒙蒙的雪天中,更是隐在一种幽深的色调中,令人根本看不清屋内到底有什么,但宋时雪还是清晰地嗅到,那股血腥气的源头,就在那间屋子里。
    “时雪哥哥,你怎么了……”叶兮颜偏头看着他,像是不理解他为何会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少女右臂的衣袖已完全被浸成了血色,一眼望去,甚至无法辨认出它原本的色彩,而宋时雪也在这时终于注意到,叶兮颜那只被衣袖遮住了大半的手中,竟紧紧地握着把匕首,匕首锋利的刃上沾满了血,最底层的已经凝固了,上层的仍顺着刀尖滴落着。
    宋时雪咬牙几步上前,将恍惚摇晃着的少女拥入了怀中,这才垂眸向她身后的屋子望去,只这一眼,他就像被定在了原地般,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间屋子不大,屋内的摆设也很简陋,浓稠的血水流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而在血泊之中,则安静地跪着一个少年,少年黑发如瀑,披散至腰际,将他的肩完全罩在其中。
    他鬓角的发丝被血液打湿,带着浓郁的红,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衬得他整个人都仿佛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少年的双目上覆着一根黑绸带,只是如今那绸带也已经完全被打湿了,殷着湿漉漉的颜色,他的身上有很多伤,那件黑衣也完全浸在了血中,仿佛只要轻轻一拧,便会淌出更多的血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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