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开端是这样的,就在前些天晚上,当她一如往常地赖在杜宽雅的床上听完琴,准备爬窗回家前,他在她的额上印了记晚安吻后所引起的。
    据目击者富四海私底下所言,他们这对男女朋友之间,距离是不是比别人来得大了点?究竟是杜宽雅改了心性吃起素,还是她压根就不具半点魅力?
    经他这么一问,她这才想起,自交往以来,杜宽雅从来都没有吻过她。令她想不通的是,平常她都可以大刺刺地睡在他的床上了,为什么单单只是个简单的亲吻,她却连越雷池一步的机会也都没有?是因为环境因素的关系,所以才造成杜宽雅这种慢半拍的性格吗?不对,看起来也不像。
    就她所知,自从他与她成为男女朋友以来,他就一直很积极努力地制造他们单独相处的时机,更不会错过能与她亲昵些的种种举动,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在亲吻这个关卡,对她来个望之却步?
    追根究柢后,原因该不会真的是出在富四海所说的,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女人味这上头吧?
    有生以来,伍嫣头一回不得不诚恳且认真地反省起,以往她是否太过粗枝大叶的举止,还有那些一大堆不像女人的德行。
    “小嫣,回家了,你不是要我今天陪你去店里洗碗吗?”在校门口等不到她,特地跑来这接人的杜宽雅,不解地看着她赖在地上生根的模样。
    她一手杵着下颔“我在思考一个颇具严重性的问题。”
    “严重性?”满心好奇的他,搁下了手中的书包在她的对面坐下。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伍嫣坐正了身子,以直勾勾的视线,将面前的他从头看到脚,再看回原处,接着两眼定在他的脸庞上不动。
    “小嫣,别再那样看着我了”被她过于直接的目光这般看着,被看久了,觉得面上有些燥热的杜宽雅,渐渐开始不知道该将两眼往哪里摆。
    然而她却充耳不闻,任由外头的夕阳自天际缓缓降在建筑物的身上,再一寸寸地,步向即将隐向黑暗的那一方。当反射的霞光映在他的面上时,她这才发现,以往她从没有发现他的眸色原来是那么的浅,五官与轮廓,也比他们的来得更加深邃了许多,而那一头始终都黑不起来的头发,在夕照下则带着亮眼的棕色色泽。
    “小嫣?”
    唉,关于那个颇打击她自信的严重问题,说实在的,她没那个天分、也学不来富四海拐弯抹角的那一套,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暗示才好,既是如此,依她看,她不如还是老实点,规规矩矩走她的单纯直球路线,或许收效还会快速点。
    她歪着脑袋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魅力?”
    “怎么可能?”对于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杜宽雅顿愣了一会儿,随即答得又快又大声。
    她再直指问题核心“那就是你一点也不想亲我?”
    “你在胡说什么?”他的两眉无法克制地往眉心靠拢,同时觉得颊上的热意好像又更增温了些。
    既然问题不是出在她的身上,那,该负起责任的人就是他了。
    “还是你希望我会被你的家庭背景给吓倒,冷静下来后会暂时与你保持距离,再好好考虑我们的关系到底要不要再进一步?”伍嫣交握着十指,就连条退路也不给地问。
    很想告饶申吟的杜宽雅,无力地一手抚着额。
    “为什么你的直觉会那么准”不愧是只靠直觉行动和思考的动物。
    “你希望我后悔或是分手吗?”她不满地拉开他的手,再以两手揪住他的耳朵转呀转的。
    他忍痛地澄清“我只是要你想一想”
    “感情这种事不是用想的。”她摇摇头,总觉得他这种为他人着想的性格实在是有点过头。
    赶在她真的把他的耳朵给拧下来之前,杜宽雅没收了她施虐的双手,将它们包裹在他的掌心里握住了好一阵子后,抬首看着对任何事都一无所惧,即使有难题,也照样会努力将它看作云淡风轻的她。“你可不准在事后跟我说后悔。”他朝她的颈后探出一掌,轻易地将她带进怀里,并低首覆上她的唇。
    来得快去得更快的啄吻,就连让人回味的余地都没有,一下子消失在她的唇瓣上,不但没为她带来半点甜蜜,倒是为她带来了满心被敷衍的感觉。
    “再一次。”她以不及格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举手要求他这一次能再落实一些。
    听命照办的杜宽雅,这一回,他的唇停在她唇上的时间,虽是比蜻蜓点水来得久了些,但她还是没什么确切的真实感。
    “再一次。”不知道别人的初吻,有没有她的这么辛苦和外加没感觉?
    在她挑战性的眼神下,杜宽雅扬了扬剑眉,揽过她的腰后,一手抬高她的下颔,不但重重吻过她的唇瓣,还刻意在吸吮过后,以舌尖扫过她的齿列。
    “再、再一次”即使满面已不争气地铺满了红霞,她还是很勇敢地继续打探他的理性底限。
    与方才相反,这次没照着她话做的他,仅只是虔诚地以两手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过她的眉眼,就好像怕她随时会离开他或是碎掉了一样。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压抑呢?感觉自己又再次被他唬了一回的她,慢条斯理地扬起两指,使劲地往他的眉心一弹。
    “我不是易碎物品。”她是叫他蹂躏她啊,他没事把她供起来拜做什么?
    “然后呢?”他微微瞇细了两眼,目光直在她红嫩的唇上流连打转。
    她郑重地拍着他的两肩“想吻我,就好好的吻吧,不要想东想西想那么多。”
    有如狂风暴雨式的吻,在下一刻立即卷走伍嫣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抗议,她愕然地瞪大了两眼,在还没反应过来时,杜宽雅已一手掩上她的眼睫,以舌毫不客气地撬开她没防备的唇,登堂入室大肆恣虐。
    “你”是谁说她没女人味的?回家后她要去隔壁砍了那个姓富的混蛋。
    “这是本性。”随口解释后,他偏首继续覆上她的唇,两手也开始在她的身后游移着。
    伍嫣忙想拉开毫不餍足的大**“太过头了,我是初学者呀!”
    “我也是。”他不理会她的抗议,猿臂一探,轻松地将一直往后退的她给拖回怀里。
    “哪有这么老练的初学者?你一定私底下有偷练过!”这种高级班的口味也太重了,她要退级回到进阶班重新再来过。
    “我天分高。”她以为常常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是种天堂似的感觉吗?今天他就让她也体会一下地狱是什么滋味。
    “骗人,唔”遭他啃咬过的唇还隐隐作痛,下一刻冷不防也遭袭的颈间,令她忍不住缩起了肩头。
    似要抚平骤起的风雨般,柔柔吻触,在她整个人都快在他的怀里缩躲成一团时,再次重回她的面上,一下又一下地,像是羽毛般轻触的吻,珍惜地印在她的面颊上,与先前急于想要确定的浓厚的重吻不同,反而有种宝贝似的感觉。
    手下留情的杜宽雅,笑意满面地问:“学到教训了吗?”
    “我保证以后我不会乱点火了”她半趴半靠在他的肩上,拚命呼吸着曾被抢劫走的珍贵氧气。
    他低声轻笑,抬起她的小脸,不厌其烦地啄吻着她红艳的唇瓣。
    咚的一声,某种撞上门板的闷钝声,自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大门边传来,他们俩同时回过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难得来找他们一块儿回家,却无故被他们攻击得差点瞎掉的富四海。
    默默把一箩筐的抱怨都关牢在腹里后,富四海动作僵硬地转身走出大门,在不小心又撞了门板一下后,他摇摇头,一手抚着撞痛的额际,顺手关上大门,以免没公德心的他们,再继续残害更多倒霉路过的路人甲乙。
    “他会不会消化不良?”过了许久后,伍嫣心情甚是愉快地问。
    “大概吧。”真想同情他一下。
    “我们该向他解释什么吗?”
    “相信我,他绝对不会想听你当面向他口头报告的。”杜宽雅站直了身子,温柔地将她拉起“走吧,我们回家。”
    升上高三时的那年初秋,对杜宽雅来说,曾经平静了近两年的生活,终于泛起了一圈让他不能不回首面对过去的涟漪。在医院附设的花园里呆坐了一整个早上后,即使再怎么告诉自己,他得挪动脚步走进身后大楼的病房里,杜宽雅仍是不知,究竟还需要再花多大的力气,他才有法子设法移动他那双似灌了铅的脚。
    看着花园里来探病的病患亲属们,带着好动且在病房里待不下的孩子们在初秋的阳光下玩耍,他试着把他们的对话都聆听进耳里,再试着回想着伍嫣、富四海他们又是如何与家人相处的,不知不觉中,无奈的笑意已挂在他的脸上,因为他还是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所谓正常的亲情。
    在他最早的记忆里,所谓的家人,是一道总是背对着他的白色背影,与另一道也总是背对着他离去的黑色身影。
    那种与窗外芝加哥冬季惯有的大雪不同,而是因时光而褪尽斑斓中的苍白,是属于他的母亲的,既冰冷且寂寞。而另一道总是站立在众多穿黑色西装的人群中,高大且冷漠得近乎残忍的身影,则是属于他父亲的。
    而这两道身影,就是他以往仅有的家人。
    白日里,他的母亲常会坐在那个可以眺望外头公寓车道的窗口,将那一双水似的眼眸投注于往来的车辆中,期望着她熟悉的那部黑头车会停在家门前。而总在相隔好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夜晚里,他的父亲则会定期走近他母亲期待的家门,蹬着昂贵的皮鞋,一步步走上楼,在母亲叫醒了他之后,那个近乎陌生人般的父亲,则会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支起他的下颔,就像审视件待卖或是待估价的商品般,评量着他是否有正常地成长。
    每每在父亲前来探望的深夜里,他总觉得,他像只日后将被贩卖的家畜般。
    自小他即知道,在他上头,有着两位与他成长经验相似的同父异母兄长,父亲之所以会抽空前来看他,不过也只是在为了日后做打算,因为他的那两位兄长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么他这第三号储备的继承人,就得随时准备接手兄长们那近似于人偶的地位。
    也因此,他一直都很清楚,父亲之所以会前来这楝情妇所居的公寓,并不是来探望他们母子,也不是携着关怀来与他们共叙什么短暂的天伦,他的父亲就像个定期来巡视业务的商人,来此的目的,不过只是想确定商品的质量罢了。
    一旦审查完毕,随即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念身后母亲那一双渴爱的眼眸,也从不在乎他的儿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长大。
    直至今日,他仍牢牢的记着,那一阵阵在夜半时分,皮鞋踩在楼梯问,不断在整座公寓里迥响的空洞足音,还有每当在父亲离去后,那一声声似乎已刻意强忍住了,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记忆中白色的街道、被雪花凝结成窗花的窗扇、当他被外公接走,离开家门时,风中刮痛他脸颊的冰屑、漫天风霜中无人送别的离别那些,他在这些年来,不都已经好好的收藏在那个属于过去的箱子里了吗?为什么在他已经来到了这座温暖的岛屿好些年后,又要再次强行扳过他的身子,要他回首垂怜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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