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斯朋笑着挌开她的手,少男少女的双手在半空中又是一阵纠缠。
    女孩的小鸡力气怎敌得过正发育中的健壮男孩?
    佟海欣眼见斗不赢了,索性插起腰鼓着脸抗议:“喂!小朋,你知不知羞耻啊?你以后要当画家的人居然问我这要怎么画?”
    彼斯朋还没回话,佟海欣爱玩爱笑的天真本性又突然福至心灵。
    “啊对了,小朋,我想到了,不如你就画我咬一枝玫瑰花如何?这样算是口角噙香吧?”佟海欣的双唇做出咬东西状,甚至还刻意挤眉弄眼做出了个十分三八的表情。
    她的滑稽模样让顾斯朋笑到快断气了。
    “人家林黛玉是咏菊咏到口角噙香,明明说的就是菊香,你却偏偏说要咬朵玫瑰,欣欣,我看你才是真的看曹公雪芹不顺眼吧你!”真的是笨死了。
    “吼!菊香就菊香,那你就画我咬一朵菊花!”还不都是顾斯朋把书抽走,她文句没看全,才没搞清楚林黛玉说的是什么花嘛,他居然还笑她呢,真过分!
    “菊花?咬菊花?哈哈哈哈哈!”这什么蠢画面啊?顾斯朋继续没天良地捧腹大笑。
    “笨欣欣,我才不要画你咧!”她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好没有美感。
    “为什么?画我有什么不好?”佟海欣大声抗议,又气呼呼地踮起脚尖去勾无良的男人脖子。
    “画你当然不好!欣欣,画你太浪费颜料了,哈哈哈哈哈我要画也要画我喜欢的女”顾斯朋话还没说完,犹自正在大笑,勒在他颈项上本想掐死他的力道却陡然一松,一个箭步猛然冲到落地窗前。
    彼斯朋纳闷地走到那道明显像在期待些什么的身影旁,眸光跟着她的,从位于二楼他房间的窗户,向下望去
    于是他们两人同时看见搬家公司的卡车在佟海欣家门口停下。
    佟海欣的父亲佟震从尾随货车的轿车里走下,协助两名女子下车,又绕过车头打开自家大门,再回身指示搬家工人们把货车上的物品往屋内搬。
    佟震右手牵着其中一名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妇人的手,左手揽着另一位年龄与顾斯朋相仿的少女肩头,鼻子努了努前方佟家院落,明亮的神情看似像在为她们介绍些什么,神采飞扬。
    “你们瞧瞧,佟先生才离婚不到两星期就准备再娶了!”
    “何止是再娶而已?那个接回来的女儿眼眉嘴巴,跟佟先生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股莫名的直觉令佟海欣浑身一震,微微颤抖着的纤白柔荑紧紧抓住彼斯朋的衣角。
    原来,这些耳语都是真的
    在她每天上学的时候,有个计划悄悄地在背地里进行,那些与佟家毫不相干的邻居们竟然比她更早知道佟家的秘密
    难怪,这阵子她每天回家,总是会在家里发现一些新添的东西。
    原来这些东西是有主人的,取代她母亲、或者也取代她的主人
    彼斯朋垂眸看了看佟海欣,还微启着双唇想对她说些什么之际,唯恐眸光与楼下父亲不经意往上抬的视线相交,不知道在心虚什么的佟海欣却猛然拉过他躲向墙角。
    佟海欣拉得他措手不及,顾斯朋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住自己几乎往她身上扑跌的身体,他听见她的背狠狠撞上墙板的声音。
    “欣欣,你没事吧?”顾斯朋问。
    “小朋”从他怀中传来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怎么了?受伤了吗?”顾斯朋急着低头检查她的伤势。
    “小朋我妈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佟海欣眉头深锁,语气哽咽,抬眸望着顾斯朋的眼中尽是迷离水光。
    她听见车声,以为是母亲回来了。
    母亲消失之后的每一日她总是如此神经质,只要听见车声,她便奔向窗口。
    她不认识父亲牵着的那个妇人与女孩,但是,母亲的物品搬离了,她们的物品却要搬进来?
    这幅景象很怪,再加上那些谣言她好像应该懂,又好像希望自己不懂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已经十四岁了,她不小了,她听得懂人话!
    就算她无力改变些什么,至少他们也应该好好地、郑重地告诉她,谁与谁相处不下去了?谁的家庭多了哪些新成员?而她的生活将会有些什么改变?
    他们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不明不白地,连一些心理建设都没有,就贸然强迫她接受这一切!
    她觉得好气、又好委屈!
    “小朋她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佟海欣紧抿着的双唇呓语似地喃喃说着,强迫自己不要掉泪的神情既倔强又惹人心疼。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顾斯朋只能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
    “欣欣,我在这里,你还有我。”他伸手抹去她的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你还有我。”顾斯朋望着她的神色沈定坚决,起誓似地,在她耳边烙下轻柔诺言。
    那是佟海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顾斯朋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结果,就如同佟海欣所预料的,父亲果然很快地又走入另一段婚姻,那天她看见的两个女人,一个成为她的继母,另一个成为她的姐姐。
    许多街坊邻居的耳语变本加厉地如潮水般涌来,佟海欣感觉到自己几乎无力招架。
    欣欣,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你还有我。
    明明,顾斯朋的话还在耳边,他却开始若有似无地疏远她。
    他不再让佟海欣单独待在他房里,不再让她搭顺风车一同上下学,当她邀他一同出门时,他也坚持要带上她妹妹佟海音。
    而她甚至不知道这些改变是为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承受过一次母亲离去的心思太善感纤细,并且无法再负担另一次莫名伤害。
    彼斯朋疏远她,并且不愿意与她独处。
    他总是问她“海音呢?海音呢?”即使是他当兵时,她去恳亲,他看见她时的第一句话仍是问她:“海音呢?海音怎么没有来?”
    他们一样一起过生日,一起聊天说话,他们之间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却也像什么都变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佟海欣偶然间在顾斯朋画室中瞥见一张他罕有的人物画,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佟海音的脸。
    于是十八岁的她突然明白了,大她两岁的顾斯朋比她更早认识爱情。
    彼斯朋说,他要画也要画他喜欢的女孩子。
    所以,顾斯朋开始疏远她,是因为佟海音的模样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她怎么会直到现在才发现呢?顾斯朋总是问她“海音呢?海音呢?”她为什么笨到现在才看清楚?
    佟海欣心里有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气!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顾斯朋的占有欲!
    但是,她还来不及对谁发脾气,接踵而来的便是分离顾斯朋随着家人移居北京。
    像诅咒似的,亲暱地唤她“欣欣”的人,总是不容她抗辩地离去。
    于是,佟海欣总觉得自己好孤单的某一年,她像个溺水之人紧攀住求生之木般地答应了江慎远的交往。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顾斯朋与佟海音从来没有走在一起?
    她对顾斯朋的独占欲已经遥远得象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遥远得足够让她结束一段长达七年的爱情长跑,为什么顾斯朋的身边没有那个她以为应该要有的女人?
    她没有问,也或许她是基于某种她不想也不愿明白的理由不敢问,正如同她现在起了个头,却鼓不起勇气追根究柢下去。
    佟海欣将自己游离的思绪从遥远的从前拉回到眼前摇曳的烛光,心中一阵气馁,她直接吹熄了蜡烛,没有许愿。
    还许什么愿呢?她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但是,她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她看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小朋,其实你是gay对不对?”佟海欣开始胡言乱语了。
    “或许。”顾斯朋的唇畔逸出淡笑,倾身收拢佟海欣身后的发绑成一束,将她手上拿着的艳红色玫瑰插进她发里。
    他是对除了她以外的女人毫无兴趣,无感到不只捕风捉影的报章媒体,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快要怀疑起自己的性向。
    佟海欣好美,总是美得令他觉得自己不该亵渎;想亲近她,却又害怕自己与她的距离太近,近得藏不住就要倾泄而出的满满情意。
    彼斯朋略微拉开了与她的距离,笑着说道:“生日快乐,欣欣。”
    他的脸庞回到佟海欣眼前时,略带着胡渣的下巴擦过她脸颊,惹得她身体掀起一阵细微颤栗。
    佟海欣只是眼神蒙矓地望着他。
    “或许”?这是什么回答?她想抗议,话音却梗在喉咙,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她好像醉了,又好像没有?
    纠结在一团的思绪究竟是比平时更混乱,还是比平时更清晰,她弄不明白,只觉得顾斯朋在她心里总是像谜像雾又像风,她老是被他隔离在外,老是在与他捉迷藏,她好累
    佟海欣突然以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冲进浴室里大吐特吐。
    彼斯朋在她身后低叹了口气,跟着走进浴室,蹲下身来轻抚她背脊。
    “要漱口吗?”他端了杯温开水过来给她。
    “我想洗澡。”佟海欣望着被她呕出的酸液弄脏的衣角,有气无力的说。
    她好狼狈心境上跟外表上都同样狼狈。
    “欣欣,要洗明天再洗,你现在该睡了。”顾斯朋拿了件饭店提供的浴袍来,再指了指不远处那张四柱大床。
    佟海欣喝醉了,她应该把自己丢到床上,而不是丢入浴室,也许她会因为神智不清在浴室里跌倒,或是什么的,他不能放任她处于这样的危险。
    没想到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对白,却惹出佟海欣一串难得一见的眼泪。
    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好无奈,她被所有亲近的人背叛践踏,现在甚至连洗不洗澡的自主权都没有。
    她无厘头地哭到顾斯朋举白旗投降。
    “好好好,洗澡就洗澡,只能冲澡,不能泡澡,我在外面等你,有事情就叫我。记得,有事就喊我。”
    就算是已经叮嘱了好几回,顾斯朋悬得老高的心总是放心不下。
    他对佟海欣的保护欲神经质到一个,他一听见淋浴间里有轻微的碰撞声响,便风风火火地拉开拉门冲进去的地步。
    “欣欣!”他才冲进去,那个此时仅披了件浴袍、腰间系带尚未绑上的,性感甜美到有如女神的佟海欣便无辜地与他四目相对。
    彼斯朋尴尬地瞥见她脚边掉落的莲蓬头、漱口杯与沐浴乳。
    他以为是她跌倒了,很显然这是一场误会。
    他急忙旋身退开,身后传来的巨大声响又令他猛然回身。
    这下佟海欣真的是因为踩到沐浴乳瓶盖滑倒了!
    她的身子急遽往他身上扑跌,被他的怀抱稳稳接住。
    她好香,刚沐浴饼的她当然很香。
    她微醺而聚焦困难的蒙矓视线,在半空中与顾斯朋的胶着眼神相凝,勾勒出一个难以掩藏的暧昧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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