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歌对于帝王的急躁也不以为然,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似有若无地轻撇了下唇角,但是,他却也习惯了,只要是与那位“娘娘”有关的事情,他家的主子就会失了平时的杀伐果断,不见昔日毅王爷面对千军万马,都不眨下眼皮子的冷冽气魄,他不待帝上开口,又道:
    “不过,说是安分也不尽然,只是,实在很难想象,那份精心巧妙,教人赞叹不已的河工图,是出自这位闺阁娘娘之手。”
    闻言,律韬紧抿薄唇,与孟朝歌相视许久不语,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正是自己心里所想,只是将这个想法,留在泛着凉意的心坎里,没说出口。
    “朝歌,告诉朕,你在想什么?”
    “微臣只是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芳菲殿’不再是能够将娘娘困住的地方,而娘娘却也在皇上的掌握之中逃不出来,皇上以为,若以那人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举动?”
    “够了!”律韬一声冷喝,森冷的嗓音在殿梁之下回荡,久久不绝“她或许只是认清了自己如今的本分而已,仅此而已。”
    孟朝歌扬笑不语,不戳穿帝王的自欺欺人,只是在心里想,若是别人,他或许愿意相信,但是那人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他不信。
    他笑帝王当局之人看不穿,在心里对帝王冷笑道:若这位娘娘是一个如此寻常脾气,性子易折的人,又如何能够得到皇上您如此青睐,令您几度阎罗王面前走过,都仍不惜要将之留下爱护呢?
    想到当年漫天揭开的腥风血雨,如今再回想起来,便是心性寡冷如他,都仍忍不住还有几分战栗,他就不信自家的主子能忘得了?!
    食不言,寝不语。
    一直以来,在他们用膳时,话就不多,倒也不是他们特别恪守这个皇家的养生规矩,只是就自自然然地依循着。
    珑儿吃了小半碗米饭,也不见吃进几筷子的配菜,当小满要再替她布菜时,她扬手挡下,取饼一旁宫婢递上的湿巾子擦嘴。
    “不再多进一点吗?”律韬轻拧起眉心,今晚她吃进多少东西,他都能够数得出来,就连寻常三岁孩儿吃的都比她多。
    “吃不进了,皇上多用些,今天的黄鱼极鲜,滋味甚好。”说着,她扬眸给了小满一个眼色,让她再为律韬多布些黄鱼。
    “做味甚好也不见你多吃两口?”他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一语揭穿她的口是心非“如果有什么贪嘴想吃的,就吩咐奴才们去办,不是说那日风寒已经痊愈了吗?怎么越见清瘦了起来?”
    “就说吃不进了,再吃就餍了。”珑儿轻巧地说,伸手主动为他盛了碗碧玉羹,儿他脸色不善,但还是将那碗羹汤给进了。
    律韬拿她没辙,也没心情再吃了,扬手让奴才们将晚膳给撤了,小满是“芳菲殿”里的领事女官,张罗手下的人撤膳上茶,再让人从点心房里备上三样精巧细点,见一切妥当,才领着众人退下,只留下两位主子独处。
    不过,说是独处,倒也不尽然。
    前几天,珑儿新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先前一直养在外殿的茶轩里,这两日天冷了,才将它往内殿移过来。
    “怎么想起要养鹦鹉?”律韬见她剥了一小块糕喂鹦鹉,一边喂着,一边抚着鹦鹉柔顺雪白的羽毛,神情极呵护。
    “时间太多,总是要想法子打发。”她淡淡地说道,没瞧见当律韬听见她说这话时,从背后投来的沉锐目光“教它说说话,背背诗,也是一种闲趣,对了,它叫雪衣,来,雪衣,见过皇上。”
    “奴才雪衣,雪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雪衣聪明,说着还不忘压低脑袋。
    “乖。”这话,是出自珑儿之口,至于律韬则是抿唇不语,定定地看着她笑着给鹦鹉喂了一些饲料当作奖赏。
    “这些天你什么都不做,就只忙着在训练它说这些浑话?”律韬险些按捺不住内心倒涌的怒气,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书房走去“上回你所画的山水甚好,却被朕不小心打翻笔洗之水给毁了,珑儿,朕为你研墨,你再画一幅给朕。”
    “不如皇上画吧!珑儿给你研墨。”她微笑着跟随在他身后,既不挣扎却也不是顺从,只是觉得他刚才说的话有趣。
    他说她教雪衣说的话是“浑话”?难不成他这位皇帝忘记这一句“浑话”天天上朝时,都要听文武百官说上几遍吗?
    敢情是他只许百姓放火,不许她这位“州官”点灯了?!
    但律韬就是不爱听,想到她这些日子天天对那只鹦鹉说那句话,那讨好的心思,不像她的为人。
    眼前的情况,不同于前些日子,她日日让人梳着精巧的发式,就连妆容都能看出一番巧思,他初见时确实惊艳,不过,很快就从她慧黠调皮的眼神,看出来她不过是纵容小宁子在自己头上玩花样,也不过是想要看他的反应,从来就不是想要讨好他这位天子夫君的欢心。
    所以,他让人打赏了小宁子,那些日子,天天来“芳菲殿”都能见到风情不同以往的她,确实颇有几分乐趣。
    但那终究不是她原本的性子,所以后来恢复平常素净的模样之后,他倒也不觉得失望。
    不过初见她恢复原样时,有一瞬的怔楞,想来他的表情是有些失态的,惹得她莞尔轻笑,那时的她,在他眼里看来,比起任何时候都更加绝美动人。
    “朕研墨,朕想看你画。”律韬将她带到书案前的姿态,带着几分强迫的意味,低沉的嗓音里有着帝王不容拒绝的坚持。
    “那只怕要让皇上失望。”她淡然敛眉,挣开了他的掌握,走到一旁的福字缸前,注视着缸里的鱼儿慵懒悠游“从今以后,珑儿不画了,请皇上放心吧!往后再也不画了。”
    “为什么?朕该放什么心?!”律韬愕然,箭步走到她的身旁。
    珑儿不答,只是扬起美眸瞅着他,眼里的神情仿佛在反问他,这不就是皇上心里所想所愿?她不过是成全而已。
    这一瞬间,律韬的心凉了几分,然后是心慌的绞痛起来,直直地望进她那双除了几分对他举动的疑惑之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空洞的翦眸。
    怎么会?!
    他只是想让她死心,却没想过要让她心死!
    “皇上还画吗?”珑儿对他难掩的失神震惊视而不见,勾起一抹浅笑,回过身走到书案前,为他布置起文房四宝。
    律韬追随着她纤细的身影回过头,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柔顺的伫影,想起前两日孟朝歌在御书房里,对他所说的话。
    “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只皇上与微臣,那日,她可以利用华延龄将河工图送进工部去,皇上以为只凭华延龄在朝廷的人脉,可以让工部尚书与侍郎生出天大的胆子,把来路不明的图送到天子面前?这两年来,皇上难道没有疑心过,那枚我们一直想找到的印信,究竟落到何方?”
    律韬的脸色阴沉至极,一语不发,冷不防地从背后搂住她,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仿佛要将她给揉进胸膛般,充满了近乎摧残般的占有力道。
    不可能!
    那人从被他软禁进“莲华山庄”之后,直至那一个雪夜之前,都没再与嫌疑人等接触过,所以不可能将那枚印信交与任何人!
    但,那枚印信却是自此没了下落,也是不争的事实。
    “皇上力气轻些,我疼了。”
    珑儿没有挣扎,只是手里的墨条没能握住,跌在他们脚边的地毯上,墨色污了毯上颜色绮丽的花纹,她敛下眸光,注视着那几点突兀的污色。
    听她似乎呢喃般的埋怨,律韬很勉强才能收回一点力道,却是难忍心里的点点刺痛,仍是拥住她不放,沉着声,在她的耳畔柔语道:“珑儿,这些日子江南出了些事,朕想要亲自下去看看,咱们素不分开,你自然也是跟着朕一起去,想去吗?”
    听他说起了他们素不分开,珑儿确实心有所感,从她入宫之后,他们确实没有分开过一天,习惯了他的陪伴,想到要分离,竟生出几分不舍。
    “不乐意?”律韬许久未听到她的回答,追问道。
    “不会不乐意,只是想知道皇上在打什么主意而已。”他从刚才抱着她到现在,抱得那么顺理成章,她也懒得驳他,任着他抱住不放了。
    “朕打什么主意不重要。”律韬咧唇笑了,见她丝毫不挣扎,这难得的乖顺让他受宠若惊,见机不可失,在她的颊畔趁机偷了个香,对她讶异回眸,朝他投予“登徒子”的谴责眼光只做没瞧见。
    此刻,泛在他唇畔的笑,无赖之中,确实有几分登徒子的味道“你只需要知道,朕要给你惊喜,记着这一点就好了。”
    两日后“芳菲殿”里,接到皇帝派人送来的一份礼物,那是一大只楠木衣箱,不过,皇帝同时也不了禁令,不许任何人开启衣箱,就算是被赐予这份礼物的皇后也不行。
    然后,在十日之后起驾先行的皇帝与皇后的车队之中,从“芳菲殿”里带走的东西,除了几样平时随身的细软之外,就只有那只衣箱,皇帝坚持要带着,其余的一切就留着与正式启程的御辇后送过来。
    起初,珑儿还能沉得住气,但渐渐也好奇了起来,从他们成亲之后不,即便是成亲之前,律韬总是不吝于给她赏赐,但一向是送到她面前,就迫不及待要她打开来赏玩,从来没有像这次神秘。
    她知道那里头不会是什么金银珠宝,小满好奇地举抬了几次,直说箱里肯定装了衣裳,但还有旁的一些东西,许是钿胜首饰之类的玩意儿,她嘟囔着对主子说,不过几套衣裳,皇上有必要吊人胃口吗?
    在走了几天官道之后,他们登上大船,改走水路,而那只衣箱依然谨慎地被抬进了厢房里,就搁在最显眼的地方。
    珑儿心想,不是那地方显眼,而是她总会不经心就往那个地方瞧过去,甚至于有一度动过念头,就不信她私自开了衣箱,律韬真会责怪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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