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明月升起。
    明亮的月光下,一道人影悬空而坐。
    那是禹天仙尊,他在守护禁制,等待着星门出世,等待着星域之途开启的那一刻。
    百丈之外的海面上,漂浮着两块白色的寒冰。一块大的浮冰坐着玄夜鬼尊与灵山修士,红衣、归元子,以及九芝、九宝、奎炎、邛山、辛九等人;一块小的浮冰坐着一男一女,于野与青衣。
    九芝与九宝,竟然是禹天仙尊的徒弟。
    于野错愕之后,他郁闷了许久。
    星崖渡之行,他带着六位伙伴、或六位帮手。以他两域至尊的身份来说,算得上人多势众。谁想尚未见到星门,他已变成了孤家寡人。
    九芝、九宝回归师门,理所当然;奎炎、邛山与归元子沆瀣一气,已早有征兆;而朵彩、辛九也与水芹成了姐妹,便不能不让他起了疑心。
    这是要存心砍去他的左膀右臂,使他孤立无援,之后群起攻之,令他陷入重围而无路可逃?
    哼,他既然敢来,便不怕算计。
    不过,禹天纵然谋划了一场横跨数百年的星门之约,却也未必能够算无遗策。否则稍有差错,便会衍生出无穷的变数,或者他于野稍有懈怠,亦难以走到今日。而一次次的遭遇与磨难,看似偶然,却有迹可循,并且彼此相连,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呢?
    “因果!”
    寒风中,忽然响起传音声。
    于野尚在想着心事,禁不住睁开双眼。
    青衣坐在几丈之外,周身裹着护体法力,像是在吐纳调息,却又在幽幽盯着他,继续传音道:“自从九芝、九宝回归师门之后,你便气息紊乱、心绪不宁。你是在为你的受骗上当而自责,为你的无能与蠢笨而悔恨,殊不知凡事皆有因果。”
    “因果?”
    于野自言自语。
    他当然知道因果的存在,却未想青衣看破了他的心思,并借机出言嘲讽。
    “仙尊早有插手妖域之意,收下两位妖修弟子,以守护幽冥之门,便是他种下的因,当你带人闯入幽冥,你的所作所为,以及今日的处境,则是应有的果。由此类推……”
    禹天乃是青衣的师父,她却称呼为仙尊,好像师徒之情淡薄,便听她接着说道:“你结识红衣与归元,得到两人的恩惠,只要你一日不死,只要你还有用处,你都将欠下因果之缘而再难摆脱。且回想你遭遇的种种,是否如此呀?”
    于野怔怔不语。
    青衣,性情怪异,冷若冰霜,令人难以接近。便是她方才所说的一段话,也是极其的冷漠,却如天上的明月,霍然照亮了他心头的困惑。
    回想三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岂不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因果循环。
    记得曾经的大泽江湖,以及渡海的途中,是他发现归元子的不同,并且不断地加以试探,因而结下了一段缘分;蕲州的珍宝坊,也是他的与众不同,惹起了水芹的留意,得到她馈赠的龙甲,从此纠葛不断而互为因果;白芷、尘起、当归一、冷尘、墨筱、车菊,以及后来偶遇的红衣,意外结识的赖冕、文桂、朵彩、骨牙、九芝、九宝、奎炎、邛山等等,不是因缘际会,也正是他亲手种下的因、结下的果。
    照此说来,禹天的星门之约未必与他有关,却由他一手促成。因为在他误入仙途的那一日起,他一直在寻找蛟丹、神器的真相,于是他从大泽、蕲州、燕州一步步走来,并在各方的推波助澜之下,再加上他的逆境奋起,最终成为两域至尊,并且一头闯入禹天的圈套之中。
    倒是应了那句老话: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因果不虚,业力自承。你造下的恶,当有报应!”
    青衣又恨恨吐出一句,缓缓闭上双眼。
    于野错愕不及,摇了摇头。
    这女子方才所言,见解独到,彷如在指点迷津,令他获益匪浅,而不过转念之间,他又成她口中一位咎由自取的恶人。
    而即使遭到报应,他也并非孤立无援。
    于野低头内视。
    他的气海之中,九冥塔内,一娇小的人影在静坐冥思,两头蛟龙依偎缠绕……
    青天之上,白日高悬。
    明晃晃的日光下,众人守着浮冰静静等待。
    百丈之外,禹天独自悬空而坐。据他所说,今夜的月圆时分,星域之门便将出世。届时他将联手于野,打开那道天地门户。
    前往星域,寻找神界,是许多幽冥修士的梦想,譬如禹天、玄夜与几位灵山祖师。也有人对于未知的征程充满了忧虑,唯恐重蹈幽冥之门的覆辙,总是忍不住地去缅怀过往、追忆从前。
    于野盘膝而坐,神色默默。
    浮冰在日头的照耀下,冰晶闪烁,有些晃眼。许是寒冷、或幽深的缘故,此地的海水呈现黑色,像是一块明镜,倒映着惨白的天光。
    再有几个时辰,便是月圆之夜。
    当星门出世之时,是开启通天之途,还是又一次的因果轮回,暂且无从知晓。
    “于野!”
    一道人影落在身旁。
    是辛九,悄然坐下,低头迟疑片刻,传音道:“我陪你前往星域……”
    于野微微皱眉,道:“你修为不济,何必以身犯险?”
    这女子曾经信誓旦旦,她的星崖渡之行,仅为开开眼界,如今显然改变了念头。
    辛九竟然纠结双手,轻声道:“据水芹姐姐所说,仙途何处不凶险,又岂止星域呢,不过,有诸多前辈同行,多加小心,料也无妨,何况……”她一改往日的爽快,吞吞吐吐,眼光一瞥,又道:“何况你离开千云峰之后,一去不返,九儿日夜难安……”
    说到此处,她脸色一红。
    于野却没有在意,而是抬眼看去。
    十余丈外的另一块浮冰之上,三个女子坐在人群中。水芹年轻的相貌、随和的性情,颇受朵彩与尚卿的信赖。而她竟然拾掇辛九前往星域,是何居心?
    “我意已决,特来知会一声,此去纵有艰难万险,九儿心甘情愿!”
    不知是心慌意乱,还是为了避嫌,辛九匆匆丢下一句话,已飘然回到了水芹、朵彩的身旁。
    “哼,又是一段孽缘呀!”
    于野尚自无奈,便听有人冷言冷语。
    青衣双目微阖,神态寂寞,看破红尘的样子,却又面露讥诮之色。
    “什么孽缘,胡说八道!”
    于野叱呵一声。
    青衣竟然不肯罢休,冷笑道:“那女子已动了情,你若无意,为何举止暧昧,害人害己?”
    “荒谬!”
    于野懒得理会,索性闭上双眼。
    青衣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惟情所在,心有所安。一朝错失青云,便成了断雁孤鸿……”
    天边落日的余晖未尽,一轮圆月已跃出海面。
    夜晚,终于降临。
    众人等待了许久,禁不住纷纷站起身来。
    于野也睁开双眼,拂袖起身。
    数丈之外,青衣寂然伫立,她已恢复了常态,不言不语,冷若冰霜。
    今晚的明月,又大又圆,好像一盏巨大的灯笼缓缓升起。而随着明月高升,倒映的月光落入海中,仿如圆月就此一分为二,虽然前程各异,却海天相映争辉。
    禹天,一个人悬空坐在海天之间,他的身影慢慢映入明月之中。而四周的海面寂静如初,神秘的星门仍未出现。
    明月,继续升起。
    当圆月渐渐升上了中天,寂静的海面竟然波光荡漾、雾气横生,继而海波震荡、浪花卷动。
    “于野!”
    忽听禹天大喊了一声。
    于野挥袖背起双手,昂首御风而起,却又去势一顿,沉声道:“辛九、朵彩、奎炎、老狐——”
    两道人影飞到身旁,举手道:“头领……”
    是奎炎、邛山,关键时刻,只要一声吩咐,两个家伙倒是从不含糊。
    而辛九、朵彩与水芹、尚卿守在一起,似乎是姐妹情深不愿分开,抑或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仍在左右张望而迟疑不定。
    于野回头一瞥,叹息一声。
    而他没有等待,猛然将奎炎、邛山收入御灵戒,闪身掠过海面而去。
    禹天已是踏空而立,凝神以待;红衣与九芝、九宝守在左右,俨然一个护法的阵势。
    只见这位仙域至尊,须发飞扬,周身气机鼓荡,双手掐动法诀一指,扬声喝道:“天地肇混沌,星门今始开,现——”
    海面之上,突然波涛怒卷,雾气翻涌,光芒爆闪。
    “喀嚓——”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天而降,随之夜空裂开一道缝隙,从中缓缓呈现出一道黑色的石门。
    石门约有一丈宽、三丈高,静静悬空,星光环绕,威势隐隐,却又门扇紧闭,煞是诡异而又神秘。
    禹天不敢怠慢,抬手一挥。
    一道紫色的晶石“嗡”的一声飞入石门,霎时星芒大作、光华闪烁。紧接着巨大的石门现出一个小小的洞口,像是一只黑暗之眼,静静注视着咆哮的大海,以及下方的一群人影。
    “于野——”
    禹天急声催促。
    于野张口吐出一把紫色的小剑,顺势掐诀一指。星矢瞬间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倏然扎入石门的洞口,竟然严丝合缝,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与此刹那,天地之间传来一声巨响。
    “轰——”
    巨大的石门猛烈摇晃了几下,竟缓缓开启了一道乌黑的缝隙,随之星芒乍泄、气机奔涌,海面上更是波浪滔天、狂风呼啸。
    禹天却是喜不自禁,仰天大笑:“哈哈,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心之所往,重天可至也……”
    而他笑声未落,异变突起。
    波涛沸腾的海面上忽然飞出一道人影,抢先一步冲向星门。
    “大胆!”
    “找死!”
    不待禹天发话,九芝、九宝已奔着强闯星门之人扑去……
    ———本卷完———
    ps:预告第五卷,星辰之远。取名于孟子的话,各位道友,天之高也,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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