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极力专注于合计上个月的进货单,而这个工作早在三天前就该完成了,然而翩然的心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旁务吸引开去。就像现在,她的视线又愉愉溜向,正在把刚送来的货物整理至充作货仓的小房间里的康墨维。
    他实在不像是做这种工作的人,她第n次想道。但是她也无法反驳他说的话。
    “你不能用你的主观意识去判断何人该做何事。”
    他说的没错,但她就是不能相信他是属于这种单纯世界里的人。并不是她看不起劳动工作者,事实上,她一直都很相信这个世界若没有基层劳动者在支撑着,早八百年前就崩溃了。只是,他那独特的气质使他和那些单纯的劳动者明显地划分开来。
    破产的公司老板?不,不像,他没有那种长年坐办公桌所特有的既苍白又松弛的肌肤。相反的,他虽然瘦削,但当他卷起袖子工作时,硕健结实的小手臂和绷紧衬衫下纠结的肌肉证实了她的猜测,他是个经常运动的人,或者,真的是劳动工作者?她也无法从他所填写的员工资料表上知道多少他的过去。
    康墨维,年龄不详,教育程度不详,父不详、母不详、兄弟姊妹不详(这算是幽默的一种吗?),曾做过搬运工、大型超级市场事务员、警卫、酒保、建筑工人、清洁工、船员她又偷窥他一眼,他没有一般劳动工作者所具有的粗鲁与无知,却有着一股神秘而危险的优雅气质,或许,就是这股气质促使她违背自己的理智,不顾一切地录用了他吧?
    半个多月前他来应征时,一开如,她的直觉就告诉她,这种模样的男人是不会以单纯的劳力维生的。但是无论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前来应征这份不适于他的工作,把他打发掉无疑地是最安全的做法,尤其是在最近这一段多事的敏感期。
    所以一开始她就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很抱歉,先生,我要找的是一个店员兼守卫,我不认为这份工作适合你。”
    “这正是最适合我的工作,”他把手上的红纸条放到柜台上。“店员兼守卫,虽然我很怀疑你这家店会需要守卫。”
    “你可能是第一次到这附近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她继续说:“近半年来,附近的居民都陆续收到要求收保护费的恐吓,拒绝的人都受到一些报复惩罚。
    “尤其最近两三个月以来,他们愈来愈嚣张,不但三天两头就来捣乱一番,连晚上都会遭到一些飙车族或不良少年的明抢或暗偷。”
    “没有报案吗?”
    她耸耸肩。“有啊,那又怎么样?我门这个社区不过两百多户,派出所的管区那么大,哪有办法只专注于我们这一社区?要是只有几次还好,长期下来他们可也受不了。最后不就只能做个笔录,要求我们合作出面指证对方,否则他们无能为力。”
    康乐社区是两个凹字型的七楼电梯大楼桔合而成,一楼是店家,上头是住户。
    凹型中间有喷水池中庭,两个凹字型中间有宽阔的通道互通。原来两栋大楼的名称分别是康华大楼及乐华大楼,是二十多年前刚开始流行七楼电梯住宅大楼时兴建的。
    “我想对于出面指证这一点,你们应该会有所顾忌。”他淡淡地说。
    翩然有点讶异地打量他一眼。“你倒是挺了解的嘛。”
    他不予置评地看她一眼。“你这儿也碰过?”
    “不多,三次而已。”她调侃自己。“他们的手法差不多都快被我愉学到了,说不定我这家店要是倒了,我也可以学着去做这种无本生意呢!”
    “你不会。”
    她瞪他一眼,真没有幽默感。
    “你瞧,我这里只不过是一家社区小超商,你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那种会安于这种小工作的人。”
    “我比你想像中更容易满足。”
    “我提供的工资不高。”
    “你也提供膳宿。”
    “我需要可以在这里做久一点而且不怕一些小混混威胁的人,”翩然努力想找出一个能令他转身离去的理由。“我原来的帮手被最近的一次騒扰吓跑了。”
    他点点头。“我还未碰上任何一件可以吓到我的事。”
    显然这个康墨维不肯接受“不”作为答案,她懊恼地望着他想道,然后她再度被那双隐藏着无数神秘的眸子吸引了去。那对冰冷的黑蓝色眸子里面容纳了太多沧桑、太多孤独,而冷漠无情的背后却又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脆弱。就是这一抹她根本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脆弱,令她脱口说出了几乎一出口就后悔的话。“好吧,望你不要后悔。”因为我已经后悔了,她想。“你先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去,来,你往后面去,左边那个门是货仓,你从右边那个通往后面的门进去,进去以后右边的门是你的房间,左边楼梯下面是浴室。我住在二楼,如果需要什么”翩
    然后悔不到几天便开始庆幸自己当时因一时冲动雇用了他。他不多话,工作勤奋≈脚俐落,而且对小型超商的一切经营细节了如指掌,关于所有的啡货、进货、点货,商品的排列重点,甚至连帐本的记录、利润的计算他都一清二楚,简单一点说,这家店有他一个人顶着就绰绰有余了。
    而且他也不在意需守到午夜一点才能关门睡觉(因为顺应社区内越来越多的电脑夜猫族的要求),然后次日一大早六点半,就得起床准备七点开门(康乐社区的居民一向早起)。当然,她也不是苛刻的老板,她总是在午后生意较清淡的时候让他去补一下眠。
    没有人知道康墨维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大部分时间他安静得像个哑巴。而随着时间的逝去,翩然却越来越对自己雇用的这位英俊沉默的员工感到好奇。尤其经过四天前那一个令人惊异的夜晚之后,她更是由衷欣慰自己雇到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守卫。
    当时已是午夜过后一点半多,她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告訢墨维先去洗澡后再来稍微清理一番即可,她会负责关门。但正当她把铁门往下拉到一半时,两只突如其来的手,轻而易举地便阻止了铁门继续下降并往上升回。
    “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翩然的声音倏而止注,她强自压抑住渐升的恐惧,小混混前三次来捣乱都是在白天或天刚黑时,她从来没有在午夜时刻碰到过,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租书店小姐的遭遇。
    但是一向不认输的她仍然硬起头皮,双眼毫不闪避地直视着面前三个模样猥琐的十八、九岁少年,口气镇静地说:“请你们明天再来,我门要休息了。”
    “休息?要不要我陪你啊,小姐?”首先把翩然硬挤进店里的长发少年暧昧地斜睨着她。
    另一个右耳上挂了两个大耳环的少年踱到饮料冰柜前打开,拿出三罐海尼根边扔两罐给同件,边打开一罐牛饮着。满脸青春痘的少年则跑进柜台里,取出塑胶袋把一条条的香菸塞进去,然后敲打着早已锁上的收银机。
    “阿辉仔,这个锁住了,叫她过来打开。”
    “你听到了,快点过去打开!”长发少年抓住翩然的手臂把她往柜台方向拖去,翩然不甚甘愿却又无能为力地被踉跄拉扯着往那头去。
    她很明白反抗的结果会是什么,运气好一点就只不过再多一些财物上的损失,否则就会像租书店的小姐一样遭受轮暴。她想,那样可不太划得来。在紧张与恐惧的侵袭下,她压根儿早就忘了自己请来的店员兼守卫了。
    然而她的守卫可一点儿也没有疏忽地的职责。“如果我是你们,我会马上把小姐放开并向她道歉,然后把你们该付的帐付清,最后,再乖乖自己滚出去,并帮我们把铁门拉下来。”
    店内的四个人同时转向后头突然多出来的第五个人,那个平静地发出冷硬而具威胁性的傲慢命令的男人。
    他的肩膀非常宽厚结实,光裸潮湿的胸膛肌肉起伏有致,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疤痕外,他的身躯完美而强健。他的头发仍湿淋淋地滴着水,牛仔裤可看出是匆忙问套上的,只拉上了拉炼连钮扣都没来得及扣上,甚至还光着脚丫子。他面无表情,双眸深处有一抹狠酷的光芒若隐若现。三个趾高气昂的毛头小子并未感受到墨维周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有多尖锐,兀自仰头大笑并嘲讽道:“老兄,你又是哪儿蹦出来的狗头虾蟆脸啊?”
    “想扮英雄救美人吗?装得满像那么一回事的嘛!小心英雄做不成变狗熊喔!”耳环少年捏扁啤酒凄随手一扔。
    “别那么小气嘛,”长发少年一手仍紧抓着翩然,另一手则老实不客气地在翩然脸上、颈项恣意轻薄着,她强行忍注被触摸时那股唔心欲呕的感觉。“有好东西就要跟好兄弟分享,我们用完了就还你,我保证绝不会用坏她。”他以猥亵的口吻说道。
    翩然再一次想起租书店小姐,内心的恐慌引起全身一阵寒颤,她绝望无助地望着墨维。他一个人对付得了三个人吗?
    墨维双目寒光乍现骤隐,他稳稳上前一步。“我再说一次,马上放开小姐,付清帐,滚出去!”
    “如果我们不呢?”长发少年不规矩的手开始往翩然的胸部探去,翩然倒抽一口气,长发少年邪恶地笑了。“你又能怎么啊”肚子里尚未消化的消夜几乎涌到了喉咙,就在她绝望地阖上眼的那一刻,攫住她手臂的手倏地松脱了,接着,她的眼前一阵人影晃动,她不觉眨眨眼,待她定睛一看时,下巴几乎要掉落到胸前。
    他是怎么办到的?
    墨维的右手伸得直直的,并紧紧招住长发少年的颈子,少年的两只手看得出来是多么用力地想扳开勒住他喉部的手掌,但那只钢铁般的手掌却硬是文风不动。
    而墨维的左手臂则整个勒在耳环少年脖子上,贲起的肌肉同样使耳环少年动弹不得。
    翩然双眼略一张望,才看到被踩在地上的青春痘少年,他的两只手痛苦地抓着墨维的右脚,那只光脚正坚定不移地固定在他胸前。三个少年同一个表情,胀红的脸上是一片恐惧和痛苦,嘴巴张得大大的,极力挣扎着想啜进另一口新鲜空气。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就在她眨眼之间,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响,更没碰倒任何商品翩然不信地再眨眨眼,他在变魔术吗?
    “现在,向小姐道歉,付清帐,滚出去,听懂了吗?”寒恻恻的声音说道。
    三个几乎快窒息的可怜虫忙不迭地点头,墨维这才冷哼一声,松开手脚退后一步,三咽人重重喘息、呛咳着,踉跄不稳地向瞠目结舌的翩然鞠躬致歉,然后三个人又同时掏着口袋抓出一把钱,也不管是多少就全部往柜台一放,旋即像被鬼追似的狼狈逃命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翩然愣怔地瞧着仓皇遁入黑夜中的身影茫然地想道。
    墨维若无其事地关上铁门,把钱收进抽屉里,将啤酒罐扔进垃圾桶中,稍微整理一番后。
    “好了,老板小姐,可以休息了。”
    “呃?”翩然仰头看向高出她一个头还多的墨维。“呃,发生什么事了?”
    黑蓝色眼中掠过一抹兴味“没事,你好好去睡一觉后就什么事也没了。”
    他轻柔地牵着翩然,引她至那道通往二楼的楼梯前,他放开她并轻推她的肩头。
    “去,去睡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翩然孤疑地瞅着他,仿佛在考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选择。最后她吁了口气,无言地上楼去。除了洗澡、上床睡觉外我还能干嘛?她想,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澡才能把身上那种污秽的感觉洗掉?
    不过至少洗完澡后我的脑袋就可以清醒一些,然后,或许就可以想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那天夜里,翩然头一次觉得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坚强,她不再觉得单独一个人住是一种难得的自由。窗外飘着蒙蒙雨丝,彷如一条条银丝线,翩然开如怀疑今晚她如何能睡得着。
    敲门声响起时她的心跳差点停止。
    “谁?”她的声音迟疑而且带着一丝畏怯。
    “康墨维,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一股无可言喻的感动流窜过她的全身,她马上打开门,墨维颀长的身影伫立在暗影中。
    “我正感到有些不安,能看到你让我觉得安心多了。”
    “喝点牛奶你会比较好睡,”他递给她一瓶温热的福乐牛奶。“我就在楼下,有事尽管叫我没关系。”
    “谢谢。”她轻声道,把热呼呼的瓶子接过来抱在胸前,温暖的感动透过肌肤渗入心底深处。
    “好好睡一觉,如果明天你想休息一天,店里我一个人就可以照顾了。”
    迟疑了下,但是翩然还是说:“我想不需要了。”
    墨维点点头。“好吧,那就好好睡一觉。”
    望着他下楼的背影,翩然久久不能言语。
    他的眼神冷汉,他的脸色也冷漠,他的语声更冷漠;但是他拿给她的牛奶是热烫的,他的心意也是炽热的。
    她走到窗边抬起脸深啜一口雨中清新的空气,让飘进来的雨丝湿润她的脸,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窗外的风雨对墨维却起不了任何作用,逐渐上升的感官饥渴令他局促不安。一位甜美动人、风趣开朗的女人永远有她迷人之处,但是他如今的反应绝对超过正常尺度。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康墨维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瞪着天花板上的灯光,耳中回响着翩然甜美的声音,脑海中满是她美丽的倩影和优雅的体态。他的心迷惑地扭绞起璤来,这种令他灵魂颤动不已的感觉使他惶惑不安,即使他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也没资格拥有。
    他坐起来,双手扒过头发,该死,他必须将那女人的影像逐出脑海!
    他开始专心设法将思绪转到其他地方。从来到这儿之后的所见所闻,加上他生存本能的警告,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些看似单纯的捣乱动作背后绝对另有目的。
    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这不关你的事!他誓告自己。
    但是我为她工作。
    整理你的行李,离开这儿,忘了她,再去找另一份差事。
    可是我答应过待到她满意为止。
    管她去死!别忘了你的原则:绝不和任何人扯上私人的感情爪葛。
    这与感情无关,况且我不再从事以前的工作了。
    你在自己骗自己。
    我没有!
    你有!无论如何,如果你不想受到伤害,就应该马上离开。
    留下来便会受到伤害吗?
    绝对会!
    为什么?
    你自己明白为什么。
    我明白吗?
    不!他一点儿也不明白。该死,如果他有任何理智,他会现在就离去,但是他怀疑他还有任何一丝理智存在。
    天杀的!到底是什么困住他离去的脚步?
    是为了第一次见到翩然时的那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吗?或是为了时时流窜过他全身的奇妙企盼感?或是他在她不注意时窥视她的那种奇异满足感?
    或是,他心中那股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保护欲?天杀的!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它!
    但是它却无法否认且迫使他莫名其妙地决定继续留下来。
    是的,他无法离开,直到他能确定,不会有任何不幸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为止。
    到那时,他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便会毫不留恋的离开这儿,将这地方及所有令人不解的情绪永远抛诸脑后。
    位于南京东路的天福企业大楼的二十楼,董事长翁镇福阴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后聆听身旁高瘦斯文的中年男子的报告。
    “目前的情况大致上是如此。”中年男子总结道。
    “那些兔崽子到底一会不会做事,嗯?”翁镇福咬牙道:“事情拖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搞定?养一只猪都比他们有用!”
    中年男子小心谨慎地回道:“至少康乐杜区周围的土地差不多都拿到了。”
    “有个屁用!”翁镇福猛拍一下桌子。“少了中间一块就啥事也干不了!”
    中年男子懂得这时候最好保持沉默,等待老大发完脾气后再来讨论其他的事项。
    “真***混蛋!交代他们一点小事而已,居然也能够拖拖拉拉这么久,是不是要等时间过期了让我损失一大笔他们才爽?我养他们做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简直是废物!”
    这个正在大发雷霆的魁悟粗鲁男子,正是天福企业董事长翁镇福,也是前震天帮老大。
    震天帮原是板桥地区一个不算小的帮派,专以经营赌场、妓院兼收保护费为生。民国七十五年台湾的房地产突然像火箭升空般猛地往上窜升,翁镇福在军师韩山,也就是斯文中年男子的建议下赶搭上这一趟升空之旅。
    他利用手下兄弟威吓地主以低价卖出土地,再建屋以高价卖出。短短的几年之内,他由一个黑道帮派头子一变而为堂堂建设公司老板,结结实实地赚饱了荷包。当然,钱再多也不会嫌少,尝够了这种赚大钱的滋味,必定是食髓知味地想赚更多的钱。
    于是,他再度听从韩山的建议,收购上市公司继而编列虚假计划书向政府要求增资,再以增资股票向银行贷款,贷款的金额便可以再次收购其他上市公司或者创办其他事业,这样几次循环下来,没多久,天福建设就扩大为天福企业了。
    虽然翁镇福表面上似乎已漂白为天福企业董事长,但是私底下,他仍是震天帮的幕后掌控者。帮内有能力且较受信任的手下,都在他的安排下逐一成为天福企业的领导阶级,依然是他的心腹干部。而其他手下仍保有原来的营生,再加上一些酒店、舞厅、ktv等生意,有必要时则出动遵照幕后帮主的吩咐行动。
    翁镇福之所以不愿轻易放弃帮中手下的原因,并非因为他有义气或是念旧。一来是因为狗始终是改不了吃屎,他仍习惯以威胁恐吓手段来节省花费(买低卖高)或寻求行事的方便“抢生意。”
    二来是担心别人以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尤其是越赚钱的公司企业和建筑工地最容易遭受他人的觊觎勒索,所以当然就得有一些自卫能力。
    翁镇福还有一个很大的毛病,不但大钱他要赚,小钱也绝不放过,而且一点点亏都不肯吃,十块钱的东西,他绝不会多花上一毛钱。讲好听一点是精打细算,说难听一点则是小气到家,一个大男人那么小家子气还真是少见的很。
    这一次康乐社区的事眼看着就要让他损失一大笔钱了,难怪他暴跳如雷、火花乱迸了。
    “***,到底是为什么拖那么久,总要有个原因吧?干,都半年了!”
    韩山暗里直摇头,牛牵到北京依然还是头牛。虽然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皮鞋也擦得晶亮光滑得蚂蚁爬上去都会不小心滑溜下来,堂堂大企业老板依然是满嘴脏话,槟榔喀滋喀滋的咬,硬是脱不了旧时习性,若非他有自知之明天生只有辅佐的才能,再加上不小心被翁镇福救过全家的命,他才不愿在这种莽夫身边多待上一分半秒。
    “基本上来说,一个建立多年的社区通常就比较团结合作,街坊邻居们都很愿意互相帮忙。尤其是康乐社区,他们简直是旧有社会的典型,谁家有多少人口、几个小孩、多少年岁、做啥生计,彼此之间都一清一楚,逢年过节做生日,几乎都是整社区一起庆祝的。张家有灾有难,李家绝对义不容辞,黄家需要帮忙,陈家吆喝着大伙儿一起来帮忙,几乎就是一个人有事,整个社区就一起出面扛。”
    “在这种情形下,要找他们的麻烦、吓唬他们就有些困难了。尤其起初那两、三个月,要不是我们在警局n出所都有人,早被抓走不知多少兄弟了。”
    翁镇福忿忿吐出一口槟榔汁。“干!那现在呢?”
    瞥一眼干净的地毯上,那一摊惊心怵目的槟榔汁,韩山无奈地暗叹一声,应该替清洁工加薪才对,他想。
    “他们有人曾经出面指证过我们的兄弟,但是弟兄们已经想‘办法’解决了,相信以后那些人不敢再随便出面指证才对。”
    “我管那些个笨蛋做什么?我是问事情进行到哪个程度了?”翁镇福不耐烦地说道。
    “前半年来因为社区居民顽固的抵抗、又要分心‘处理’康乐社区周围地主,加上我们不想做得太明显,免得扯到天福企业身上,所以成绩并不太好。但是现在周围地主差不多都屈服了,我们就可以专心在社区居民身上下手了。”
    “那就是还有得等了?”翁镇福烦躁地猛靠向椅背。“***!我就不知道干嘛要那么啰唆,把他们的老大抓来狠狠教训一顿不就结了,为什么要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他们没有老大,他们只是个单纯的社区而已。”韩山有点啼笑皆非地说。
    现在他敢肯定,这个粗人绝对是靠运气、而不是靠能力爬到今天董事长的宝座上。
    事实上,他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早该看清楚了。
    “如果董事长不想被送到绿岛管训,我们就只能低调处理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以为纯粹是小混混的捣乱、找麻烦,使他们厌烦、畏惧于居住在那个社区,继而自动找我们脱手卖土地,或许我们还可以乘机降价。”
    韩山投其所好地加上那么一句,翁镇福这才稍微松懈下紧绷的脸色。
    “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些去找麻烦的弟兄们和天福建设有关,否则一旦扯出天福建设用这种卑鄙手段夺取土地,难免会影响将来赚钱的机会。”
    一句话又堵住翁镇福正待反驳的嘴。
    “而且现在警方又好像迷上了送人上绿岛的游戏,所以我们更要避免引起注意。让兄弟们慢慢去磨,他们早晚会屈服的。”
    “慢!慢!”翁镇福一把火又上来。“要慢到什么时候?只剩下半年而已,要是来不及的话,到时候我们已经花出去的建筑师设计费、打通关节的费用、还有和下游厂商的签约订金不都白费掉了?还有,少了社区中间那块土地,我要周围的土地干什么?养蚊子啊?”
    “我明白,我会让兄弟们加紧处理的。”
    “越快越好,我已经***快等疯了!时间就是金钱,想想我已经浪费掉半年的金钱,真是心疼啊!”翁镇福喃喃道。
    真不知道我还能忍耐多久?韩山忍不住暗想。
    在有风的日子里清扫庭院是一件十分讨厌的事,它总是有办法从你扫的反方向吹过来把扫好的垃圾再次吹散开来,这是一项需要极大耐心来应付的无聊工作,墨维终于了解到,翩然为什么把这个社区里每一个店家每月都需轮两次的清扫中庭工作推给他了。
    特别是在这种天气暗郁,冷风阵阵兼落叶满地的日子里。
    在他身后突烈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他转身面对一个老人,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十五号三楼文先生的父亲,他通常在没有雨的早上在中庭各处溜达和邻居们聊天打招呼。墨维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呼吸短而急促。“老先生,我想你最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老人勉强点点头,慢慢往木桩走去,突然间,他更大声的呻吟起来,部地僵直着身子双手紧揪住胸前。
    墨维忙看了上前去。“老先生,你怎么了?”
    老人的嘴唇发紫,摇晃着倒了下去,墨维丢下扫把及时接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子平放到地上。
    “你有心脏病吗?葯呢?”墨维镇静地问。
    但是老人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无法回答任何话,他马上翻找着老人身上的衣服,看看是否有任何葯品,但是没有。他知道找他的家人也没用,他的儿子媳妇都在上班。
    “叫救护车!”
    墨维向远处正在聊天的两位太太吼道。“这位老先生似乎是心脏病发作了!”
    看到其中一位太太应声跑入美容院里打电话之后,他又转向老人。
    “老先生老先生”没有反应,墨维利用压额推下巴的方法使呼吸道畅通后,立即将耳朵靠近老人口鼻听有无呼吸声,眼睛则看着老人胸部有无起伏完全没有气息!
    墨维当机立断捏住老人的鼻子,深啜一口气后,俯首把空气吹进他嘴里,他在心里默算吐气的时间,连续两次后开始实施胸外按摩,十五次之后又回到人工呼吸,四个循环后他将食、中指轻放于颈动脉上探测有无脉搏。
    依然毫无动静!
    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做着,同时纳闷自己第一次使用的技术不知是否正确。墨维始终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也没有发觉到四周已经聚满了社区里关切的人门,直到救护人员推推他预备接手时,他才省悟到他的责任已了。
    “先生,谢谢你,可以交给我们了。”一位救护人员对他说。
    “他是十五号三楼的住户;最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墨维回笞。
    救护人员点点头。
    墨维用手抹了把脸,看着他们用担架抬走了老先生之后,他捡起扔在一边的扫帚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一只柔嫩的小手突然出现接过扫帚。
    “最困难的部分你已经完成了,这次难的总该交给我吧?否则人家会说我这个老板有虐待员工的嫌疑喔。”翩然笑眯眯地说道,双眼明亮如星,神情赞赏、钦佩兼而有之。
    墨维眉峰微蹙,张口欲言。
    “不准啰唆,店里没人可不行,快进去吧,东西搞丢了我可要找你喔。”
    墨维看了她一下,默默转身走回超商。一路上,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始终凝注在他背后。
    当天傍晚,文先生便如翩然预料之中的来到康乐超商。
    “康先生,真的很感谢你,医生说如果不是你在救护车抵达前替我父亲施行心肺复苏术的话,我父亲早就死了。”文先生取下眼镜擦拭着眼角。“如果我父亲有什么万一,我我”
    墨维默然无语,翩然瞪他一眼。“文叔叔,文爷爷没事就好了,墨维只是刚好碰上了,他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嘛对不对?”
    文先生哽咽着。“我父亲辛辛苦苦把我拉拔大,好不容易能享个清福,如果就这么去了,我怎么怎么对得起”翩然推推墨维,他却往后退一步,翩然气得两眼差点冒火。
    “文叔叔,我知道你最孝顺文爷爷了,所以你最好赶紧回医院去看着他老人家,我想他醒来后一定希望第一眼见到的是你。”
    “我知道。”文先生拭干眼泪戴回眼镜。“康先生,谢谢你。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请尽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有第二句话。”
    “会的,会的。”翩然连连应声送文先生出去,然后气呼呼地转身面向那一尊冷漠的雕像。“老兄哪,你就不能开开尊口随便应两声吗?”
    “虚伪。”他转身往货仓走去。
    “喂,我在跟你讲话耶!”
    “我要工作。”
    翩然跟在他后头。
    “我是老板,我在跟你讲话你就得乖乖站着和我讲。”
    墨维不予置评地瞥她一眼,迳自拿起一箱满汉大餐走出货仓。
    “酷!连话都不回了。”
    翩然喃喃道,脚下仍不停地跟着他。
    墨维停在商品架前,转头看着活像个跟屁虫似的翩然。“老板小姐,你没有工作要做吗?”
    “嘿,这下子他又变成老板了!”她嘀咕。
    墨维摇摇头,自顾自地打开箱子。
    “喂,你回我的话啊!”墨维依然头也不回“什么话?”他把碗面一个个放上空格里。
    “回”翩然忽地顿住了,对喔,回什么话?
    墨维摆完碗面,翩然仍在一边攒眉苦思,他不觉暗暗好笑。拿起剩下的碗面绕过她回到货仓,当他再次出来时,手上抱着一箱百事可乐和一箱沙士。
    翩然已经回到柜台,和两个邻居活像小鸟似的叽叽喳一喳一说个不停,三个女人都不时转头望向他这边。
    墨维来回几次把饮料柜补齐,变成有四只小鸟叽叽喳喳,又把饮水器里的水加满,再把冷冻柜里的东西点一点,已增加成在六只小鸟叽叽喳一喳,还把早上剩下来的面包贴上特价的标签,六只雌鸟、两只雄鸟叽叽喳喳,八个鸟头都对准他,最后他回到货仓整理库存。
    我不出去了,他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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