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澜公主番外(六)
    人总会有些记忆,一辈子都不愿意重温回顾。
    就像我,虽然当年深爱墨铭,爱得恨不得将自己的命交给他——也终归交给了他——现如今,物是人非,却再也不愿意回忆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我宁愿从来不曾与他结识。
    虽然,后来占我身体的那个冒牌公主向我讲明了当年的原委,我也没办法忘记那屈辱的、生如不死的日日月月。
    只因我从来都相信,如果一个男人忍心把你丢在一边,任由你为他伤心流泪都毫无表示,那就绝不是真正的喜欢——不要说他诚信重诺,不要说他性格内向,不要说他不善表达,更别说他顽固死心眼这些都不是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在意,不喜欢,可以任由我自生自灭。
    我恨他。
    我恨昨日还对我关爱有加、温柔体贴、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哄我开心的那个人,仅仅数月不见,就已经把那份一摸一样的疼爱宠溺给了旁人,让我觉得,原来他的感情是早就备份好的,随时可以拿出一份相同的出来交给不同的人。
    更何况,那个旁人还怀上了他的骨肉。
    不是他的?
    谁也别跟我说这样的话。
    我反问你,墨铭,如果我和别的男人日夜相对,朝夕共处,我还对其小鸟依人,连看向他的目光都是甜软腻滑的,那么,你还会不会在意我们是不是有过肌肤之亲?
    到了那样的时候,不管身体是不是背叛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更别跟我说你是男人,我是女子那样的鬼话,在我海澜,男女一向生而平等,女子要对男人从一而终,男人也一样该对女子忠诚不二,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所以,即便你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即便在那个冒牌公主眼里,你如情圣一样不可侵犯,可是,在我海澜公主的眼里,你,墨铭,负了我,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
    我宁可当初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被你用这样的方式救回来,再承受一年多的苦难,然后咬舌自尽。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化身成南城的一位平凡舞姬,我便对自己说,无论需要承受多大的苦难,我都要回去,回到京城,回到你身边,把你从湘湘手里夺回来,然后再把你踩在脚下,弃你而去。
    我终归回到了京城,不一样的是,湘湘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冒牌公主,她的魂魄钻进了我的身体,以我的面目生活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享受着我曾经享受过的那些疼爱。
    就连我不曾得到的,她都得到了。
    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揪着她的头发冲到众人面前,告诉大家,她是假的,假的我才是真的
    多谢我身为平凡舞姬所经历的那一年多艰难坎坷,让从前冲动任性的我成熟了不少,虽然那么想了,却没有那么做,因为没有人会相信。
    而墨铭,也爱上了她。
    其实,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混沌——墨铭爱上的是她,还是我?
    墨铭知不知道,那具躯壳里装着的,已经是别人的魂魄?
    想不明白这些,我越发的不甘心,比墨铭从前在湘湘身边狗腿献媚时,还要更加的不甘心。
    我受不了那个冒牌公主用我的脸冲着墨铭微笑,受不了墨铭把我逼入绝境之后,居然还自以为得到了我的原谅
    墨铭啊墨铭,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咬断自己的舌头,需要多大的力气,多坚定的决心?
    你知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便用鲜血把你的名字写在了心里?
    而你,或许对这些并不在意,你只知道生活在你自己的行为准则里,做你觉得正确的事。
    那是一段更加混乱的日子,我似乎似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儿,破坏他们,不管用什么手段,破坏他们。
    结果你们都知道的。
    我输了。
    即便墨铭知道他身边那个女人不是我,也愿意和她共续白手之约。
    他最终爱上的,原本就不是我。
    我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
    从前,莫名其妙的输给了湘湘。
    湘湘死了,我又莫名其妙的输给了“自己”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了无生趣,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我唯一能做的,能让自己重拾一点尊严的办法,就是默默离开。
    当墨铭告诉我们,墨霖拼死杀了沈柯的时候,我忽然很想去看看他。
    要是你问我理由,那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我一秒钟也不愿意再看见墨铭,不愿意看见那个披着我样貌的女人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努力隐忍对墨铭的疼爱,不让它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你们在同情我,还是侮辱我?
    我立刻逃离,却无处可去,眼前却忽然浮现出自己第一次看见沈柯时,他那双恳求的、满怀希冀和等待的眼睛。
    我想也不想的冲了回去。
    那是沈柯在臧国暗中置办的一处宅院,知道的人并不多,也不知那机灵鬼墨霖是从何而知的,总之,他知道了,并用他自己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宅院中的仆从(除了他故意留下的活口,我后来才知道,那活口存在的目的,就是将来昭告众人,杀死沈柯的人不是墨铭,而是别人假扮的),毫无障碍的带着我救走了他的亲亲好大嫂。
    那一刻我才知道,貌似文质彬彬的墨霖远比我想象中要可怕,他那身医术,也远比他哥哥的武术更加阴险。
    所以,当我再次赶去的时候,那宅院中已经空空如也,连墨霖最后留下的活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因和墨霖在这个院子里跑过一遭,知道沈柯的所在。
    没错,他依旧躺在那里。
    满身血红,看上去气息皆无。
    我呆愣了片刻,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几年前那个夜晚,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脚踝。
    我仿佛又听到他用那芳香的、醉人的、慵懒的声音对我说,我愿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
    如今,我一无所有,那个许诺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我的人,却已经躺在血泊里,对我的到来毫无知觉。
    我正在那儿发呆,忽然听见远远的传来人声呼喝之声,我心里一惊,竟然想也不想的冲过去把那个血泊中的人背起来,仓皇逃走。
    我为什么要背走他?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唯一能给我些许温暖的,就是这个绝美的男人,曾经给我的承诺,那个与爱情无关,只为与海澜联姻,用以对抗大兴的承诺。
    我逃跑的方向毫无目的,只是下意识的挑选偏僻的小路,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跑了多久。
    我终于精疲力竭,跌坐在一片野草之中,我和他俱是浑身鲜血,他气息全无,我精疲力竭。
    等我稍稍存了些力气,头脑也跟着稍稍清醒一点时,我竟然发现自己前面不远处有一片荷塘。
    那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正盛,荷塘边还坐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看上去只有三五个月大,唇红齿白,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像深夜的繁星一样勾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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