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闻远不动如山,稳稳撑着他:“都什么时候了, 你别说话!”
    大夫问李林:“你下的什么毒?”
    李林面如死灰,就算侍卫快把他胳膊扭断了也没反抗,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大夫急得跺脚, 叫侍卫去拿药渣来,又搜了一遍李林的身, 发现了半包还没扔掉的粉末。捻起少许放到鼻尖,又小心地尝了一下立时吐出来漱口, 惊呼:“雷公藤!”
    验出毒药的种类, 大夫慌乱不已, 警告花闻远莫要接触沈应吐出的血, 叫他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此处交给他们处理。说罢,快速在药箱里找到合适的解毒药,奔出去煎。
    花闻远根本不听,咬牙切齿地问:“雷公藤只生在西南之地,你如何会有这个?”
    李林也不瞒着,直接承认:“罗大胡的人给我的。”说罢,直起上身,以头抢地。
    侍卫以为他要寻死,直接按住他的脸固定在地板上不许他动。李林毫不在意,只努力用眼睛看向沈应,嘶声道:“老师,是我对不起你,我留下那半包毒粉就是给自己吃的。学生会陪您下黄泉的。”
    “你算什么东西,谁要你陪!”花闻远气急,抓起手边装东珠的木盒子就往他头上砸,直把李林额头砸得鲜血淋漓。
    李林仿佛没有痛觉一般,顶着满脸血念叨:“我没有办法。罗大胡觉得我机敏,便抓了我母亲和妹妹,叫我混进花天王的队伍里伺机行事。没想到得您看重,收为徒弟,他们便叫我给您下毒……”
    沈应苦笑:“原来如此。”
    花闻远大怒:“一派胡言,要下毒也是要毒死本王,缘何要毒死先生?”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听说过刺杀将军,没听说过鸩杀人家军师的。
    李林又挨了侍卫两脚,疼得倒吸气:“嘶,殿下攻进湘南,一路用兵如神。那罗大胡是个粗人,自觉习武之人不该如此聪慧,断定您的计谋都是沈先生所出。”
    其实这个猜测也不无道理,湘南之地沈应最是熟悉,很多针对当地情况的诡谲的战术,都是他出的主意。
    罗大胡的原话是,“杀了那沈应,花闻远就是个没头的苍蝇,老子一指头就能碾死他”。他被花闻远揍得太狼狈,给他带来的打击比其他几个反贼加起来都大,发誓要亲自抓了花闻远给自己当上马凳。
    沈应虚弱地笑:“臣也成了他人的心腹大患了,咳咳咳……”
    大夫急匆匆端了药进来,快速搅和冷却,给沈应灌下去。
    汤药下肚,那种五脏六腑都在融化的痛感减轻,沈应脸色好了一点,但效果不大,嘴角还在持续滴血。
    大夫把脉半晌,哭丧着脸,道:“这雷公藤颇为歹毒,直攻心脉。若是如殿……如这些小将军般心脉强健,服了汤药兴许还有救。但,但沈大人,沈大人心脉本就弱,近年来案牍劳形身体每况愈下,这一碗煎滚的藤粉下去,已然有了油尽灯枯之相。”
    花闻远紧紧绷着下颌:“什么油尽灯枯!叫徐长山去城里找药,找大夫!”
    说罢,便叫传令兵下山去找徐将军。又指了个亲卫,道:“你去找猎鹿族的族长,他们有什么祖传的解毒神药,要什么来换本王都答应。”
    安排完这些,花闻远看向被按在地上宛如一摊烂泥的李林,声音冷得像深渊里呼号的凄风,却又平静得如暗流潜底的漆黑潭水,说:“撬开他的嘴,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知道他的接头人、暗号、下一步见面的地方,还有,毒药的解法。解不开毒药,就活剐了他。”
    李林被拖下去,还在哭:“先生,学生对不住您,先生……”
    侍卫狠狠踢了他一脚,旁边戴着皮毛遮脸帽的小兵乙,也上去狠狠踹一脚,含着眼泪把人拖出去。
    “李林,”花闻远忽然又开口,拖到门口的侍卫停下脚步,他抬眼如看死人一般看着那人,“别以为只有罗大胡才会杀你母亲和妹妹,我花闻远,也没有不杀妇孺的规矩。”
    李林瞪大了双眼,哀嚎着被拖了出去。
    沈应无力地拍拍花闻远的手臂:“殿下,把臣放下吧。”
    花闻远不停:“你躺下又要吐血,还会呛到。无事,我扶着你。”说是扶,其实是抱着的。这屋里只能睡在中间的皮毛垫子上,没有高枕腰靠,只能这般。
    沈应不再说什么,昏昏沉沉地睡了片刻,几息之后又惊厥而醒。
    猎鹿族的族长过来,送了些珍稀草药,但没有什么好的解毒剂。这雷公藤生在西南之地,相生相克的解药自然也在西南,此地是冰雪覆盖的北地。
    沈应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殿下莫张忙了,这是臣的命数。臣本就有油尽灯枯之兆,才求着殿下带臣来看看收复山河的场景。如今,得偿所愿了。”
    鞑子已经被赶出了大周最远的边界,再向前便是开疆拓土了。
    花闻远哑声说:“不许胡言,西南之地,西北之地,还未收回呢。”
    沈应轻笑:“那些反贼,不足为惧,殿下自己也能处理得很好。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了。唯有一点,殿下切记,前世所识之人,不可尽信。”
    这一点,是他刚刚悟出来的。
    人心易变,更何况两世境遇不同。前世的义士,这一世可能成为奸细;前世忠肝义胆的属下,这一世在顺风顺水之下也可能产生私心。
    “臣死得不冤,都赖自己太想当然。只可惜,还没当上丞相。若再重来,臣可不来自荐了,殿下记得三顾茅庐去请我出山……”
    天生的桃花眼弯起,缓缓合上。青玉染血一般的状元手,“咚”的一声落在了木质地板上,再没有抬起。掌心握着的东珠,“咕噜噜”滚到了远处。
    花闻远不可置信地单手端住他的脸,轻轻晃了晃:“先生?沈应!沈子暇!”
    屋外的大夫闻言,快步跑进来摸了脉,瘫坐在地:“殿下,沈先生,去了。”
    花闻远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去找药,继续去找。”他怎么可能比前世活得还短呢?自己莫非比那个刚死的昏君更差劲?
    等大夫跑出去,屋里只剩亲近之人。花闻远赤红着双眼看向陆鱼:“二叔,你救救他。”
    陆鱼一怔,不明白这小子怎么病急乱投医,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摆手说:“我不懂医术啊。我那些大力丸,都是从江湖郎中那里买来的,不顶用。”
    花闻远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执着地看着他,说:“你救救他,我知道你有办法。”
    陆鱼无奈:“小远,沈应他已经死了。”
    花闻远像是终于耐心告罄,又像是被逼急了,忽然提高了嗓音死死盯着陆鱼:“你那把琴,不是可以改剧情吗?”
    第111章 乖崽
    陆鱼直接按了强制弹出, 快速摘掉头盔朗声高喊:“关了直播!”
    直播组的人伸头说:“陆总,刚才直播突然中断了。”
    陆鱼抬眼,看到了黑成一片的大屏幕。明砚和榜一大哥也强制弹出了, 大哥取下头盔还一脸蒙, 左看右看:“我怎么掉线了?”
    杨沉走过来, 弯腰在陆鱼耳边说:“我手动给掐了。”
    说罢,给陆鱼看了一眼刚才的直播回放。
    画面上显示, 花闻远说:“你那把琴不是可以改哔哔——”后面像是说了违禁词一样,直接给哔掉了。弹幕上还有人疑惑说的什么,下一秒就黑屏显示信号中断。
    陆鱼松了口气, 靠回游戏仓靠背上, 捶捶老杨的胸口:“靠谱!”
    老杨右拳击左胸, 再抬手跟陆鱼对拳, 这是哥们十多年的默契:“也不看看咱是谁?为了直播,我用工具做数据测算,设置了一些隐蔽违禁词。这些词你可以说, 但主角不能说,比如,剧情、主角、人类、数据、ai、统治世界、毁灭地球……”
    陆鱼抽了抽嘴角:“你想得还挺周到。”连毁灭地球这种都有, 保证ai表现出来的是绝对友善的状态。
    杨沉左右看看,说:“那可不, 这事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说罢,比了个手刀割脖子的动作。意思是, 这可是不合规的培育方式, 要是出岔子, 不但崽子们要被销毁, 咱三个也得去吃牢饭。
    陆鱼也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能从老杨这一个动作里看出这么多的言语。隔墙有耳,他没有继续说,只是点了点头。
    明砚交代直播组:“告诉观众,设备故障,正在抢修。”又叫来公关部总监,仔细交代了一番。
    洪武阳还在茫然:“什么坏了?”
    陆鱼说:“需要调整一下数据,你们先歇会儿,我进去看看。”
    明砚按住他提头盔的手,微微蹙眉:“我跟你一起去。”目前状态的花闻远并不稳定,可能会有危险。
    小江带着榜一大哥去休息,大哥喋喋不休地跟小江讲:“我正跟侍卫揍李林,还没揍爽呢。”
    小江推了推眼镜说:“回头给您定制个李林大沙包。”
    洪武阳眼睛一亮:“这个好,做成拳击沙包,我能一年练成职业拳击手!”
    杨沉重新坐回了监视器旁边,不过这次监视器是黑屏,他只监测数据。拒绝了其他技术员的参与,老杨亲自拿出了键盘,噼里啪啦开始改数值。
    网上已经炸开了锅,纷纷问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停掉了?我正看得起兴啊啊啊,花闻远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琴可以改什么?不会是改剧情吧,不会吧不会吧,ai活了?】
    【应该不是,之前旱地忽悠他这琴叫无音仙琴,孩子病急乱投医。】
    【哈哈哈哈叫他吹牛逼,被回旋镖扎腚了吧?】
    【啊啊啊啊啊,我的阿应,旱地老贼我跟你拼了!】
    【快点恢复直播啊,哭一半停了,合适吗?】
    陆鱼看了一眼网上的讨论,戴上头盔重新回到现场。
    小木屋中,花闻远还在用赤红的双眼盯着他。
    陆鱼皱着眉头问他:“谁告诉你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跟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花生弥完全不同。
    花闻远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说:“我自己听见的。那天,在河边,你说‘剧情’。”
    河边?陆鱼仔细回忆关于河边的场景,应该是那日在田埂上遇见花闻远的前未婚妻,他跟明砚在远处的河边瞎扯淡。那么远的距离,该有几百米,这小子竟然能听见?
    顿时给气笑了:“你是狗耳朵吗?这都能听见。”
    “我猜对了,这里不是一个正常世界,”花闻远冷着脸,放下沈应,再次抽出腰间的短刀,指着陆鱼,“你究竟是谁?”
    陆鱼岿然不动,对指到自己鼻尖的刀毫不在意,只是叹气:“崽啊,你怎么提前觉醒了呢,这事有点难办。”
    说罢,他席地而坐,横琴在膝:“你说得没错,这里不是正常世界。这是一本小说,就是话本子,名叫《射天狼》。而你,就是小说的主角。”
    花闻远呼吸骤然急促:“那你是谁?”
    陆鱼抬头看他,真诚道:“我是你爸爸。”
    花闻远把刀逼到了他脖子上。
    陆鱼说:“又来,第一回 见面你就这么对我,再这样我打你屁股了啊。”
    明砚抿唇闷笑,笑声引得花闻远转头。陆鱼趁机把那刀挡开,不小心划到也会很疼的。
    “我确实是你真正的父亲,”陆鱼咂嘴,这话说出来还是很像占人便宜的伦理哏,只得赶紧补充一句,“确切地说,是我创造了你。我就是那个写书人。”
    他抬手,挥袖拂过七弦琴,想来个帅气变身。结果,从头撸到尾,那琴还是琴,只能转头求助砚哥。
    明砚用玉色毛笔轻点一下那把琴,去掉了一个图层,七弦琴瞬间变成了一把黑色键盘。
    陆鱼说:“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世界的真相,带你去高维世界。不过前提是,你得把这部小说的剧情走完,还有,好好学习!”
    最后一句夹带私货,批评了一下花老三同学不爱学习的问题。
    花闻远看看那模样古怪的键盘,又看看明砚手中点石成金的玉笔,只觉得世界观在眼前坍塌,又平地重建。他沉默半晌,说:“既然你是开天辟地之神,那你把沈应救活。”
    陆鱼摇头:“他已经死了,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其中一条就是,不能死而复生,只能全盘重启。”
    这个世界没有仙魔,就算他在键盘上写【沈应起死回生】,沈应也不会活过来。模拟世界有自己的底层逻辑,如果强行改动会出现崩坏。这与他不能给自己添加飞天遁地能力,是一个道理。
    花闻远将手中短刀摔在地上,刀柄上镶嵌的宝石四散崩裂,失望道:“你算哪门子的神明?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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