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急骤雨。
    一伸手难见五指的树林内,人声、脚步杂沓,点点星火也纷窜。
    数十人马穿梭林中,追寻著不远处的两抹一大一小的身影。
    两抹身影移动得缓慢,眼看着就要让后头的人马追上。
    “老天!他们脚程真快!”身上湿透,她的脚步乱得可以。
    “莫慌。银铃儿,将你手上的铃铛取下。”微弱声,听来很不清晰。
    “什么?”心跳声大如擂鼓,他的话她很难听真切。
    沉重的身子不自觉的靠向季银珠,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抖著手欲取下她手上铃铛,却使不上半点劲,只因所有的气力全在适才逃命时用罄。
    他将头枕在季银珠肩头,轻附她耳道:“你的铃铛指引他们的方向,取下我们的命才会活得长些”
    一股恶心的血腥味滚喉口,他努力压下。
    闻言,季银珠赶紧取下。“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她只有两条腿,又拖著沉重的他,根本跑不快啊!
    哎呀!都怪她戴什么铃铛嘛,瞧!都把坏人全引来了。
    “不要自责。你必须稳下情绪,找找看这附近有无洞窟”唔不能在这时候倒下。
    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了,她眉头深皱,眸儿四瞅。“这里好暗,我什么都看不到啊!”话才落,数道光线随即照来。
    “他们在那里!”
    咻的一声响,疾风划过,季银珠吓了好大一跳,脚儿往侧边一退,不慎踩空,往下坠落,连带的也把已受伤的朱炯拖了下去。
    “啊”惊骇更甚,喊叫出声。
    朱炯两臂倏环来,以自身护她。“银铃儿,把头靠在我怀中”
    “我们要死了,对不对呜”她的身子抖如落叶。
    风掠耳,呼啸过,豆大雨滴打得肤颊痛,心里又惧又惊的她没听清仅有最亲密如姑姑、爹爹、往生的娘娘,以及朱炯才会唤的乳名。
    掌心将季银珠的脑袋抱紧紧,他哄道:“别哭,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这崖好深”往下望,心里的恐惧让她泪水更如注。
    “不要看!”无视枝叶刷颊,他忍痛道。
    沉沉痛楚让他脸孔扭曲,他仍用最大的毅力撑住,拥她更紧,任风雨、任枯枝梗木刷过也不理。
    倏地扑通声响,两人双双坠入湍急瀑布下
    *  *  *  *  *  *  *  *
    河清澈,岩石遍布,大小不一。
    一大石上,卧躺了个蜷曲身影,刺眼的光束兜下,直射向紧闭的眼瞳。
    长睫抖动,片刻即掀。
    茫然视线四望,陌生的光景让她倏地清醒,蓦然坐起。
    “啊!好痛!”咬著唇,查视自身,擦伤处处,口子不深也无所谓的皮开肉绽。
    忍住疼痛,她站起身。
    视线落在水面上,心底则庆幸自己没摔了个粉身碎骨倒是万幸,松下心绪,身体的痛楚也就减少半分了。
    她没事,那他呢?
    瞳眸染忧虑,左右瞅瞅,前后瞅瞅,终于在密布的水生植物中瞧到了一颗属于他的脑袋。
    快步奔向前。“喂喂!”
    唤了数声他不应,蹲下身手伸长,翻转他身躯,她倏地倒抽了口气,不自觉的捣上嘴。
    红艳艳的血水满布脸,看起来甚觉沭目惊心。
    她伸手触上,试图将那不断冒出的血水擦拭掉。
    手儿擦啊擦,鲜明的伤痕逐渐映入她眸底,碰触他的脸,心中泛起阵阵惋惜,诡异的心疼随著她的抚触而冒出,随著指尖的滑动,熟悉的感觉缓缓涌上。
    这张脸未曾受伤前,该是俊美非常吧,就像朱炯一般的美颜。
    而他与朱炯到底是何关系?神似的轮廓舆双眼,相同的柔软嗓音,让她每每误会他是他,就像现在
    用力的甩甩头,自责,季银珠,你别老将别人当朱炯看,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
    人家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及时处理,还在这边胡思乱想什么,到时他翘辫子了,你岂不更难找到朱炯了?
    敲敲自个儿的脑袋瓜,她的视线兜下,瞥向他的身躯,一如脸庞,净是血水。
    “不行!不能让他继续流血下去,必须找个地方帮他止血才行!”
    说罢,她立即使力拖他上岸,瞥见不远处的巨大石块后有一隐密洞穴,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她手儿环上他腰际用力抱起,蹒跚的拾石而走。
    等登上了大石块,她已气喘吁吁。
    一个泡了水的男人原来是这么重!无奈的瞪了蓝天半晌,她再努力的抱著他走进洞里。
    洞里阗黑,霉湿味儿浓烈,她皱起眉头将他摆放地上,随手拾了个枯枝与石子,擦火堆火一气呵成。
    霉湿扫去,光亮照洞。
    嗯,虽差强人意,至少可以暂时屈身。
    接下来是他的伤了
    “啊,有了!”
    旋身走出,就地取材,叶装水,摘了些许叶片,她快步入洞并蹲在他身前。
    她先是将他脸上的血擦拭,还其乾净脸庞,再将打碎的叶汁裹上伤口,替他上药她才发现,倘若不是坠落时他护住了她,这些伤怕不也招呼自个儿脸上去了
    醒悟出,小小心口冒感动,对他的反感在不知不觉中尽数扫去。
    “你这人真奇怪!一张嘴说出讨人厌的话,心地却善良得让人受不了,对你,我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以对!”真是伤脑筋呢。
    摇摇头,视线往下,停在染血的袍子上,考虑著。
    “管他的,救命要紧!”甩开满脑的礼数,她著手卸除他身上的衣物。
    每当布料脱离伤口一分,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喊疼,彷佛那伤是黏在自个儿的衣服上似的。
    这么慢吞吞,他反而会更痛吧,索性闭上眼,深呼吸,手儿使力往下,衣物尽除。
    突来的凉意和著强烈刺痛让朱炯的意识瞬间清醒,才睁眸便见季银珠蹲在自个儿的跟前,而他身无寸缕不,尚有一单薄布料可遮羞这娃儿该不会打算趁他昏迷时吃掉自己吧?
    心正思忖,她的嫩手已往他的身躯触来,他想退开却难以动弹,欲举手却乏力。
    他蹙眉更深原来,他伤得如此重。
    唉!就由她吧,顶多不让她负责就是。
    念方下,就见她摸索著自己流血之处,擦拭、止血、上药、裹布条、披长袍,眼见她就要睁开眸子,他连忙闭眼。
    “呼!真累人!”疲惫的坐在地上,她槌褪自己酸疼的双腿。“冷面君,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如果你好不了,可别怪我喔,毕竟我又不是大夫。”
    喃喃说著话,眸儿也忍不住偷偷的瞥过去不过,身为一个男儿,他的肌肤也未免保养得太好了。
    肤白又嫩,腰细臀翘,如果上身再多对耸丘啧啧,老天,他简直会让女人嫉妒死。
    “真是可惜了你的脸。”或许就因如此,他才会待人冷淡又言语刻薄吧。
    倘若这事情发生在她季银珠身上,怕不跳河自刎了!
    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肚皮彷佛唱著空城计,她随即站起身步出洞外,打算捕些鱼儿抑或摘些野果回来吃吃。
    身影才出了洞外,朱炯的眸子倏睁,黑幽的眸子里诡光渗渗,伸手触摸自个儿的脸庞
    她没认出他一抹苦笑夹杂悲伤逸于唇角,多可悲不是,为了怕她惊骇、讨厌自己,他宁可以面具对她,而今呵,他实在太低估了自个儿的伤势了!
    扶著壁面缓缓爬起,他很是困难的走出洞外,凝望在河里似捕鱼似戏水的倩影。
    见著丑陋真貌,她不但没给予嘲笑,甚至还细心的替自己包扎伤口,她也真算是异类了。
    早在坠崖前,为替她挡箭矢他的面具已被划落,逃命在即,他根本无暇顾及,然此刻醒了,以真面目相对是迟早的事,所以他已做好她会尖叫、惊骇,甚至鄙弃目光的准备,然,如今是用不著了,只因她不怕他啊!
    唇角勾起了欣慰,突地喉头一痒,他忍不住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身子晃了晃,他身子紧靠壁面,瞧望掌心的濡湿。
    “怎么会这样?”惊愕的嫩音出,红润似火的脸上染急慌。
    凝目望,朱炯知道这咳声吓著了她。“不碍事。”微笑。
    “什么不碍事,都咳出血来了!”丢下手中鱼,撇开裙里的果实,扶他人洞坐著,俏脸的担忧转成怒。“你这男人实在不乖,受这么重的伤还不好好休息,倘若出了个什么岔子,怎么办?”
    长睫遮目,遮去了闪闪光芒。“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废话。”这人是脑袋摔坏了吗?真多此一问。
    “为何不怕我?”屏息。
    季银珠纳闷。“我为什么要怕你?”
    瞅著他始终低下的脸庞,她顿时恍悟。“你是说外表吗?”
    许久不得回应,季银珠索性坐下,隔著灼火舆他相对,斟酌字句。
    “其实你会对我这么刻薄冷淡,是为了那张脸吧?”她问,凝瞅的视线很是真诚。
    他缓缓抬头,凝视著她,一心想从她目光中瞧出真心。
    仅一刹,他眸底已揉入释然的笑意。松下心。
    “瞧瞧,倘若你脸带柔和,再多了点笑容,即使脸上有残,也是满讨人喜欢的,我告诉你,外表不过只是个皮囊,心地才是最重要的。”顿了顿,她低下了脸,泛著桃红。
    “你知道吗?本来呀我是非常讨厌你的,尤其是那张嘴实在刻薄得要紧,不是泼冷水就是嘲弄人,但我现在终于知道,其实这一切全是你的自卑心作祟,倘若你真是心肠狠毒之人,在紧要开头你就不会帮我,更遑论代我受伤。”
    温暖盈心,如灼灼火苗,沸腾、明亮,他内心里的黑雾已缓缓驱散。
    他笑。“你这番言词我倒是头次听闻。”
    闻言,她猛然抬头,怒意再涌上胸口。“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错,起初我很同情你,也许你会认为同情便是鄙视,但为何要往负面想呢?或许同情也是种心疼的表徵,只是你不问,一味的推翻他人的好意,自然别人就会避你而远之。”
    她懂他的心!她竟然会懂?
    闭上眼,他深深呼息。听闻她的话,说不心动是骗人,然,不嫌弃跟感情却是两回事,此刻的他与她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若他承认自己便是朱炯,她会同以往一般爱他,并不离不弃吗?
    老天!他可否试探?
    心中纠葛挣扎,翻涌了身上的气血,突地剧咳再现。
    “咳咳咳咳咳”难受,非笔墨形容啊!朱炯啊朱炯,即使她不嫌弃,这宛如破败的身躯又能做什么?给她想要的幸福,给她安全的靠岸吗?
    嗤!别忘了,两人会身处断崖下,是因为他的不济事,无能力保她无虞,这样的你,何资格爱她?
    “冷面君、冷面君,你还好吗”
    耳中传来焦唤,他抬眸,笑意早逝,冷漠恢复。“就算我这丑颜你不惧,也毋需靠我这般近吧?”
    “你”瞪著他乍然转变的情绪。“又来了,你非得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吗?”顽固,真像头牛。
    他臂抬起,猝不及防的将她拥入怀中,并恶意的让她的唇贴着自己的脸。
    “啊你要做什么?”这样肌肤相亲,会让她有罪恶感啊!
    挣扎扭动,试图从他身上离开。
    朱炯却错将她的紧张看成逃避,猛地推离她。
    “说的一口漂亮话,略微试探,你底馅全露。”嘴里吐嘲音,闭上的眸底落寞尽聚。
    “你在说什么鬼话?”揉揉疼痛的臀儿,实在气极了这人的冥顽不灵。“哪有人试探用这种方式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没听过吗?”何况,她还有个情郎呢。
    “倘若我是朱炯呢?”睁眸,直问。
    “啊?”她愕然,瞧了他深沉的目光半晌,愕愣转坚定。“若你是朱炯,我便不理睬,因为我的朱炯绝非浅陋,会因这外表的残疾而自惭形秽。”
    “朱炯非圣人。”这娃儿,太高估他了。
    “你又知道了?”撇撇嘴,她起身道。“就算他真如此自弃好吧,那我会竭尽全力让他恢复自信的。”
    红著脸旋身,她奔到洞口捡拾适才掉落的食物。
    睨著她的背影,凤眸底净是难以置信。
    *  *  *  *  *  *  *  *
    季银珠,你真不害臊,竟在陌生人面前说那么赤裸裸的话!真是羞人哪。
    手儿缓缓翻动被烤得啵哧响的鱼,眼儿再往他的方面偷偷瞄去。
    深镇的眉峰透露著身体的难受,袍上鲜血点点,看来让人备觉怵目惊心,就连喘息都那样的薄弱,瞧那样子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她该怎么办呢?
    适才为了添薪,她顺便瞧了周围地形,方圆百里内无一通路,倘若真要离开此地,必须往上攀爬,她是没问题啦,可他就伤脑筋了。
    想着恼著,就连怪味扑鼻也不晓,直到一气若游丝的调侃传来。
    “小笨蛋,鱼烤焦了。”
    季银珠猛地回神,跳起。“啊,我的鱼,你早醒怎不通知我?”讨厌,她抓了好久说。
    他挪了挪身子“若非这怪味,我可能很难醒得来。”眉头纠结。
    瞪了他半晌,突地问:“喂,你的伤势会不会很重?”
    他挑眉望来。
    “我们不能老是待在这地方,夜了,会凉的。”搞不好会冻死人呢。
    “你可以离开,不必管我。”
    季银珠翻了翻白眼,反问:“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他笑。“这种时候能自保才聪明,义气并不能保命。”挨饿受冻他一人便够。
    她脸儿鼓鼓,唇嘟高。“跟你说话我迟早会气死。”
    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届时,就算是用拖的,她也要把他拖上去。
    决定下,她拿起鱼儿啃了起来,同时也不忘将洗净的果实丢向他。
    “对不起喔,受伤的人是不能吃烤食,海鲜类更是不能碰,所以你将就点吃吧。”顺便惩罚先前他只给自己吃馍馍儿的仇。
    空气,再次沉寂。
    良久,她再抬头时,他已然闭上双眼,动也未动,看上去像是没了呼息般。
    他该不会翘辫子了吧?
    起身缓缓靠近他,伸手探鼻嗯,还好,还活著,唯气息较微弱罢了。
    “银铃儿”薄唇吐嘤咛,不甚清晰。
    “在说什么?”奇怪,她怎么好像听到他在唤她,而且还是唤她的乳名?
    失笑的甩甩头,季银珠,你傻啦,你与他不识,他又怎知你的乳名为何?
    “银铃儿”
    耳畔再传一唤,银铃儿三字让她瞳眸盈满讶色与愕然。
    上前摇晃他欲间,却遭他伸手拉入怀,紧抱。
    “别离开”音嗓柔柔,饱含希冀。
    “冷面君,你不能这样”伸手触他颊,打算拍醒,却猛然一吓,小手往额上探去。“老天,你发热了!”
    怎会这样?她身上啥都没有,对药理她全然不通,就连姑姑从那践神医闻人霁身上拗来的救命丹也不知跌哪儿去,倘若夜里寒了,他就算不死也会烫到变痴呆。
    不行,她得把那瓶救命丹找出来!
    身子扭啊扭天!他怎抱得这么紧?他不是伤重吗?为何力气还如此大?
    每动一下,他的铁臂便更环紧一分,紧到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冷面君,你清醒一点,你快把我勒死了。”她嚷。
    长睫未曾眨动分毫,倒是头儿往下坠,嘤咛也不断。
    “冷面唔!”
    唇儿倏遭衔住,她想撇开脸,他却硬撬开她娇办,温烫的舌尖似蛇,婉蜒刺探、深吮漫舞,逗得她难以呼息
    这吻,像极了朱炯,令她沉沦、动情,一股想要与之共舞的不该念头窜进忽地,她猛然推开他,脚步混乱地退得老远。
    砰的声响,他的头撞向了壁面,人也跟著醒来,掌心摸著吃疼的后脑,不消想,那里肯定又多了道肿包。
    迷蒙的眸光瞅向她,她的手紧紧捣住唇办,整张脸泛著鲜艳的红他做了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气怒的,不知是他抑或自己。
    吻她,是他唐突。
    可这心口的悸动呢?她竟有陶醉的倾向,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心是属于朱炯的啊!她怎能变心?
    不对,她没变心,她是可怜他、同情他,怕牵动他的伤口,知道他并非故意,所以才没有马上将他推开,所以才会该死的回应他还有、还有,是那吻,像朱炯吻她的方式,所以她才会情不自禁,没错,就是这样
    “我吻了你吗?”梦中,确实是如此。
    然,眯眼用力瞧着她的不安、自责,原来那不是梦,是他失控了,怎会?震撼染心,也为她那缠绵的回应。
    询问令她恼,罪恶感让她想哭,想骂他,却没立场,跺了跺脚儿,她转身跑出了洞外。
    朱炯的心,震撼之余有甜蜜,一股偷了香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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