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没想到吃个汉堡、喝杯可乐前后没超过二十分,邱骄阳出门接个电话,她就被搭讪了。
    那是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个就是稍早冲她方向挥手的男人呢,带墨镜,穿很多口袋的裤子,打扮很非主流,另一个中规中矩,白衬衫,蓝银相间的斜纹领带,很像刚从写字楼出来的白领。
    “嘿嘿、嘿嘿”墨镜男未语先笑。
    苏柳警惕的看着他,心里想,听学姐说这段时间有两个暴露癖,借着向人问路搭讪之际乱掏家伙吓唬女孩子,别不会流窜到肯德基来了吧。
    这么怀疑,她的神色越发难看,将头扭向一边,十分冷淡说“这里有人坐了,我朋友出去打电话马上就回。”
    “我知道,哈哈,你没看小宝手里电话还没断嘛?他故意打电话把引骄阳出去,我们俩才偷偷摸摸潜进来的。”墨镜男摘下墨镜别在胸前的口袋,自发自动坐到她对面,笑容灿烂的晃眼。“小虐美女,我是小布,他是宝器江湖,虽然在游戏里没聊过,但对你慕名已久,我们俩都是骄阳的死党,认识你真高兴!”
    小布伸出手。
    苏柳噌的站起身。
    小布见状,也赶紧跟着站起来“小虐,坐着握手意思下就行,我不拘小节的。”他笑嘻嘻道。
    苏柳:
    苏柳:!
    苏柳:?
    谁说她要握手来着?她是要去寻邱骄阳那个混蛋!
    原来死火老早就知道她是小虐了,居然
    苏柳很快就想清楚前因后果,想必邱骄阳在会展时就拆穿了她的身份,却还故意装作不知道。
    怒了。
    虽然发怒,基本的风度还是要维持,她不自然扯出个笑,僵硬着伸手,还未碰到对方指尖,旁侧被称作小宝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挂断电话,斯斯文文说“小虐看起来很面熟。”
    苏柳有点崩溃!
    当然面熟了,她的领奖照不是还曾在论坛风光过一段时间,这俩人还都有留言当然,不是支持,是保持中立。
    “你这么说,我也发现了。”小布深思,他双手握着苏柳的手乱摇几下,松开,腾地坐下,沉吟半天,说“很像某个明星,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名字,唉,美丽都是相似的,只有丑陋才各不相同。”
    苏柳:
    小宝:
    邱骄阳从门口走进来,拿着手机,俊俏的脸上满是苦笑“小布你个八公,这次害死哥哥我了。”
    “谁让你发现大美女还藏着掖着,你什么居心?”小布细眉一挑,佯装生气。
    “你不懂,唉”邱骄阳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你通知盛欢了?”
    “那是。”小布笑嘻嘻点头“他马上到,你小子就等着今晚被大放血吧。”
    苏柳闻言,脸色突变。
    盛欢哥要来?
    不是吧
    完蛋了,她这次被死火害惨了,盛欢哥看到,肯定会怪她瞒着他的。
    “我忽然想起学校还有点事,你们聊,再会。”她努力保持微笑淡然地说完,不待他们出口挽留,急匆匆转身。
    “小虐。”邱骄阳蓦然伸手拉住她。“我们旁边聊聊。”
    他语气温和,右手细长的五指扣住她的手腕,像是没有用力,可苏柳怎么也挣脱不了。
    周围有异样的眼光投射过来,她侧身,细细道“你放手,我不想跟你聊,也没话聊,游戏是游戏,现实归现实,我从没打算把咱俩的关系拉到现实中来。”
    这话很伤人。苏柳知道,于是,即便心中怒焰滔天,那一分冷静和给人留余地的行事风格还是让她习惯性放软了声音,纤瘦的身子往后倾,微踮着脚靠近他,小声恨恨说。
    “我明白。”邱骄阳苦笑“所以才装作不清楚你的身份。”
    他微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她的眼,浅浅一笑,忽然说“小虐,我喜欢你,从不知道你是苏柳开始。”
    不想这么仓促的表白。
    可时间对他太残忍。
    二十八年的等待,他遇上时,就迟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偷来的机会总是短暂。
    他的戏刚刚开始就要被迫结束。
    这样也好吧,不给他深爱的机会。
    这样也好吧,不给他受伤的机会。
    这样也好。
    他笑的时候,眼睛在哭,脸上满满的,心里空空的。
    苏柳没有说话,她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傻了。
    邱骄阳居然真的、真的、真的喜欢她?
    他不是打算追上她再甩了替妹出头吧?脑海中刚跳出这个念头,就被另一个声音压下:苏柳你也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死火虽然腹黑,倒行事却不阴险,不然,盛欢哥干嘛跟他交朋友?
    一会儿功夫,脑海总翻腾出十七八个想法,就是没有一个是解决现在窘况的。
    “美女,答应这位帅哥吧,小伙子长的好,也真心。”旁边桌子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笑呵呵说。
    “是呀,帅哥你还不赶快去买束花。”有女学生模样的人笑着提醒。
    众人附和的声音让苏柳猛然清醒。
    不能这么拖,越拖越出问题,她得赶快出去给盛欢哥打电话坦白从宽呀,哪有时间墨迹这个?
    深吸口气,正要给copy“你是很好很好的,但”这句千古名言,给邱骄阳颁发好人卡。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柳柳,你怎么在这儿?”
    她吓的一抖,转身,就看到刚分开不到两日的盛欢哥踩着众多八卦的目光大步不走来。
    旁若无人,淡漠而嚣张。
    仿佛六年前。
    至跟前,站定,
    “邱骄阳,你拉着柳柳干吗?大白天里耍流氓啊!”他伸手,拇指和食指在邱骄阳手腕处轻轻一捏,苏柳的手臂就恢复了自由。
    空气里很沉默,静的似乎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楚盛欢将手握的啪啪作响,捶在身侧,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邱骄阳。
    有丝凛冽的寒气蔓延开来,席卷了整个空间,许是空调温度忽然被调低,苏柳忍不住打个寒颤。
    剑拔弩张中,突兀的声音响起。“我想起来了。”小布兴奋道“怪不得眼熟,原来小虐是盛世妹。”
    “人都到齐了,我们换个地方,这里空间太小。”小宝稳重的建议。
    苏柳无异议,她急切想逃开这里,身形刚动,肩膀就被人捉住,头顶有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大家去老地方聚吧,我先送柳柳回去。”
    “欢哥太坏了,把你妹妹送走,我们四个大男人拼酒多无聊啊。”小布笑嘻嘻说着,起身往外走。
    按在肩头的大手猛然一紧,苏柳轻轻瑟缩下,扣在她右手上臂的五指马上用松开,一股柔和的力推着她朝门口走去。
    乌云还在头顶上空盘旋,凉风似乎有加大的趋势,从耳边掠过,带着呜咽的声响,像是她忐忑不安的心。
    死定了、死定了!
    苏柳在心里哀嚎。
    她知道有曝光的一天,但没想到会是现在,用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若是依照她和溟厣姐的想法,等国战结束,把妖精的口袋捉走当奴隶,她再哈哈哈大笑三声,告诉妖精大婶,她是苏柳,那么打击的效果肯定惊人的**。
    彼时,盛欢哥知道,最多责怪她两声,说不定还会佩服她、夸奖两句“柳柳也会自己报仇了嘛!”之类的话,小辙的感受嘛无视!
    用苏柳设想的方式曝光,她算是瞒着所有现实中认识的熟人,一视同仁,而不像现在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小虐,而盛欢哥最后一个知道,看起来就像她单瞒着他一样。
    怎么解释好呢?
    哎苏柳越想越恐慌,越恐慌越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这事发生在三个月前就好了,所有人都清楚她还活在对盛欢哥的敬畏中,还可以理直气壮的沉默。
    为什么是现在?为毛是现在?
    秀丽的小脸垮下,苏柳偷眼去瞧楚盛欢的脸色,一看之下,忍不住怔住。
    那张她才发现属于清俊的脸上并未变成想象中的铁青色,也没有暴怒和记忆中的戾气。
    他在笑,唇角扬起,剑眉微挑,淡淡的酒窝若隐若现,而眸中,却似聚集的无穷的风暴,暗黑、狂烈、深不见底。
    这样的盛欢哥熟悉且陌生,带着六年前的冷冽和她稍早看到的温煦。
    浅浅的微笑中,有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仿佛雪花在阳光下飞舞,一半惨白的清冷,一半明媚的温暖。
    “布英招,我家柳柳是陪酒的吗,要跟我们一起聚会?我记得嫂夫人喝酒很厉害,什么时候你带她出来、骄阳和小宝都带家眷了,我再叫柳柳过来。”
    楚盛欢呵呵道,可话里的冷意却任人都能听出来。
    小布神色微变,欲说些什么,却被旁侧的邱骄阳拦住。
    “嗯,盛欢送小虐先走,回头来老地方,我在那等你。”他说极慢,话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今个儿不醉不归吧。”
    说完,顿一下,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优雅侧过身,笑着闲闲对苏柳说“唔,小虐,游戏里见。”
    “噢,再会。”苏柳条件反射的挥手道别。
    回去还是要用长腿十一号。
    楚盛欢牵着苏柳的手,一声不吭往前走,没去开车,也没说打的。
    他的步伐很大,苏柳跟的很累,这还好,可怕的是沉默。
    令人难堪和慌张的沉默。
    于是,不到2分钟,苏柳便忍不住了。“盛欢哥。”她有气无力叫“你什么时候气消了,说声哈,我有事情要澄清。”
    “嗯?”他停下,歪过头,低垂着眉眼,勾起一抹笑,询问的望着她。
    一瞬间,那种感觉又来了隐忍的悲伤、努力微笑的掩饰、还有奇怪的恐惧。
    苏柳摇摇头,觉得今个儿被乱七八糟的突发事件弄的头脑意识不清,哎,老是对着盛欢哥有这种神奇而文艺的念头。
    嫣嫣说的没错,她眼神确实不好,有点抽风滴说
    苏柳拍下脑袋,将脸扭到一边,期期艾艾说“我其实老早就开始玩游戏了,就是你考上大学那年,我高一吧。”
    “看得出来,你键盘操作跟遇到追杀这事儿的反应不像新手。”楚盛欢淡淡道。
    嘿嘿、嘿嘿。苏柳干笑两声,想起在赵国待那一星期,盛欢哥也带她刷过心魔“后来玩英雄你也知道,是邱娇颜打电话过来挑衅,我知道她和小辙都在这个服,于是一怒之下注册了个号来报仇。”
    楚盛欢没说话。
    苏柳停了会儿,只好又接着说“其实我刚进游戏第三天就认出你和小辙,当时正气愤,见你跟邱家兄妹关系很好,就不想认。”
    “那后来呢?”楚盛欢问,声音低沉,微颤而烦躁,扣在她腕上的手不禁有些用力。
    “往后觉得没认的必要啊,盛欢哥你也知道,我在游戏里也算名人了,嘻嘻,偶那群朋友全是以前玩魏晋风流里认识的,上次你见到的顾非就是盈舞。”苏柳忍住从手腕上传来的酸疼,故作轻松笑“人家一直想证明自己长大了,不再是躲在你背后只会狐假虎威的小姑娘了。”
    是长大了,你都会偷偷和小辙谈恋爱了,还会在游戏里嫁给
    楚盛欢脑中冷不丁冒出这句话,轰地一下,酸酸涩涩的东西从心底深处往上翻腾,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一般,闷着疼,一下一下钝钝的疼,让人几欲发疯。
    刹那,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手脚松软无力,心底只有一句:她在游戏里嫁给骄阳,她让骄阳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和骄阳在现实中熟稔的见面、吃饭,她是不是喜欢上骄阳了?
    仿佛生怕他不够难过,无数片记忆的雪花从呼啸的风中顺着耳朵往脑海中钻,冰凉而无情,如同那无法倒流的时光和不可挽回的过往。
    初见面,她说,杀杀,你看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很有缘分,哥哥带我练级吧。
    他说,我不带人妖,也不带女生。
    然后他潇洒换上大号,冷眼看着她被骄阳带到赵国,冷眼看着她被陷害、驱逐、被满世界追杀,直到觉得邱娇颜实在过分了,才换上马甲号伸了把援手很微薄,很无力,其实什么都没改变的援手。
    然而,她却感动的一直谨记在心,每次见他上马甲号就凑过去笑嘻嘻打招呼,每次
    这款游戏不适合女孩,他知道,有钱的玩家太多,没素质的也多,整个游戏就像现实的缩影,他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吧。
    看一无所有又得罪了邱娇颜的她能走多远,所以,才时不时上马甲号,像救世主突然降临般陪她撑一阵,再消失好久。
    复出现,她仍开开心心,四处蹦跶。
    一会儿说“杀杀哥,你对人家这么好,我以身相许吧。”一会儿说“杀杀,听说新版本上线,夫妻玩家可打败黑山老妖,解救被囚禁的孩子做跟班,我们俩去领养个吧。”一会儿又说“杀杀哥,人家后宫里,缺少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要不要来?”
    他都装作听不懂,心里还在想:骄阳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小丫头?肆无忌惮、孩子气、还带点小小的狡猾。
    没错,他守在她身边时,除了看邱娇颜不顺眼外,还因为骄阳的原因,他总在想,这是替兄弟守女人,小虐丫头挺不错,看好骄阳着了迷的喜欢,他就算是做做好事吧。
    于是,他云淡风轻的拒绝了她在游戏里的求婚,转身毫不留恋的换上大号,帮忽然传出喜讯的她和骄阳守着新房,亲手将她送到别人怀中。
    为什么从未想到过怀疑过她是柳柳呢?
    脱去虚张声势的外衣,那个天真、爱笑、孩子气、肆意而聪明的小丫头不就跟六年前跟在他身后的柳柳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认不出来?
    为什么爱了多年的人站在他面前,他该死地却没有认出来呢?!
    胸口疼的厉害,四肢百骸,如遭车碾,撕心裂肺。
    “柳柳,你和骄阳”他干涩问,只说一半,剩余含在唇间却没力气吐出来。
    “我和大叔?”苏柳吃惊的重复,随即恍然大悟道“他今天是专门找我还钱的,盛欢哥,你还记得一个月前上海举办的chinajoy会展嘛?他过去玩,结果钱包被偷,是我买了车票送他回来的。”
    他过去玩,结果钱包被偷,是我买了车票送他回来的
    他过去玩,结果钱包被偷,是我买了车票送他回来的
    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带着坦荡的亲密,化作无数把利剑,攸然插入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中。
    高大的身形微晃,他抿抿唇,很想笑着继续问“柳柳喜欢骄阳吗?”可最终,只是弯弯唇角,无力地勾出抹悲伤的弧度。
    无法启齿。
    那句话太直白,问了就覆水难收,他无法想象亲耳听到她说“喜欢”两个字会怎样,会不会发狂?会不会现在冲过去就把邱骄阳狂揍一顿?会不会一怒之下又吓坏她?
    守了多年的小花,被人摘走,在他眼皮子底下,真他妈可笑!
    “盛欢哥,我没有故意单瞒你一个人哦,游戏里只有魏晋的朋友在论坛事件后知道我是苏柳,死火我也没告诉,不过纳闷的是他居然知道,还像很早就知道一般,话说今天他突然”
    苏柳说到这儿,才后知后觉忆起一件事。
    ms刚才死火向她表、白、了。
    在肯德基。
    朗朗乾坤中,青天白日里,众目睽睽下。
    还有可能当着盛欢哥的面。
    当着盛欢哥的面?
    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个念头时,苏柳猛一惊。
    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家长抓到,立马变得心虚无比。
    头顶射下来的眼神犀利清冷,似厉剑,如寒冰,嗖嗖飞过。
    苏柳顿时吓得手脚冰凉。
    半分钟过去,他一声不吭。
    既没说“嗯,知道了。”也没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苏柳的眼神偷偷下瞟、下瞟。
    眼尾瞄到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的死紧,手背上青筋蹦出,凶猛狰狞,像是即将出山的猛虎。
    她刷地后退一步,刚站定,忽然觉得很傻。
    盛欢哥好像不打女人吧。
    这么想,她又朝前跨上小半步,正准备鼓起勇气说“反正都是我的错,游戏里的一切都是浮云,盛欢哥你去跟死火说声,那个结婚什么的都是闹着玩的,让他别当真。”刚承认完错误,手机就响了。
    吴嫣的悲愤的吼声从手机传来,震的她耳朵生疼。[死丫头,回来回来!米粉米粉!多放辣多放辣!]
    [苏柳柳,给你十分钟,你就算屁股上装火箭也要赶回来,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带了一堆我妈亲手做的特产,我累的连爬的力气都没了,死柳柳你还不快点带饭回,瓦恨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苏柳:
    “盛欢哥,我得急着回去,你不用送了,改天你不气我了再聊,byebye啦!”苏柳匆匆说,挥挥手,不等楚盛欢反应过去,就小步朝前面路边的小米线店跑去。
    纤细的身影从身边绕过,带来一缕轻风,却有无边寒意。
    他立在远处,良久,才浑浑噩噩往回走,紧握的拳头中,有丝丝殷红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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