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却?没等来?皇帝的回答,身子晃悠几下,又倒了下去。
    早有准备的内侍垫在他身下,不叫赵知光受丁点皮肉之苦,宫里的人,这点眼色还是要有的。昏倒的赵知光被抬了下去,任凭他身份多高,平日?行事多么狠厉,人事不知时还不是任人施为。
    捣乱的被竖着抬出?去,崔舒若又恢复了神?智,皇帝也终于得以安顿窦皇后的事宜。
    他招来?礼部尚书,吩咐起皇后丧仪该如何操办。赵巍衡跟赵平娘还没有赶回来?,不过横竖他们是见不到窦皇后最后一面了,好在国?母丧仪繁琐,至少能叫他们在盖棺前看上一眼。
    因此出?殡前妥善保存窦皇后的尸体也很重要。
    一连串的事情吩咐下去,皇帝自己也累了。
    他与?窦皇后毕竟是多年夫妻,少年起便互相扶持,一路历经风雨,好不容易他称帝,赵巍衡又把天下都打下来?了,余下的日?子明明可以享福,她却?撒手人寰。
    天意弄人吧!
    他累得闭上眼睛,很快就有人劝谏皇帝,请他先去休憩。劝慰皇帝,除了让他珍重身子,还有为了天下等等大帽子压下来?,皇帝本就疲倦,最终依言离去,也好让人为窦皇后整理遗容。一堆人围在此处,反倒是累赘。
    崔舒若没走,而是留下来?和宫女们一起为窦皇后收敛遗体。
    她亲手擦拭窦皇后的身体,从额头到脸颊,仔仔细细、轻轻缓缓,好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也就是这个时候,崔舒若才意识到,尽管窦皇后肤色白皙,保养得宜,可眼角的细纹已?有数条,她的阿娘明明开始老了,却?仍旧似棵大树,温柔包容,总想将她们护在羽翼下,不受风雨侵染。
    子欲养而亲不在。
    窦皇后出?身世家?,自幼富足,曾被前朝武帝抚养,后又嫁给赵义方,一生不顺遂却?始终富贵。
    她最大的企盼不过是身边子女绕膝,偏偏走时有三个子女都不曾见到。想起窦皇后对自己的好,崔舒若没忍住一边擦拭,一边滴落泪珠。但她没有歇斯底里,而是继续帮窦皇后擦拭手,动作放得更轻。
    周围的宫女件崔舒若完全取代了她们,面上非但不见放松,反而惶恐之色更甚,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
    崔舒若招手示意将金盆拿得近些?,自己伸手拧布,见眼前的宫女全是生面孔,状似随意的问,“先前倒不曾见过你们,绿倚她们呢?”
    绿倚几个正是窦皇后身边得用的大宫女。
    其?实别说是管事的那几个,整个殿内,崔舒若一个熟面孔都不曾见到。
    端着金盆的宫女声音讷讷,显见是害怕极了,好在宫里嬷嬷规矩教得好,再害怕也没有把水打翻,“回公主?的话,圣人说绿倚姑姑她们伺候殿下不力,前几日?就被拖下去关?押起来?。”
    崔舒若拧布的动作一滞,很快又继续使力,将布帛拧得滴不出?半点水,“哦。”
    她继续为窦皇后擦拭身体,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顺口一问,因此也没怎么在意。可只有崔舒若自己清楚,她对此事的在意。
    崔舒若始终觉得窦皇后的事情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可未免打草惊蛇,她什么也不能表露。
    等到窦皇后的遗体被收敛好,宫里也已?经被挂上白布,恢弘宽大的宫殿因为触目可见的白,似乎也染上悲伤,行走的宫人们也都是白布缠腰,头戴白花。
    僧侣们也被召进宫,为窦皇后超度念经,钵声、木鱼声、念经声,嗡嗡入耳,搅得人心神?不宁。
    天潢贵胄亦是凡人,不管是太子,还是崔舒若,甚至才八九岁的阿宝,都在灵前跪哭。和寻常百姓不同的是,皇后薨逝,内外命妇得进宫哭丧,品级低的甚至没有这个资格。
    皇家?的丧事,也变相成了他人身份的昭示。
    一个个,有些?明明连窦皇后的面都不曾见过,却?哭得像个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亲娘。
    倒是崔舒若,她此时不复先前大悲大恸的模样,一身粗衣麻布,神?情木然的烧着纸钱,一张又一张,任凭烧着的纸钱轻飘飘的卷上天,又化作灰落在地上。
    阿宝年幼,其?实也不算年幼,这个年纪在世家?里头已?经是半大小子了,再长两岁,如孙宛娘家?中?幼弟已?经能撑得起门庭。可他似乎比同龄孩童要愚笨几分,徒有一身力气?,倒像是注定?要被人当马前卒驱使的蠢儿。
    他即便蠢笨几分,也是骨肉生就,被窦皇后万般疼爱护着。
    在灵前,迟钝如他也知道没了阿娘,张大嘴巴、粗着嗓子大哭。崔舒若一手拥着肥墩墩的阿宝,一手烧纸钱。她没劝什么,也没用自己身为阿姐的权威强迫阿宝不许哭。
    有什么不许哭的?
    那是阿宝的亲娘,他该哭,也有哭的权利。
    在绵长不绝的哭声里,崔舒若和孙宛娘的目光交汇,两个人一直都没有机会私下里见上一面。有些?事情,明面上不好讲,她不在并州更是不能将任何细小的东西都注意到,可孙宛娘不一样。
    这个时机等了很久,直到阿宝哭累到睡过去,崔舒若借着将阿宝送回殿内歇息的机会出?去。
    她清楚,孙宛娘也会找机会出?来?见她的。
    而在崔舒若轻轻帮阿宝掖被角时,行雪匆匆从门外进来?,附耳道:“公主?,陈氏畏罪自尽,陈氏一族也具被下狱。”
    预料之中?,亦符合情理。
    可崔舒若就是觉得太快了,像是要可以掩盖什么一样。
    她起身出?了殿门,果?然见到了借口出?恭的孙宛娘。她们两人互相给了个眼神?,便似毫无交集的错开。
    过了一会儿,崔舒若出?现在孤僻无人的假山里,孙宛娘也等了有一会儿。两人的贴身婢女都被打发出?去望风,只剩下她们自己在寂静的假山里。
    也顾不上什么虚礼,孙宛娘开门见山道:“舒若,你喊我来?,想必是为了阿娘的事。我不知你回来?后察觉到那些?异样,我亦不敢断言阿耶的定?论有误。
    可从阿娘中?毒,再到陈氏被指认,期间阿耶曾派大理寺卿查明真相,但不知为何,在陈氏罪名被定?下前,阿耶私下召见过太子。也就是太子一离宫,伺候阿娘的宫女们全都被灌了哑药。”
    孙宛娘秀丽的眉头一凝,“这里头任何一件事都无错,可全凑在一块,我想,以舒若你的聪明断不会发现不了疑窦。”
    第94章
    崔舒若沉默了。
    何需要什么?聪明, 但凡从常理推测,也?能知晓这里头必有内情。
    她一路奔波回来,所以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可一直待在并州的?人不会察觉不出来。无非是那些人都选择了聪明人的做法, 顺从上意, 再者, 又不牵连自家利益,何必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独独可惜窦皇后, 死得不明不白。
    可说句实在话, 即便知道事情跟太子?必有牵连, 她也?不知道太子?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害死窦皇后。窦皇后不掺和大位之争,她活着也?能变相确保兄弟几人的地位,若仅仅是为了陷害陈氏,着实是件不划算的?买卖。
    但容不得崔舒若想太多,她和孙宛娘不能耽搁太久, 两人都?是找借口出来的?。
    崔舒若抬眼, 柔皙的?面容多了几分认真,她抿了抿唇, 叮嘱道:“三哥尚未回并州, 眼下情形未明, 还请三嫂善自珍重。”
    “我省得,倒是二妹你,大忧伤脾, 阿娘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若她泉下有知, 必也?盼望你安好。”孙宛娘以嫂嫂的?口吻,情真意切道。
    崔舒若垂眸, 握住孙宛娘的?手,以此示意自己听了。
    匆匆叙话几句,又速速分别,朝着不同方向错开。
    再到窦皇后灵前时,一切如昔。
    崔舒若有心想查清楚真相,但伺候窦皇后的?宫女都?被关押,又被灌了哑药,想要入手怕是很难。但也?并非只有找当日宫女一条路。
    等?到晚间,崔舒若趁着守灵的?间隙,命人将宫正司宫正唤来,这?是宫正司品阶最?高的?女官。
    宫中女子?犯事,多是移交宫正司审理,即便后来被皇帝移交大理寺,可一开始确实宫正司录的?口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口供曾被更改,但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崔舒若把人唤来后,先没?理会宫正,而是自顾自的?烧纸钱,任凭宫正对她行礼。
    宫正是个四十许的?女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除了宫正该有的?钗髻,半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脸上也?没?什么?笑,看着就严苛。她一板一眼的?跪下,崔舒若不喊起,她就不抬头,也?没?有任何小?动作。
    想来一般的?威慑对她是没?用的?。
    大齐新建,宫中伺候的?人多是旧朝沿用,这?位宫正亦如是。能历经两朝的?都?是聪明人,即便崔舒若用公主?的?身份压着,怕也?不会透露供纸以外的?任何话。
    崔舒若后面还是平了她的?礼,可崔舒若都?跪着,宫正回话又怎可能逾越?
    于是也?跪着念供词。
    崔舒若烧纸钱的?手不停,神情兼具悲伤与威严,一字不落的?把缘由供词听进?耳里?。
    在听到绿倚的?供词说窦皇后有意给太子?择家世显贵的?良娣时,崔舒若心中嗤笑一声,这?份供词摆明了是为陈氏罪名?做铺垫。窦皇后的?确有这?个念头,但只要陈氏不犯大错,她的?太子?妃之位就是稳固的?,完全?犯不着因此毒杀窦皇后,特意提出来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等?到宫正说陈氏送上玉蔻糕等?点?心时,崔舒若取纸钱的?动作一顿,但外人压根看不出来,只像是在分纸钱一般。
    接下来的?供词便不那么?重要了,可崔舒若仍旧是听完了,然后才叫宫正退下。在外人看来,仿佛只是崔舒若想知道事情的?过往,也?让窦皇后听一听。
    实际上,是崔舒若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赵仲平一直想要和世家联姻,以此得到有力的?姻亲支持。而毒杀窦皇后的?糕点?是陈氏送的?,还是陈氏最?爱吃的?玉蔻糕。
    太子?的?确没?有毒死窦皇后的?必要,倘若是毒死陈氏呢?
    而陈氏为了替夫君讨好窦皇后,并没?有把糕点?吃下,反而珍惜的?送去给窦皇后,也?顺带帮赵仲平赢些好感。
    可真是因为陈氏一心为赵仲平打算,最?后害了窦皇后,又害了陈氏全?族。
    真相何其荒唐?
    崔舒若一口气将数张纸钱扔进?火盆,任凭涨起的?火焰将其吞噬,像极了贪婪的?恶鬼。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好似疲倦而困了,藏在袖中的?手却攥成拳头。
    真可悲啊。
    她在脑海里?问?系统,“你说,若是我想用乌鸦嘴杀了赵仲平,要多少功德值?”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亲亲,统统不建议您这?样做!】
    【主?系统一直不提倡用系统功能直接杀人,所以杀影响力越大的?人需要的?功德值越高,赵仲平现在还是统一了整个天下的?大齐王朝的?太子?,用乌鸦嘴杀他的?话,也?许不是功德值的?事情了,您可能会受到主?系统的?严重反噬。】
    “多严重?”崔舒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问?。
    【您说不定会受到同等?下场。】
    大概系统也?感知到了崔舒若的?愤怒,它尽自己最?大努力提建议,试图消弭主?人的?火气。
    【您也?许可以试试让他做噩梦?还有走路摔倒、吃饭噎到……以您现在的?功德值完全?可以支撑这?些行为,包括对皇帝。】
    崔舒若嘲讽一笑。
    她还是回应了系统,“多谢你的?提议。”
    可她明显不会听系统的?建议,而是萌生出另一个念头。
    杀人,怎么?能算是处罚呢?
    人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一切在触手可得之际消失,那才算处罚。
    而在这?时,门外传来硕硕声,像是铁碰撞的?声音。与之相随的?,还有沉闷厚重的?脚步声,又快又急。
    崔舒若回头,正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赵巍衡跟赵平娘。
    第95章
    二人身?上都有厚厚的尘灰, 赵巍衡脸上的胡子更是一茬茬冒出来,哪有以往风流倜傥,仅凭一张俊脸就能在风月地受姑娘们青睐的模样。
    这些年, 变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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