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简嘉猛然想起眼前这妇人是谁了,她是柳思瑶的嫂子钱氏。犹记得上次见到钱氏时,她面黄肌瘦,如今怎么像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了?!
    自从家中的小姑子攀上太子之后,钱氏的心态和她的身体一样飘了起来。她可是太子妃的亲嫂子,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吧?怎么能允许一个乡下人质疑自己?
    当下钱氏双手叉腰,冷笑一声:“你懂什么?太子妃也有娘家人!太子恩典,让我们太子妃回家探望父母,这叫省亲。你们这群乡下人懂什么?还不快让开,别耽误了时辰,到时候误了大事,保管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立刻有人赔上了笑脸:“钱娘子好威风,不知太子妃什么时候到家啊?我们也好去沾沾福气!”
    钱氏顿时心里舒坦,俨然忘记教训三娘这个不识时务的乡巴佬了。她用帕子捂了捂嘴,脸上的横肉笑得挤成了了一堆:“就这两日了!”
    店里的伙计很快将钱氏选好的十几匹布料捆扎好,简嘉他们站在门边看得真切,钱氏的马车里面堆满了货品,看起来整个鸡鸣镇的好东西都被她给买空了。
    钱氏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中飘然而去,等她离开后,人群中立刻传来了唾弃的声音:“呸,瞧瞧狗眼看人低的嘴脸。不就是小姑子做了太子妃吗?好像进太子府的人是她似的。”
    “钱氏也真是好命,太子妃回家省亲,那不得赏他们无数金银啊……”
    三娘站在布坊门前,凝视着钱氏马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要定做嫁衣,布料首选正红色,可是布坊中剩下的红色布料质量不佳,简嘉选了一圈也没能选到一匹中意的,只能等布坊下次进货再来挑选了。
    看来今日没办法确定嫁衣的款式了,简嘉倒也不着急,她笑吟吟地去扯了扯三娘:“走啊三娘,我们去买其他东西去。”
    三娘猛然回神:“啊,好。”
    从看到钱氏开始,三娘就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一般,简嘉忍不住问道:“三娘,你没事吧?”
    三娘轻轻摇了摇头,随着简嘉离开布坊后,她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子的侍妾和通房是不允许出府的,除非太子邀请她们的爹娘入府,否则入了太子府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人。”
    简嘉面色古怪:“不是说省亲吗?”
    三娘摇了摇头:“大景立朝至今从无妃嫔省亲之说,只有前朝有一位妃子省亲过,不过那妃子家就在都城中,也只是让她回家三个时辰罢了。”
    简嘉有些不明白:“那就是钱氏胡说?”
    三娘眉头微皱:“看这架势不像是做假。”她轻叹一声,“太子自从失忆后做了很多糊涂事,连一个侍妾都管不住。你知我这次因何会出事?”
    简嘉摇了摇头,就听三娘说道:“就算我是大景长公主,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宫,最近没有年节,我本该留在苏城。是当今皇后给我传信一封,让我回宫劝诫太子。”
    自从太子萧清旭失忆之后,他从乡间带回了农女柳思瑶。原本太子宠幸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做个通房就是了。可太子就像被下了蛊一般,一定要让柳思瑶做太子妃。这两人若是情比金坚,皇后爱屋及乌也就忍了,偏偏这两人三两头就吵闹,太子府乌烟瘴气不说,就连整个后宫都被波及了。
    “我曾听说太子宠爱这位农女,却没想到他宠得失了分寸,如今竟然不顾礼仪让已经入了太子府的农女回家省亲,着实荒谬。”三娘声音带着凉意。
    “他若是还有几分理智,就该早些做个了断。”
    简嘉轻笑一声,放柳思瑶回来省亲算什么?规矩伦理算什么?这可是古早玛丽苏文啊,柳思瑶就算做了皇后之后,一言不发还会从宫中跑出来等萧清旭去哄呢,区区回个娘家看看爹娘不算啥:“了断是不可能了断的,我跟你打个赌,我赌太子会陪着柳思瑶回家省亲,要是输了的话,我……我做桃脯给你吃!”
    若是先前的三娘,必定不会将简嘉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可是九死一生走过一遭,她突然相信有些人身上是有气运加身的。比如她身边的简嘉,看似普通的她像是一根线,不止串上了范立恒和子初,还将崔巍和她也串在了一起。
    三娘并没有直接应下赌约,反而点了点头:“我信。一个失去了头脑的男人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说完这话后,三娘对简嘉笑了笑:“不是说还有东西要买吗?走,我们去看看。对了,一会儿你能带我去凤鸣楼吗?我有些事要和崔巍商量。”
    简嘉一口应下:“好嘞~”
    在大景,新人成婚之前也需要准备很多东西,除了陪嫁的家具之外,还需要添置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此外还要下聘纳吉等等等等……当简嘉得知光是一个下聘就要准备至少八件必需品时,她的眉毛都快纠结成一团了。
    “梳子、压箱钱、镜子、剪刀、尺我知道用来做什么,只是斗用来做什么?”瞅着装米的都斗,简嘉想不出它能在下聘的那天发挥什么作用,难道是用来装其他的必需品?
    三娘差点笑出声来:“只是取个吉利罢了,代表日进斗金的意思。我记得我成婚时,元卿下聘的八件必备品是用金子打造的,装在妆奁中,小小巧巧,很可爱。”
    回忆起过去的事,三娘眼神温柔,“后来我才知道啊,那是元卿掏空了整个家底才打造出来的八件。”赵家穷困,打出来的八件特别小,混在她陪嫁的金器中非常不起眼。可是她却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些小物件,总是忍不住拿出来把玩。
    驸马是不能入仕的,寒门学子赵元卿苦读数年高中榜眼,就因为被她看中了,断了入仕的梦。很多人觉得赵元卿和她的关系并不好,因而这些年他们才无所出。可只有她才知晓,元卿对她有多好,哪怕身上只有一文钱,他也愿意用在自己身上。
    三娘眼底涌出了淡淡的遗憾,欲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哪怕她告诉自己千万遍,此生能得元卿相伴已是三生有幸。可身边没有他,她还是觉得孤独。
    简嘉看了看手中提着的镜子之类,有些失落道:“啊,那我岂不是买错了?”金器打造的八件应该不便宜,可能会超预算,要不就用银子打造一套?可她只打算用十两银子来操办这场婚事,银子也不能用超标了。
    成婚不容易啊,简嘉叹了一声嘀咕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想要凤冠霞帔,想要十里红妆,可这些都是要用银子堆出来的。
    话虽如此,简嘉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红色单子下一项:“龙凤烛,对哦,这个可以定到。走走~”
    *
    看到府中管事传来的消息,萧清旭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姑母遭遇流寇下落不明,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父皇责令他一定要找到姑母,这几日他在苏城和皇城中来回跑,累得脚都提不起来了。偏偏柳思瑶还觉得自己冷落了她,竟然离开太子府回柳家村了?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几次离府了?他已经记不清了。
    萧清旭抬头揉了揉太阳穴后,粗声粗气道:“让她走!谁都不要拦她。”真是给柳思瑶脸了,平日没事哄她两下就算了,如今诸多事物压在他身上,她非但不能帮忙,还在添乱?
    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
    管事应了一声,面色如常地退下。他算是看明白了,要是太子真不在意那农女,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这段时间看多了这种戏码,管事已经平静下来了。
    就是一想到要去农女所在的院落中传消息,管事就开始头疼了。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农女听到消息之后那奔流的泪水和嘤嘤嘤的控诉声,那可真是大杀器,多听几句脑仁子都抽抽了,也不知殿下是如何忍下来的。
    果然没多久,雅致的院子中就传出了柳思瑶哽咽的声音:“太子哥哥真的这么说我?嘤嘤嘤,他果然不爱我了!”
    趁着柳思瑶哭声不太大之前,管事赶紧撤出,随即院中响起了一阵呜咽声。柳思瑶一边哭着,一边收拾行囊:“什么绫罗绸缎,什么宝石头面,我都不要了。太子哥哥送我的东西我都不要了,我留不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要这些死物有我们用。”
    “嘤嘤嘤,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不顾一切跟随太子哥哥入城,在乡下自由自在地不好吗?现在所有人都欺负我,太子哥哥也不爱我了……”
    只怪她太天真,以为太子府和后宫中所有人都像萧清旭那般和善,可自从她来了之后,那些人当着太子的面对她还有笑脸,背地里骂她是害人的妖精。
    柳思瑶背着大大的包裹泪如雨下:“即使如此,我再也不回太子府了。萧清旭,我看透你了,失去了我,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加爱你的人!”
    眼看柳思瑶哭哭啼啼离开了院子,管事地叹了一口气:“去盘点一下她带走了多少物件?”大半年来,每个月都要来上这么一两次,每次都要带走一些物件。纵然太子府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般搬运。
    没多久小厮前来回报了:“柳姑娘带走了八套织锦裙,三套翡翠头面,还有太子前些日子赏下的银票一千两。”
    管事头更疼了:“不少了,不知道这次殿下能坚持多久不去带她回来。也不知道她会用多长时间霍霍掉带走的物件。”
    小厮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应该会比上次的时间长?”
    “上次坚持了几日?”
    “五日!”
    “哎,冤孽啊……”
    作者有话说:
    简嘉:出逃小娇妻这种剧情,我看过很多!【骄傲】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兵变(上)◎
    夏季正是涨水的季节, 哪怕暴雨停下,水位却依然没有退。范家庄周围本就河网密布,水位一上来, 俨然成了水乡泽国。烈日一晒又闷又热,哪怕已经到了晚上依然像蒸笼一样。
    范夫子这几日睡得不踏实,往冰盆中添了三回冰后, 他扬声唤了仆役进门:“两位少爷屋中的冰盆可曾安置好了?”这几天长公主住在秦家, 萧子初对这位姑母有些畏惧, 因而不敢像平日那般住在秦家。
    确认范成章和萧子初不会热到后, 范夫子长叹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今日傍晚时分, 下人送来了消息,说太子莅临柳家村。他是为了农女柳思瑶而来, 哄好了柳思瑶后,二人在镇上的驿站下榻。
    “只愿他们早早离开, 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范夫子走到窗前, 隔着纱帘和透光的玻璃看向了夜空,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东南方向的天空隐隐泛着红光,难道是起了山火?
    正当这时,范长喜急急敲了敲范夫子的门:“老爷,有官兵进村了!”
    范夫子吸了一口气,“官兵?什么样的官兵?”范长喜方才趴在墙头粗粗看了一眼, 那些官兵身着盔甲腰间别着长剑,他们手中举着火把来势汹汹。
    不等范长喜细说, 就听院外传来了高声的呼和声:“快!围起来!一个都别想跑!”“范立恒, 交出九皇子!交人不杀!”
    范夫子瞳孔一缩, 声音急促:“快!让两位少爷从老地方走,去秦家!快!”
    被范成章从被窝里拽起来的时候,萧子初迷迷糊糊不知发生了什么。当他听清外面的兵卒呼和声后,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去:“兵变……”
    是的,兵变了,受够了皇帝压制的淮王爷忍无可忍,终于对着他们这些碍事的侄儿出手了。趁着太子离开都城,身边没有多少侍卫,淮王爷发动了奇袭。萧子初敢断定,今夜被淮王部下围住的皇子不止他一人。
    围着范家庄的领头人正是淮王世子萧清时,刚刚弱冠的世子爷坐在高头大马上,对着范府紧闭的大门冷声道:“撞门。”
    范府的门再坚固,也顶不住那么多兵卒轮番撞击。当大门被撞破的那一刻,就算范府的仆人年轻力壮略通拳脚,可菜刀钉耙怎能敌得过长刀长枪?血肉之躯怎能比得过精铁铠甲?
    范成章和萧子初深知这个道理,趁着门还没破,两人快步跑到了范府的偏院中。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说不慌乱是假的。黑暗中范成章一只鞋跑丢了,萧子初更是绊了个跟头,等跑到偏院的院墙下时,两人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范成章手抖得不成样子,听着前院的呐喊和仆从们的尖叫哭喊声,他猛地喘了两口粗气,而后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后,他眼神中的慌乱逐渐褪去,抬头看了看低矮的院墙,他抬手重重拍了拍萧子初的肩膀:“子初,墙角下有猪脲泡,河对岸的矮棚子里有驴,你游过去之后骑了驴直奔秦家。”说完他贴着墙根蹲下,两手在身前交叠。
    萧子初全身一震:“你呢?!”
    范成章咧着嘴笑了一下:“他们只是要你一个人,你离开了,他们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普通人听了范成章这话,多半会嘀咕几句:这么多年的情谊,看到我遭难了,竟然想置之事外?可萧子初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子,更是和范成章从小玩到大的同窗。范成章是想将生的希望留给自己,他想要留下来顶替自己的身份。
    萧子初本不想哭,可是嘴一张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一起走,成章,求你了,一起走!”
    黑暗吞噬了范成章的面容,萧子初只能听见他强撑着笑的声音:“子初,你明白的,我们只能走一个。别磨蹭了,快上去。和朗儿他们好好躲起来,事情会过去的。”
    萧子初呜咽着:“我不能走……”他这一走,范夫子交不出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叛党灭门。他知道兵变有多惨烈,今日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范成章的呼吸声逐渐粗重,小少年哽咽的声音响起:“你留下才真是死路一条。别磨蹭了,走!走啊!如果我们都被逮住了,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子初,走吧……”
    萧子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翻过墙头的,只记得托着自己的那双手奋力上抬的力量。范成章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骑上驴后沿着小道向北跑,别回头!子初,别回头!”
    亲眼看着萧子初翻过墙头,范成章抬头擦去了满脸的泪。他抽了抽鼻子,随手拿起院中搁在水井旁的锤棒,向着前院的方向坚定地走去。爷爷曾经对他说过,危难时他是子初的盾,现在是他这个盾牌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七月的河水很舒服,有了猪脲泡的帮助,萧子初顺利地游过了偏院后方不太宽的河流。当他爬上码头时,就见河对岸的范家火光冲天,官兵们欢呼着:“找到九皇子了!”
    范成章呼痛的声音传来:“放手,你们这群逆贼!”
    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围堵着范家的官兵没有一人发现偏院对岸的草棚外,有个孩童骑着驴子正在远行。
    范家的仆役们被五花大绑推出了家门,范成章是最后一个被反绞着手推出门的人。范府门前的空地上,仆役们跪了一地,只有范夫子还站着,正怒视着淮王世子:“萧清时,你这狼子野心的逆贼!圣上不会放过你们父子,识相的还不赶紧退去,如果不然,老夫必定要面见圣上,狠狠参你一本!”
    萧清时根本没将范夫子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手握马鞭居高临下看着怒视他的范成章:“数年不见,子初长大了。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世兄萧清时。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性命,只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范成章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而后偏过头不再看萧清时。萧清时阴恻恻地笑了:“还挺倔,没关系,过几天等你看清时务就好了。”说完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带走。”
    这时兵卒后方传来一道谄媚的声音:“世子爷,错了,这孩子不是九皇子。”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南安县令杜成凯正满脸堆着笑从后方挤过来,“这位小郎君是范阁老的孙儿,名为成章,是九皇子的同窗。世子您有所不知,阁老赋闲在家,还收了一个农户之子做弟子,我想九皇子不在范府,应当是去了那农户家躲避了吧?”
    范夫子惊怒:“竖子尔敢!”范成章更是怒骂不已:“你混蛋!你这个逆贼!”
    这对爷孙两就算再怒骂,也没能对杜成凯有任何威慑力,反倒是萧清时摸着下颚若有所思:“还有一个学生?农户之子?倒是挺会藏啊。可知那农户之子家住何方?”
    贼眉鼠眼的杜成凯咧着嘴笑着,瞟向范夫子的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下官不知,不过下官觉得,阁老家中的仆役肯定知晓。”
    阁老又能如何?如今他可是傍上了淮王爷这条大船,若是事情成了,他会青云直上,再也不会看范立恒老匹夫的脸色了!
    当日范立恒维护他那穷学生秦朗,害得他不得不责打乖孙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今日不出了这口恶气,他杜成凯就枉为人!
    说罢杜成凯自告奋勇道:“下官愿意替世子爷分忧,这询问地址之事就交给下官吧。”
    萧清时的目光在杜成凯和范夫子身上转了两圈,冷哼一声:“给你一盏茶的功夫,问不出来后果自负。”
    杜成凯兴奋地握住了马鞭走向了范成章:“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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