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
    一声干脆利落的声响,茯芍熟练地拧断一头猕猴妖的脖子,又从他丹田里找出内丹吃掉。
    她已经吃了二十七颗内丹,低于六百年修为的,茯芍嫌味道不好,直接给了酪杏。
    酪杏跟了茯芍三天,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一遇到危险便钻地,到现在,已经可以镇定自若地躲到树后,等茯芍料理完毕之后,再快乐地跑出来了。
    “芍姐姐”她兴奋得双颊扑红,看着一地尸体,崇拜道,“你好厉害。”
    茯芍一摊手,两颗小妖丹在她莹白的掌心里晃动,“给你啦。”
    酪杏连连摆手,“不用了芍姐姐,我已经吃不下了。”
    她才不过五百年的道行,这三天借着茯芍的光,已经涨了百余年修为,现在就是再给她妖丹,她也吸收不掉了。
    酪杏从家乡来到蛇城时,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她是家里的老幺,因内向文静,比其他兄妹更静得下心,所以修行较快,家族因此给予了厚望,将她送入了蛇城。
    可她只会入定,并不擅长厮杀搏斗。
    当听见比试规则时,酪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回不去了。
    这想法在看见那名试图离开、却被斩杀的虫妖时升至顶峰。
    像她这样的奶蛇,除了伪装成珊瑚蛇以外,再没有别的本领,祖母能获得爵位,也是阴差阳错。
    本该封爵的一条珊瑚蛇出意外死了,正好祖母经过,登记官便误将她认成了那条珊瑚蛇,他们酪氏一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得了个县候。
    名不副实,德不配位。
    不管是她,还是整个酪氏,都没有妖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种感觉在进入蛇宫后更加明显。
    厉害的妖实在是太多了,她这样的无毒小蛇,除了成为别的妖的口粮,再无其他出路。
    就是这个时候,茯芍出现了。
    撞上茯芍的瞬间,酪杏几乎以为自己的死期将至。
    对方虽是平民,可实力远在她之上。大妖的性情从来算不上和善,或许有和善的大妖,但那绝不会是蛇妖。
    酪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预料中的暴风雨却并未出现。
    那条大蛇阻止了嘲笑她的妖、拉住了她的手,一路保护着她,还大方地赐给她妖丹,令她短短三日便获得了百余年修为,相当于一块一品灵玉
    酪杏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有可以回报茯芍的东西呀。
    “好吧。”见酪杏吃饱了,茯芍便自己收了起来。
    经过三天的狩猎,她的丹田微微发热。
    茯芍觉得自己还能再吸收一点妖丹,可她不敢冒险,也并不贪心。
    这场比试为她带来的提升够多了,她决定就此打住,以防出现意外。
    她带着酪杏离开了那片尸地,血腥气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走出一段时间后,
    茯芍坐在了树下,对酪杏道,“我调息一会儿,你不要走远。”
    酪杏忙不迭是地点头,“放心吧芍姐姐,我会尽全力替你护法的。”
    她没有可以回报茯芍的东西,只能尽己所能地对她好,将这份感恩放在心里。
    茯芍笑了笑,又摸了摸酪杏的头。
    和有恃无恐、天生擅长撒娇的丹樱不同,这样乖巧秀气的妹妹也很可爱。她也喜欢。
    如今再被茯芍摸头,酪杏已不会惊恐。她红着脸,羞赧地等她摸完,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濡慕地望着她。
    茯芍忍不住捏了捏她带着点婴儿肥的面颊。
    “比试之后你要去哪儿”她问酪杏。
    酪杏想了想,“应该是回家。”
    “这样啊”
    察觉到茯芍有些失望,酪杏马上说道,“芍姐姐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谈不上,”茯芍摆手,“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想把你留在身边。既然你要回家,那就算了吧。”
    茯芍理解家人的重要性,她现在已经不在韶山了,外面有无数的小蛇,没必要强留酪杏。
    熟料酪杏却激动了起来。
    “我愿意”她绷紧了音调,低声说,“我愿意留在芍姐姐身边”
    “可是你家”“没关系,我给他们写信,他们会同意的”
    她的眼睛不再像小鹿了,像是一条小狗,十足欢喜地仰望着她。
    茯芍的心化了,用尾巴缠住了酪杏的一截花尾,怜爱地说“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吧,我会罩着你的。”
    丹樱有自己的家族,别苑里的蛇都归属陌奚。
    严格意义上来说,酪杏是茯芍拥有的第一条小蛇,是她自己的小蛇
    酪杏红着脸任由茯芍松松地卷着自己。
    茯芍又摸了摸她的脸,像是领主接纳了一位外来者那样,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后,便专心调息了。
    她在短时间内吸收了太多不同种族的妖气,驳杂的气息在丹田内游摆,稍显混乱,她需要时间规整收纳。
    三天吞了二十七枚妖丹,这二十七枚妖丹蕴含了七百年左右的修为。
    等茯芍将其全部吸收、纳为己用,她的修为便能窜升至三千七百年。
    茯芍有意避开了参加比试的几名千年大妖。
    她是来献医的,没有做护卫的打算,得把厉害的妖给蛇王留下来。
    以茯芍的修为而言,想要避免冲突并不困难。
    她整理好混沌的丹田,姑且把妖气一一归纳,接下来便是缓慢的吸收,或几个月,或半年,这些妖气便会彻底成为她的修为。
    在她睁开眼的时候,上空恰好传来一声,“比试结束,乌木玄域即将关闭,请所有妖前往北部秘境口出境。”
    “走吧。”茯芍起身,冲着酪杏招手,“可以回去了。”
    不过三天半的时间,一千五百名妖顷刻间便只剩下了百名。
    酪杏将茯芍贴得更紧了,如果没有茯芍在,真不知道她会死在谁的肚子里。
    比试结束的那一刻,杀戮就被禁止。
    两妖顺利地出了秘境,回到了最开始的广场上。
    来时乌泱泱的广场此时只剩下寥寥百妖,散妖只有三成,更多的还是军士。
    留下来的妖无一例外的血气冲天,眉眼、嘴角处处流露着或冷酷,或贪婪的凶光。
    这正是酪杏最害怕的模样。
    她低下了头去,不安地摆动着蛇信。
    酪杏的存在太过显眼,像是狼群里混入一头洁白的小羊。
    她们从妖群之间穿过,数十双视线锁定了酪杏,眼神露骨直白,完全将她视为食物看待。
    茯芍察觉了四围的敌意,更察觉了酪杏的恐惧。
    她一把搂住酪杏的腰,对着周围窥伺她的大妖们亮出獠牙,竖眼耸鼻,发出一声强有力的恫吓。
    茯芍的气质同样与众不同,她洁净、清逸、不染纤尘,可她的纯洁并非羊入狼群,而是鹤立鸡群。
    高大的仙鹤一抬脚就能踹死三四只鸡。
    看出了她的不好惹,周围妖悻悻移开目光,酪杏扑进了茯芍怀里,菟丝花缠绕巨树一般,可怜兮兮地依靠着她。
    茯芍有点飘飘然了。她像是一个真正的领主那样,成为了小蛇的依靠。
    她带着酪杏去了外围,体贴地为她布下结界,隔绝了外面那些充满攻击型的浊气。
    酪杏感激地望了眼茯芍,茯芍下巴微抬,得意得冒泡泡。
    最初发布王诏的妖将再次出现在了广场上。
    他用一双倨傲的眼扫过场上众人,自茯芍来到蛇城以来,她见过的所有官兵都长了一双目中无人的眼,仿佛天生高出其他妖一等似的。
    这并非“仿佛”,军中士卒听命于蛇王,他们是蛇王的“爪牙”,有着非同一般的实力和权限,淮溢是蛇王的淮溢,但各处的实际管理者却是这些官兵。
    “你们通过了比试,有幸成为卫军的一员。明晚子时点卯,超出子时一刻者视为弃权,不再录用。”
    这句话之后,几天前还对官兵面露不满的散妖们纷纷换上了一张脸皮一张和这位妖将一般无二的脸,充满了居高临下。
    他们毫无阻碍地融入了那份倨傲中,在转换身份的过程中不需要半分缓冲。
    茯芍不在乎这些,她盯着妖将手中的卷轴,只关心自己的排名多少。
    妖将扯开那卷卷轴,报出了前十甲的名字,当念到最后一个时,妖将冷傲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头甲茯芍,261分。”这个分数比第二名高出整整百分,相差了一头千年大妖的量
    报名参加护卫比试的妖中鲜少有大妖,毕竟大妖只需要向蛇王献上忠心便能成为权贵,用不着从小卒做起。
    茯芍的分数让妖将皱了皱眉,他半眯着细长的眼睛,阴冷地打量了一眼茯芍,衡量她会是自己未来的对手还是
    上级官长。
    确认自己得到冠军后,茯芍松了口气。
    她花费了点时间用来整理丹田,有点担心自己积分不够,如今知晓结果,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干得不错贱畜们。”妖将判断不出茯芍的实力,烦躁地合上卷轴,“前十甲随我来榜首,蛇王在寝殿接见你,自己过去领赏吧。”
    茯芍一动,她身后的酪杏便无措起来。
    茯芍捏了把她软软的脸蛋,也没问酪杏喜不喜欢被摸作为领主,她保护了酪杏,酪杏理应纳税。
    “别怕,你先去我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茯芍把别苑的地址告诉了酪杏,酪杏怯怯地点头,站在原地目送茯芍离开。
    茯芍已来过一回寝宫,这次更加轻车熟路。
    这一次寝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主人正等待着她的到来。
    茯芍抬脚走上台阶,想起上一次见到的如深渊般的巨蛇,心中渐渐生出一丝忐忑。
    她是有些期待和那条美丽的雄蛇见面的,可又担心蛇王认出了她的气息,将她就地革杀。
    感受了一下前所未有充盈的丹田,茯芍这才小心翼翼地迈上了台阶。
    她嗅到了一股偏甜的水生植木香,一股类似芙蕖、荷莲的清香。
    潜入时为了隐藏气息,茯芍用了龟息法,没有嗅到蛇王的气味,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那是和陌奚的甜腻截然不同的清雅,分明是气味,却让她恍惚四周漾开了澹澹水波,如入莲池,幽静沁凉。
    步入其中,殿中垂落的重重鲛绡都被束了起来,撩开束着的帷幔之后,是一尾华美的苍青墨河。
    飞瀑有虹,蛇王的尾上亦有伴彩鳞光流转。
    顺着迤逦的墨河向上,茯芍第一次看见了蛇王的正貌。
    她有片刻的恍神。
    神祇。
    这一词汇跃然胸间,茯芍看过人类修士对于神的描绘,书中所描写神的词汇,皆适用于眼前的蛇妖。
    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冷白如玉,无有瑕疵,一双翠眸清亮如竹叶雨露,通透晶莹。
    脸上五官妖冶淡漠,可因双眸里揉了两分缱绻温柔,便不再冷硬,而显现出神的仁慈悲悯。
    即便蛇并非视觉类动物,茯芍也依旧被眼前的雄蛇所惊艳。
    他套着单薄的长袍,墨发、蛇尾都和袍上的霜白色截然相反,偏偏又是如此适宜,仿佛除了最纯净的白,再没有什么颜色能匹配他的绝尘。
    踏入殿内,沁脾的水生植木气越浓了,里面藏匿的那一丝甜也愈发明显。
    茯芍从惊艳中回神,可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该跪下吗
    她刚一屈膝,那白玉榻上的美人蛇便开了口,声音一如她所想的温和优雅。
    “告诉我,你想要何种嘉奖”
    他并不在乎她是跪是站,茯芍便又打直了膝盖。
    “王。”她微微低头,表达
    自己的敬意,“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小小冒犯之举。”
    她等着对方询问“冒犯”的内容。
    然而几息之后,蛇王什么也没有问。
    他只是抬手,美如冷玉的手自广袖中探出,示意她抬头。
    “过来。”他说。
    茯芍一愣,这一句、这一语气,和陌奚竟有八分相似。
    她朝前走去,穿过一帘又一帘的鲛绡帐,终于,她的脚停在了墨绿的蛇尾旁。
    “恕我冒昧。”茯芍听陌奚说过,蛇王很讨厌别的妖的气息,厌恶到不愿吞下他人的内丹提升功力。
    她有些惴惴,或许蛇王并没有想到她要做的是什么
    思及此,茯芍一边寻找最近能够藏身遁匿的玉石,做好抽身准备;一边再度提醒蛇王,“我真的要做很冒昧的事哦。”
    那双偏狭长的桃花眼荡起了点点笑意。
    近距离之下,那笑美得目眩神迷。
    蛇王并没有把茯芍的提醒放在心上,他往后靠去,慵懒地偏头,肩上青丝滑落。
    “请。”
    他一副任君采撷的慷慨模样,茯芍也不再畏缩。
    她又往前了几步,贴近了蛇王,随即俯身,扶住了他的下巴。
    入手的温度和白玉无差,只是更加柔软细腻。
    她压着蛇王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接着便将自己的蛇丹喂了进去。
    黄玉的蛇丹有片刻暴露在空气中,霎时间,清凉的水气被芬芳馥郁的奇香卷起,两种气息缠绵拉扯,最终融为一体。
    茯芍一边用蛇丹抚慰蛇王的血肉,一边警惕他反悔暴怒。
    可自始至终,雄蛇只是懒淡地倚着墙,温顺地任由她用自己的内丹寸寸碾过自己的五脏六腑。
    足两炷香的时间,他们维持着这一姿势,谁都没有动作。
    两炷香后,茯芍收回了蛇丹,面露纠结之色。
    果然是重伤。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蛇王弯眸,“为我疗伤”
    茯芍点头,惊疑地凝视蛇王的表情。
    他外表云淡风轻,根本看不出体内有多么糟糕。
    “这与你没有好处。”蛇王说。
    “这与我当然有好处。”茯芍反驳,“一个强壮、睿智的王,对整个蛇族都有好处。”
    在出现比现任蛇王更加优秀的新王之前,王的身体状态十分关键,不能有失。
    蛇王温和仁慈地注视着她,“换一个吧。”
    茯芍一惊,“真的吗您要给我两个愿望”
    陌奚眉眼含笑,蛇尾自玉榻上游过,露出尾下璀璨的玉光。
    他已经准备好的礼物,就一定要送到对方手中。
    “对,什么都可以,我都会答应你。”他说。
    “好。”茯芍也高兴地笑了,“那我希望您能再给我三次冒犯的机会。”
    陌奚一顿,“什么”
    “您的蛇
    胆全碎了。”前一刻还高兴的蛇姬此时蹙起了眉,忧心忡忡道,“胆汁浸入了血液,流得全身都是。凭我的能力无法一次性修复,至少还要三次才能彻底治愈。我还得冒犯您三次才行。”
    陌奚恍惚了一瞬。
    “你真的只要这个”他又问了一次。
    茯芍点头,琥珀瞳像是一蹙纯粹的火,干干净净地燃烧着。
    陌奚瞌眸,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他设置这场比试,让茯芍提高修为,以免日后再被丹尹那种雄妖肆意纠缠;二来也是为了用这张灵玉榻讨好茯芍,建立起她和“蛇王”的关系桥梁。
    茯芍并不按他所想,她想要的是为蛇王疗伤。
    陌奚自然是无恙的,“蛇王重伤”只是引茯芍入宫窃玉的一个说辞,使她安心而已。
    到了这一步,他只能自己制造出该有的“重伤”。
    他太久没有重伤了,一时忘了分寸,不小心超出了茯芍治愈能力的范畴。
    “这不是一个愿望,”他说,“是三个了。”
    茯芍抿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陌奚改变了想法,拟定出新的计划。
    “我可以答应。”纤长的眼睫掀起,蛇王的唇畔噙着笑意,“只要你成为王庭医师,随时都可以为我疗伤。”
    茯芍啊了一声,“不必如此,您以后再要受伤传唤我就行,我能来就来,但也不一定一直待在这里。”
    听了这话,那神祇般完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
    “好吧。”他僝僽喃语,“我还想着也罢,是那些小蛇没有福气。”
    茯芍一顿,竖起了耳朵,“什么小蛇”
    “一些可怜的小家伙们而已,它们脾气不太好,没有医师愿意帮助它们,每年都死伤不少。”陌奚摆手,不欲多谈,“算了,随他们去吧。”
    “等、等等”茯芍连忙抓住了他的手,“王庭医师以后还可以辞职的吗”
    蛇王惊讶地看着她,疑惑她的态度转变。
    “当然,谁也不能强迫一名尊贵的医师。”
    既能随时脱身,茯芍便一口应下,“我愿意,只是未必能够成功。”
    蛇王弯眸,露出温柔的浅笑,“我替那些孩子们由衷感谢您。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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