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卫定了定神,心中大为奇怪:“为什么近些日子总想到那晚的古怪经历?难不成假国旭、假宫长王琦与那天晚上的奇怪经历有关?”
    他也曾查探过月颖底细,知道那晚上吸他精血的恶鬼绝不会是真的月颖,可若要说是哪个女子假扮,那又是什么女人能有这份功力,竟能吸尽自己真元?
    也是这几日多想了些,陈谦卫忽然感到全局豁然而通,猛然想明白了许多:“不用说了,那个女人背后必定躲藏了田海旺。他借那女子之手以天魔功吸我真气,自然手脚快捷,之后扮作个无头鬼,我精疲力竭之余,当然也没本事查探他了。无怪我在泥潭里查了一圈后,那无头鬼身法便快了许多,原来是吸了我真气所致。可又是谁扮作了袁可馨的模样呢?她事先两声呼叫,当真是五分像月颖,五分像袁可馨,较之前几日假扮宫长王琦的西贝货,水平高的太多,不知又是何人?”
    国旭看着陈谦卫作低头沉思状,脸色却连连变化,也未理睬。
    陈谦卫心中突然想了个通透:“啊!原来如此!那女子能假扮得如此相像,绝非常人,多半就是宫长王琦。阴魔必定授意她扮作袁可馨来吓我,只是她没见过袁可馨,只能照着月颖模样打扮。”想到此,那么国旭如此隐蔽的住所,当然也是宫长王琦告诉阴魔的了。陈谦卫见宫长王琦照顾国旭极是周到,断臂后的哀伤凄楚也全不似作伪,要让他凭一番猜测就断定宫长王琦有罪,那还真办不到。
    国旭叹道:“陈谦卫,你照实说,我还有几分希望恢复往昔武功?”陈谦卫知道,国旭经脉尽废,日后非只不能提刀动剑,怕连端碗也有困难。但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只得嗫嚅道:“我医术平平,也看不出……估计五六成应该有。”
    国旭苦笑道:“陈谦卫,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不知道吗?只怕今生今世,我都是废人一个了。”
    陈谦卫慌忙道:“国旭,你别灰心,眼下你的伤虽然难治,但日后未必就……”
    国旭看陈谦卫神色,更无怀疑,呵呵惨笑起来。陈谦卫还待要劝,却见国旭心有不甘,蓦地大吼一声,便要站起。
    陈谦卫连忙道:“你……你别起来……”国旭面沉如水,并不说话,只想站起,证明自己不是废人,霎时身子一滚,竟重重摔在地上。
    陈谦卫慌忙抢上,道:“你……你摔伤了么?”
    国旭狂吼道:“你别过来!我要自己爬起来!”陈谦卫与国旭相交极深,知道他天性倔强,是个打死不服输的性子,此刻听他呼喊,只得退开两步,免得伤及好友自尊。往日国旭十天半月也说不了几句话,今日竟会愤怒大吼,可见内心灰心失望至极了。
    只见国旭单手握住拐杖,挡在地下,额上全是汗水。他嘿地一声大叫,只想挺起身子,但连叫数声,身子却是动也不动。国旭毫不认命,他大喝一声,仰头狂叫道:“我要起来!”他叫得声嘶力竭,身子仍是分毫不动,右肩伤口却已渗出鲜血,染红了衣衫。陈谦卫见了这幅惨状,只得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只听一声长叹,国旭已然软倒在地,无力再行爬起。他自知一身武功不剩半点,再难复原,已成废人一个,想起日后便要瘫痪在床度日,不禁面如死灰,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陈谦卫叹道:“养伤之事急不得,你先歇上一阵吧!”说着走上前去,便要将国旭抱起。
    眼见陈谦卫靠向自己,国旭眼中生出森然寒气,忽地大吼一声,伸手向前,一把抢过陈谦卫悬在腰上的长剑,便朝自己颈中抹去。
    陈谦卫大惊道:“你……你莫要这样!”连忙出手阻拦。谁知手指尚未碰到国旭身上,“当”地一响,那刀已自行落地。
    国旭满面悲痛,低头望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左手。那昔日如铁似钢的两条臂膀,如今失去了一条,另一条也是上下抖动不止,竟连一柄刀也拿不稳。陈谦卫根本不必出手阻拦,他手中的钢刀便已摔落。
    当年国旭一剑在手,足可屠龙斩虎,威名所至,天下谁敢轻忽?谁知今日沦落至此。
    国旭沉默不语,望了望四周,眼神中满是苍凉意味。陈谦卫抱住了他,低声道:“国旭,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终有治好你的法子。”他这话不过是安慰之意,连自己也骗不了,虽想再说,但喉头哽咽,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陈谦卫心道:“这当口国旭神智已失,一切全看我的了,可须打起精神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将国旭抱起,待见他目光死气沉沉,神情呆若木鸡。陈谦卫低叹一声,不知要如何安慰,当下也不敢抱他起来。
    却听国旭淡淡道:“陈谦卫,你去收拾一下,我们走。”
    陈谦卫愕然道:“走?宫长王琦才去京城,我们怎么走?”
    国旭淡淡道:“我们走我们的,不管她了。”
    陈谦卫听得这话,心头大惊,但却想道:“这里如此隐蔽,阴魔能找到这里,自然是因为宫长王琦的报讯。国旭是精明人,这些日子恐怕早就起疑心了。也好,他若能摆脱这段爱情纠葛,日后阴魔想要找他,便再不容易了。”想到此,便没再说话,自己去收拾行李了。
    国旭不让陈谦卫扶他,一个人趴在地上。此刻是初秋,天气还颇为炎热,但地面触在脸颊,竟有冰凉刺痛之感。国旭合上双眼,又茫然睁眼,心道:“以后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事事让人服侍,做个路也不会走的残废?”
    他望着远处陈谦卫的背影,知道他定会竭力安顿自己,心中却更觉难受:“我国旭一生一世,岂能靠于他人?即便死,也胜于在陈谦卫照拂下苟延残喘。”心念于此,忍不住拼命挣扎,就想让身子动个一点半点,可双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任凭内心激荡悲愤,身上就是没半点气力。往日内伤最沉重时,也尚有一丝真气供自己驭使,慢慢修聚下,总有一日能恢复武功。但如今,国旭感到经脉阵阵酸痛,所有真气都已丢失了个干净,偶有内力运转,经脉也是剧痛难当。习武之人,最怕走火入魔,不是担心真气岔了道,而是担心经脉受损。内息偏了,总能约束回正轨,但经脉断了,又如何再续?
    国旭心下惨然,自知已成废人,再也无药可救了。别说阴魔麾下高手如云,无日无夜追杀,便是京城街头一个市井无赖,也可随意欺侮自己。从今以后,武林中没了国旭这号人物,剩下来得不过是个残废而已。
    正自想着,怀中掉下一物,竟是谷烈当年赠与自己的武功秘籍——周易天极功。此事极为隐秘,这张秘籍国旭也是贴身珍藏,视为珍宝,但现今落在国旭眼中,却成了绝大讽刺。任凭周易天极功威力再高,国旭也是无法再练了。这门武功艰奥高深,分为八部,暗含周天八卦之意,国旭五年来勤学苦练,只练了巽风、离火、兑雷三部分,便已难有进展,但也是无敌于天下了。可是,谷烈当年一番苦心,却都付诸流水了。
    国旭越想越是不甘,蓦地激发了豪情肝胆,沉声大喝,单手奋力扶住桌沿,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力道,竟爬了起来。
    体内经脉疼痛不住传来,直让国旭痛得嘴唇发白,险些晕了过去。但他心中激昂,用尽全身气力,竟扣着桌沿,翻身而起,坐在了椅子上。剧痛之下,国旭虽然硬气,但浑身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双腿瘫痪,右腿也失,四肢去了三只,照理绝无法移动身子。但国旭凭着一股刚毅之气,居然坐上了椅子。
    桌上摆着只油灯,幽幽闪着。国旭拿起谷烈所赠的武功秘籍,放入了火中。一股焦臭气味顿时传了出来。
    陈谦卫本在收拾东西,闻到焚烧的气味,转头过来,却只见一桌灰烬,不由问道:“你烧了什么?”
    国旭淡淡道:“一个梦而已。”
    陈谦卫愣了愣神,随即恍然,料得是他与宫长王琦的定情物之类,也没细问,道:“烧了便烧了。此地痕迹太多,我们离开后不可留下线索。这里所有物事,我都要一把火烧个干净。”
    国旭点点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草屋中本就没什么东西,陈谦卫收拾了些衣物,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妥当。他弯腰拾起国旭的“天外飞仙”,还入鞘中,便道:“走吧。”当日国旭断臂,但右手兀自紧抓着剑不放,陈谦卫花了好大气力才扯下,将断手埋入土中,看到这柄剑,再想起当日国旭在百丈外飞剑断树,逼文辛雨回刀而防,威风凛凛,心中更增感伤。
    却听国旭道:“周易天极功都烧了,这柄剑留下何用?陈谦卫,你帮我埋了吧。”
    陈谦卫心中难过,点了点头。此地没有锄头铲子,若要挖个深坑埋剑只怕大费周章,陈谦卫轻轻将剑插在地上,运功一拍,神剑立刻没入土中。以“天外飞仙”的锋锐,加上陈谦卫的内功,此剑必然深埋土下,无人能挖掘出了。
    陈谦卫点了火把,将草屋焚起,便负上国旭,迅速下山去了。
    山下无人把守,陈谦卫脚程也快,下山时天色微微发暗,还是黄昏时分。陈谦卫也顾不得许多,展开轮椅,将国旭放在上头,藏在树林里,自己跃到外头,找了两个骑马的路人,夺了马匹,将国旭负到马旁。
    国旭单臂撑马,陈谦卫伸手在他脚下一托,已将他推上马背。
    国旭趴在马上,眺望远方。他横行江湖,别说马背上翻滚,就是皇宫大内也是来去自如。即便走火入魔后,凭借双拐,也可飞檐走壁,哪知此刻上马,却要旁人搀扶,想到此,更觉悲了,不由叹息一声,道:“陈兄弟,把剑悬在我腰间。”
    陈谦卫知道国旭身子残废,内力尽失,再也无法用剑,但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当下只得取过佩剑,依言绑在国旭腰带上。跟着取下背后包袱,将一些银票、碎银子、干粮衣物以及折叠了的轮椅,都塞在自己马鞍旁的暗袋里,便要翻身上马。
    国旭忽道:“天外飞仙是我师父给我的宝剑,不应丢失。陈谦卫,你帮我取回来吧。”
    陈谦卫一愣,心道:“这国旭,性子当真变了?怎么如此优柔寡断?罢了,我就走一趟吧。”道:“好。这剑来之不易,我这就帮你拿回来。”
    国旭微微一笑,道:“陈谦卫,你待我真好。”
    陈谦卫哈哈笑道:“你这话忒也见外了,这几里山路,来去只是一盏茶功夫,你莫非小看我轻功?”便要离开。
    国旭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陈谦卫的手掌,郑重道:“陈谦卫,多谢。”
    陈谦卫大笑不止,道:“你到林子里等我,很快便回来。”
    国旭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陈谦卫不再多言,当即转身,急急返回取剑。
    国旭望着他的背影,再也忍耐不住,鼻子发酸,左手缓缓拔出剑来,在身旁那匹马的马鞍上刺了几行字,又取出了袋中的杂物,黯然道:“陈谦卫,再会。”轻提缰绳,驾马便行。
    陈谦卫脚程虽快,但埋剑之地没有任何标记,寻找起来却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手头没有掘地工具,连剑都放在了国旭那里,只得随便拿了尖石,挖掘良久,终于取回了“天外飞仙”。眼看日薄西山,天色已晚,陈谦卫担心久离国旭有失,慌忙忙一路奔回去。待得到了山脚下,已是气喘吁吁。
    返回原处,陈谦卫一愣,“天外飞仙”落在了地上。只见一匹无主之马在林间晃荡,国旭却踪影全无了。陈谦卫快步走到马前,只见马鞍上刺了几行小字:
    “陈谦卫,感谢多日照料。余虽不才,亦有心中之志,岂敢一生托庇于他人?西疆边陲之地,当可避阴魔,无须挂怀。吾妻、吾剑,为心中之痛,盼代为照料。
    国旭顿首。”
    陈谦卫顿时明白了,国旭根本没有怀疑过宫长王琦,也不是性情变作优柔寡断。他只是借此理由,支开了身畔两人,孤身闯荡江湖了。
    国旭心高气傲,宁可死,也不肯一生一世让人服侍,竟尔自己走了。
    陈谦卫喃喃道:“国旭啊国旭,你为何这般傻?天外飞仙,宫长王琦,你托付给我,便算是报答了兄弟恩义吗?”念及国旭此行艰难,急忙追了出去。
    但见四下风林簌簌,只一条孤寂小道,便沿着冲了去。只是陈谦卫奔跑再快,也不能快于国旭骏马多少,加上一来一回取剑,耽误太多时光,如何还能追得上?陈谦卫毫不死心,沿路狂奔。那道路越走越宽,行人也是越来越多,一路上岔道连连,再找国旭,希望更是渺茫了。陈谦卫一路询问有无一个断臂的骑马者路过,路人尽皆摇头。
    陈谦卫从晚间找到清晨,几乎将附近一带都寻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眼看已到第二日正午,国旭必定早已走远,陈谦卫向西已走出百多里,精疲力竭,却没得到国旭半点消息,又累又饿,心灰意冷,忍不住堕下泪来。
    陈谦卫满怀忧伤,心道:“国旭既然自己走了,那就不会留下线索给我寻找。所谓远赴西疆,必定是骗我的计谋。究竟他上哪儿去了呢?”遍寻不到国旭踪影,也只有默默返回到京城了。
    走到一间酒家,只听几人高谈阔论,心情甚好。再看窗边一男一女低声笑谈,俨然一对璧人,更是让人羡煞。陈谦卫想起袁可馨与谷烈之死,想到王雯琴中毒,性命垂危,再想国旭武功全废,半生不死闯荡江湖,只怕也要凶多吉少,心中更加悲痛,忍不住潸然泪下。
    想到王雯琴,陈谦卫心中忽地一寒,记起明日便是与乐晓晨大战的日期了。可如今心情悲伤激荡,如何敌得过乐晓晨?他取下佩剑,国旭那柄“天外飞仙”映射出自己脸庞,只见一脸哀伤,两只眼睛透着颓废,也不知是自己心头沉郁,还是神剑通灵,感念主人的凄凉境况了。
    京城,客栈。
    约会将近,陈谦卫仍是踪影全无,乐晓晨也熬不住了,与李铭圣一齐,赶到了京城。乐晓晨皱眉道:“陈谦卫会不会临阵怯敌,逃命去了?”
    李铭圣摇头道:“绝无可能。他向来爱面子,这场比武之约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定下的,陈谦卫若逃了,你只消公告天下,便可让他从此颜面扫地,无力立足江湖了。”
    乐晓晨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陈谦卫不会轻易脱逃,此番说话,只是希望李铭圣帮他安心。
    忽听李铭圣呼道:“你看,陈谦卫不就坐在街对面?”
    乐晓晨抬头望去,只见一街之隔,陈谦卫正坐在对面的酒家里,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剑,望得入神。(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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