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在真正红杏出墙后,走到我家向我报告。
    “阿乳!”她大字形地扑在我身上。“我出墙喇!”
    我扶她坐在沙发上,问:“怎么了?陈红杏。”
    辛樱瞄了我俩一眼。芭比对她说:“cherry,你先回爸爸的家练琴,三级对白小孩子不要听。”
    辛樱只好悻悻然地走出门口。
    “你把我的女儿赶走。”我瞪着芭比。
    “人家没有认你做妈妈,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是做人的至高境界。”
    “黐线!”
    “八婆,闲话少说,快讲!”我不甘示弱。
    “其实,”芭比抱着我的米奇老鼠坐垫,开始短话长说:“你知道的,我一向都玩得很小心,贞操嘛,我是最守节的。”
    我翻了翻白眼。
    “我一世人只想与一个男人上床,有了我丈夫,便不想再有其它男人,但derek”
    “是他主动吗?”
    “不,是我。”
    “哎呀。”
    “其实我陪他到澳门之前,也知道迟早会出事,但就是预料不到,我比他更心急。”
    “哎呀。”
    “在海旁一轮热吻之后,我便提议到酒店。然后嘛,简直如喜剧桥段一样,完全陷入疯狂状态。”芭比把头埋在我的肚皮上。
    我扫着她的长发,问:“如今呢?”
    “我叫他不要再找我。”
    “他有否听话?”
    “他call了我一次,但我没有回复。”
    “若果他找上门呢?”
    “那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芭比叹了口气。“我开始学会原谅有第三者的男人,有些东西,真的难以抗拒。我从没有试过,望着一个男人的眼睛时,会如此心软。若果他在那一刻要我把全副身家给他,我也会双手奉上。”
    “霍先生有没有察觉?”“当然没有啊!”“你要小心点。”
    “阿乳,”芭比坐起来,掠了掠长发,说:“我想跟derek一走了之。”
    我握住她的双手,拚命地摇头。“不要!”
    她垂下浆了浓浓睫毛液的大眼,压低了语调:“只是想想罢了。”
    “不要冲动。”我拥抱着她。
    她坐在我怀内咬着指甲,非常软弱无助。“可怜的芭比。”我说。
    芭比在我的家耽了半小时左右便离开,我买了炸鸡髀沙律到辛达维的家,看到坐在木沙发上鼓着腮帮的辛樱。
    “为什么不练琴?”我把食物递给她。
    她一手推开,呼喝我:“讨厌你!”
    我把食物放在桌上,和颜悦色地告诉她:“有些场合小孩子在场会不方便。”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
    “我怎么了?”
    “你蠢!”
    “什么?”
    辛樱一脸怨恨。“你让芭比把derek叔叔抢走!”
    我笑了,原来如此。“没有人可以把另一个人抢走。derek真的喜欢芭比。”
    “他原本喜欢你。”
    我叹了一口气,自顾自把食物盒打开,炸鸡髀的香气四溢。我向辛樱摆手,她委委屈屈地走过来,我对她说:“derek并没有真正喜欢过我,他只是对你爸爸的女人特别有兴趣,又或是他擅于见一个喜欢一个。”
    辛樱倔强地咬着鸡髀。
    “还是你的爸爸可靠,表示过爱我之后便不再反悔。”
    突然,辛樱“哗”一声哭了出来。
    我把脸庞贴着她的小脸蛋。“怎么了?”
    辛樱说:“王乳,你不要喜欢我爸爸!不要!”
    我吻她的脸。“不可能了,我已喜欢了他。”
    她哭得更凄凉“王乳王乳”一边抽噎一边喊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我开心,derek叔叔又好人,但是,爱情要讲缘分。”我把沙律喂到她的嘴边,她开口吞掉沙律,停止落下的泪。
    “王乳。”
    “什么?”
    “我对你不起,若果你觉得我麻烦,可以送我到孤儿院。”她抬眼对我说。
    我失笑:“干吗这样客气?”
    辛樱说:“我是认真的。”
    我说:“我怎么会舍得你?”
    辛达明回来之后,我取笑他:“怎么了,情夫先生。”
    桃花运溢满的他却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温柔地向我招手。“阿乳。”我走过去,笑说:“花心鬼。”
    他也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总是没完没了地堕入爱河。”
    我了解地笑了笑,心里想着还是辛达维优胜些。至少,他没有变心的机会。
    “阿乳,芭比告诉我,你和哥哥根本是不认识的。”
    我走进厨房倒了杯冰水。“出奇吗?”
    “你这样太傻了,辛樱只得九岁。”
    “快十岁了。”
    “你才廿四岁。”
    “我会是个与女儿打成一片的好妈妈。”
    辛达明望着我,说:“辛樱跟我到美国后会很幸福。”
    我站到他面前,恳求他:“不要带走辛樱,她是我与辛达维之间的唯一联系。”
    他的目光变得很惊奇,我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人会明白。
    “我是很爱他的,你要知道啊,每次看见辛樱就如看见他一样。辛樱长得很像他,对吗?长长的脸,双眼皮,倔强冷漠的嘴唇,我真的很爱他们。”
    他单手托着额头,似乎是泄了气。“你这叫单恋。”
    我更正他:“这叫两人在不同时候爱着对方,如果时间来得好,便会成为相恋。”
    “真是奇怪的女孩。”
    “所以没有人会喜欢我。”
    “不,是你不给别人机会。”“别人?你说你吗?给你机会你也会转眼走到其它人那里去。”
    辛达明再次笑起来。这次是傻气的。
    “你和芭比怎么了?”我问上核心问题。
    “我爱上了她。”他坐下来,用双手托头。
    我不语。
    “我想把她带走。”
    “你知道她一走便一无所有。”
    “我可以令她过另一种幸福的生活。”
    我拍了拍他的臂骼。那个夜,我再次把二千多颗钮扣倒出来,今次,砌一块床背好不好?
    以我的经验,砌一块床背大概要用五百颗钮扣。
    今后,我大概可以重新把时间放在我的钮扣之上,身边一个男人也没有。心里有一个算不算?
    因着ray摸nd辞了职的关系,我与总经理商量招请新的人事行政部经理,然而总经理提议不如由我担任,吓得我面色变青。我才不要升职,责任多了麻烦自然多。
    于是我刊登招聘广告,招请我的上司。
    某个晚上,我回到家里,发觉客厅中多了一个女人,没化妆的脸很清雅,比我高少许,头发直直地垂在肩上,神情淡恬。
    辛达明与辛樱围着她说话,辛达明转过头来,对我说:“这是阿芝。”
    我惊异,居然是辛达维的前妻。阿芝浅浅地微笑,坐在沙发上欠一欠身。“你好。”
    我走前去,公式化地伸出手来:“我是王乳。”
    “阿维的女朋友。”她依然笑着。
    “其实并不是。”我招供。
    阿芝突然把我望得定定,并且说了:“你今年红鸾星动。”
    我呆了呆。有这个可能吗?
    辛达明这时候说:“阿芝刚从智利回来,她感应到哥哥的不测。”
    我驯服地点点头,面对着这样的女人,不由得不驯服。“你住在哪里?”
    “在你家可以吗?”
    “不住在辛达维的家?”
    “不,我对那地方没有感情,反而喜欢你家的温暖。”
    “我家只有一间房你可以和辛樱睡。”
    她却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
    我与辛达明互望一眼,辛樱则仍然好奇地望着她的母亲。
    “那么我和辛樱到辛宅去。”我说,她满意了,就这样决定。
    那个晚上,我们叫了外卖,四人围坐一起吃素菜。陌生的两母女互相给对方夹菜,然而阿芝的温柔、辛樱的得体,都只不过像互相尊重的老师与学生,毫无温馨感觉。
    因着阿芝的沉静,大家没多说话。
    晚饭过后,阿芝累极而睡。我与辛樱及辛达明返回辛宅,各自怀着奇异的心情。我与辛樱睡在辛达维的床上,看见她眼睁睁的,便问:“见到妈妈欢快吗?”
    辛樱伏在我怀内,低声说:“不觉得她是我的妈妈。”
    “其实你的眼睛像她。”
    “爸爸从前也说过。”
    “从今以后你便有妈妈了。”我一脸甜蜜。
    辛樱却没再作声。
    翌日,阿芝并没有与辛樱吃早餐,依然是我送辛樱上学,辛达明与阿芝共度这一整天。
    下班回家,我看到阿芝与辛樱一起并肩看电视,而辛达明则坐在厅中一角讲电话,对方好像是芭比。我放下手袋脱掉高跟鞋,走到阿芝的身边。
    “不习惯香港的空气。”她对我说。
    “你离开了香港多少年?”我问。
    “生下阿樱之后便没再回来。”她说。
    “也九年了。”
    “是的。”她平淡地点下头。我看不见任何内咎或不快。
    “你今晚想吃什么?”我问。
    “只要是素的都可以。”她非常客气。“吃和穿我没所谓,但居住环境一定要宁静。王小姐,你这里的环境很好。”
    “叫我阿乳好了。这是我姑母的房子,她移民到加拿大,我的父母则在新加坡。”
    她作了个“啊”的口形,婉约地笑了笑。阿芝的神情、态度都客气有礼,但因着她的疏离飘逸,好像一点也不容易接近。
    真不相信性情刚烈的辛樱是她的女儿。
    半晌后她对我说:“阿明告诉我,说你与阿维原本是不认识的,他只在遗书和日记内提到你。”
    “是的。”我掠了掠搁在耳畔的发碎。“他说是为我而死。”
    阿芝也就这样说了:“阿维的元寿不应如此短促。当我在智利梦见他从高处飞堕而下之时,我也不相信那次的感应。”
    “感应?”
    “我本身是研究命相的,第六感亦很强烈,我的梦境,亦常常成真。”
    “你真的梦见辛达维跳楼?”
    “从书房堕下。”
    “还有?”
    她闪着如梦的眼神。“其余的我看不见。看不见他写遗书的情形,看不见他的真正动机。其实,自我离开他父女俩之后,我一直没有梦见他。”
    当下,我问了个很唐突的问题:“你不挂念他和辛樱吗?”
    她神情自若,非常轻松地摇头。
    我不明白,急切地看着她。
    “我没有爱过他们,我只是尽责任。”她说。
    “什么责任?”
    “命中注定与他结合、替他生女儿的责任。”我咽下喉咙中的唾液,为面前柔弱女子的狠心而惊讶。辛樱坐在客厅中听到我们的对话,凄凄地饮泣起来。
    我抱住她走进房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探头出去,阿芝还在看卡通片。
    我吻了吻辛樱的头顶,忽然笑起来。“你有天下最独特的父母。”
    辛樱听得明白,抬起一双泪眼看着我。“我知道。”
    “或许应该高兴。”我逗她。
    她抹了抹脸。“多一点零用钱我才会高兴。你从没给我零用钱。”她摊开手板。
    我没有给零用钱的经验,我问:“一星期要多少钱?”
    “二百元。”
    “那么多?”
    “我的同学也有这么多。”
    “但学校会供应午饭的。”
    “有钱傍身始终好些。”她摇了摇摊开的手板。
    “让我问一问。”我说。但是问谁呢?阿芝?辛达明?还是问芭比。
    我走到辛达明身旁,对他说:“让我与芭比说两句。”
    辛达明把话筒递给我。“喂,芭比,有要事请教。”
    “什么?”是她充满女人味的声线。
    “九岁的小四女童一星期二百元零用钱过不过分?”“一百五十。”是她马上的答案。
    我转头对辛樱重复:“一百五十。”
    辛樱撇了撇嘴,还是点了点头。
    我对话筒说:“她不反对。”然后把它交还到辛达明手上。
    看着我把钱交进辛樱手中的时候,阿芝显得略为惊奇:“那么多钱!?”
    我有感而发:“养育小孩花费不非。”
    阿芝如梦的眼神再度闪亮,似乎是头一回明白这个道理。
    稍后芭比到我家去,八百尺的房子顿时显得挤挤的,除了她身形较丰满外,亦因为她特别多说话。
    “你就是辛樱的母亲?”她指着阿芝。
    阿芝甜美地笑。就是这样的微笑,令芭比不好意思起来,收起原本准备教训她的意图。
    芭比怔怔地打量阿芝,小心翼翼地问她:“你知不知你不负责任?”
    阿芝又再笑起来,只是笑得更甜,然后别过头去看电视。
    芭比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她是弱智的吗?”
    “她是世外高人。”
    “噢!”芭比狐疑地看着我。“所以没有伦常道德观念?”
    我扭了扭她胖胖的手臂,说:“陈红杏,难道你又有?”
    她涨红了脸。“不跟你说!”然后走过去拖住辛达明的手。这个女人,还是忍不住要见辛达明。那个晚上,大家围坐一起吃水果杂菜沙律。
    芭比问:“智利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阿芝说:“我也不知道,我在那里两年,也是住在高山之上。”
    芭比不理解,但也只好点头。
    未几,阿芝说:“以后阿樱也吃素吧,不要吃肉了。”
    我与芭比面面相觑。“怎可以?小孩子应该有均衡的饮食。”
    “豆类、五谷类和种子类可以提供蛋白质,而钙质则可从豆腐和绿叶蔬菜中摄取。最重要的是,吃素便不用杀生,我们体内的血也洁净些。”阿芝耐心地解释。
    辛达明想了想。“其实这是可行的。”
    芭比始终不同意:“这样子辛樱不会有好身材。”
    我瞪大眼望着辛樱,示意她这回事的严重性。辛樱奸笑。
    我作了个结论:“半素吧,吃鱼和奶类食物。打成平手!”
    饭后芭比告诉我:“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很怪。”
    我把碗碟放回碗柜内。“我也不知道会否喜欢她。”
    “你看她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来无所事事,不照顾丈夫也不爱护女儿。”
    我耸耸肩:“修行吧!”
    “说是寄生虫比较像样。”
    阿芝在厅中与辛樱解释水晶石的奥秘。我对芭比说:“其实我觉得她的感应能力很有趣。她感应到辛达维的死亡。”
    芭比不得不惊奇:“她有没有说及你?”“她说我今年红鸾星动。”
    芭比掩住嘴。“我要找她看相!”
    “不是讨厌人家的吗?”
    “会看相的另作别论。”
    当芭比与辛达明离开后,我把辛樱带回辛宅,然后回到自己的家,找阿芝说话。
    在夜里的朦胧灯光下,她的一张脸更是柔和美丽。我记起辛达明说过,阿芝比辛达维大,那么她也有三十六岁吧,但若看气质、皮肤、神韵,大概只有二十六、七岁。
    我由衷称赞她:“你很漂亮。”
    她笑,恍如孩子。我把挂在颈上的银链拉出来,问她:“你知道这条颈链代表什么吗?”
    她认得我的银链。“我与阿维一起的时候,他的颈上常挂着它。”
    我的心头一暖。“辛樱说这是辛达维留给最爱的礼物。”
    阿芝的眼神掠过一丝忧伤,她这样说:“我相信你的真命天子不是辛达维。”
    我把银链放回衣领内,对她说:“但我没想过会是别人。阿芝,我已爱上了他。”
    她把我看了半晌。“当你把最后一颗贴上之后,那段恋情便会开始。”
    我趋前问:“什么?”
    “我只可以说这两句。”她像所有相士那样,摆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因着阿芝的加入,我没有留意辛达明与芭比的行踪。是辛樱告诉我:“derek叔叔已经两晚没有回来睡。”芭比的丈夫不在香港吗?竟然那么放肆。
    外汇公司的工作如旧的空闲,每天我都要阅读求职者的信件及履历,久不久便大笑一番。
    什么学历长相的也有,部门秘书说:“不如从中选蚌男朋友。”
    可惜任凭我俩如何努力,也找不到一个稍为顺眼的。长得“三尖八角”便不要寄相嘛,免得减低入选机会。
    从四百多封求职信中,我挑了十封没有附相片的出来,安排他们面试。
    这种公开招聘其实也不无坏处,十多分钟的面试根本不脑葡定人选是否百分百合适,尤其决策者是我。
    好不好邀请阿芝一同前来?
    在首天的面试,我总共接见了三个应征者。第三个应征者令我和人事行政部的同事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出奇地英俊,笑容尤其性感。
    我望望他又翻翻他的履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希望加入我们的公司。
    二十八岁,美国南加洲大学毕业,主修物理,一直以来都以打理家族生意为主。
    “你的家族做什么生意?”我问他。
    “我们开便鞋连锁店。”
    “哪一间?”
    他说了个牌子,这个我懂。“为什么不继续为家族工作?”
    “与家人翻闹了,所以决定出来工作。”他顿了顿,咧嘴笑。“其实我也只是看报纸找工作,做什么类型的工作我没想过,只想可以快点自立。”“在这里工作会委屈了你。”我如实说。
    他又笑。“没关系,只不过是骑驴找马。”
    我从没见过求职者在面试时会这样坦白。我看着他的资料,告诉他:“庾森华先生,我们下星期会有第二次面试,到时你会与我们集团的总经理见面。你回家等消息吧,如果你入选的话,我会在这个星期五通知你。”
    他眉开眼笑,唯唯诺诺。
    他走了之后,女同事走过来,兴奋地说:“选他吧!”
    我把文件合上。“他只是骑驴找马的。”
    “但是他十分英俊!”
    我瞪了她一眼。“工作的伙伴不须要英俊的。”
    然而,翌日,集团的总经理走过来对我说:“王小姐,我决定请阿sam来填补你这个部门的空缺。”
    我吃了一惊。“谁是阿sam?”
    “庾森华。”
    他?我问总经理:“何先生,你私下认识他?”
    总经理笑。“今天早上他来见我。”
    “什么?”
    “他说等不及你通知他。”
    我摊摊手。“我没打算通知他,我觉得他不适合。”
    总经理扬起一边的眉毛,样子奸狡。“我已下了决定。”我皱着眉。“为什么?”
    “他说他会带一笔家族资金到公司来投资。”
    “他为什么不应征投资部?”
    “他坚持要到你的部门。”
    我见自己没有胜算,只好说:“好吧,但他不会做得长久。”
    总经理却哈哈哈大笑。“那就要看你会做到何年何日。”说过后他走回大堂。
    身旁的女同事起哄。“啊!总经理请了靓仔!”
    我毫无兴奋感觉。为着总经理那句话,我有点尴尬。
    他是来追求我的吗?有一点钱便飞扬跋扈?败家仔!
    我偏不要你得逞。
    带着激动的心情回家去。走过那间熟悉的花店,内里满满地插了一大束紫鸢尾,紫色的花像蝴蝶般贴在绿色的花茎上。中学时代我最爱这种花,因为梵高曾画过美丽的紫鸢尾。
    我买了一束。心情不好,想买花。辛达维会送花给我吗?他是否浪漫的人?会弹琴,拥有敏感细腻的性格也不一定浪漫。
    举着花挤进地铁,车厢内一对情侣对我投以羡慕的目光。我低头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我看到芭比正严厉地教训辛樱。她握着电话筒,这样告诉九岁的小女孩:“男人要见过面才知好歹!”
    辛樱一脸倔强地看着芭比,没有辩驳。
    “什么事?”我疲累地放下花,坐下来。阿芝慢条斯理地望着我笑了笑。芭比没好气地告诉我:“辛樱跟三十岁的男人玩line。”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
    “她打173热线。”
    我蹲下来,摇了摇头。“那些男人很无耻!”
    阿芝替辛樱解释:“她只是贪玩,对吗?”
    辛樱咬了咬唇,狠狠地说:“我宁愿跟那班男人讲电话!你们这班人比173的男人更无聊。”
    我和愿悦色地对她说:“你有什么事不开心?”
    她尖叫:“你们不理我!”
    芭比先替我激动起来:“你看!王乳为了你一个月老了十年!”
    辛樱不服气“哗”一声哭了起来,跑进房间。
    阿芝望着女儿跑远的背影,心平气和地说上一句:“现在的孩子真难教。”
    “身为母亲的便应看紧一点。”芭比讽刺她。
    我伸出手在半空扬了扬。“好了!”
    芭比盘起手臂,说:“刚才辛樱拿着电话说:‘我每晚也在床上自慰。’阿芝明明是听到的,也不说一句。”
    我问:“你们两个一直在做什么?”
    芭比说:“我在请教阿芝掌相命理的事,然后辛樱拿着室内无线电话在我们面前大摇大摆。”
    我摇了摇头。“她是故意的。”我走进辛樱的房间,看到伏在床上饮泣的她。我坐在床沿,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身体,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我这样说了:“我不想再照顾你。”
    我知她听得到,只是不想回答我。
    我走回客厅中,对阿芝说:“你可不可以领回辛樱?”
    阿芝把目光集中,很认真地考虑。芭比站在一旁紧握拳头。
    辛樱这时候冲出来,说:“我不要跟阿芝!”
    三个女人看着她,她在我们面前跺脚尖叫。
    阿芝说:“我不会想照顾阿樱。”她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没有带孩子的使命感。”
    我坐下来,头很痛。
    辛樱扯我的肩膊,猛力摇晃。她乞求我:“你说过不离开我!”
    我推开她。“够了。”
    “你不要像爸爸那样丢下我!”
    我掩面。
    “我只是一时不乖。”辛樱蹲下来,跪到我面前。芭比趋前扶起她,说:“阿乳,不要对孩子那么狠心。”
    忽然,一股酸意涌上鼻尖,眼泪就那样夺眶而出。
    “我想休息。”我仍旧掩住面。
    “王乳”辛樱扯着我要离去的脚。我没理会她,迳自返回房间,倒在原本已让给阿芝睡的床上。我真的很累,不想再见任何人,不想再有事情发生。我抓着被单,呜咽着:“辛达维,我十一月才到廿五岁,有很多东西我应付不了。”
    辛达维在我身边说:“你冷静一下吧,你一向做得很好。”
    “但我不想再要辛樱了,她那么麻烦。还有你的兄弟你的妻子。干吗一下子所有人都涌到我的生活里?”
    辛达维没再回答,而我,蜷进被单渐渐睡去。在将睡未睡之时,我看到那个庾森华的脸
    真奇怪,居然看到他。
    翌日早上我请了两小时的假。面有菜色的我走出房间,阿芝对我说:“今天早上我送了阿樱上学。”
    我把额前的头发夹到头顶去。“谢谢。”我走进浴室。
    当我走出来之时,阿芝说:“还是把阿樱交给阿明好了。”
    辛达明?我如何放心。太容易堕入爱河的男人都不适合带孩子。
    我倒了杯牛奶,一口气喝上半杯,转头说:“昨夜我只是一时心乱,我没有意思放弃辛樱。”
    阿芝笑。“阿樱今天早上很乖。”
    我喝了余下的牛奶,也笑了。“她应当醒目。”
    “我替你申请领养的手续好吗?今天早上我约了阿明,就是准备商量辛樱的事。”
    我把杯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望了望阿芝。“你和辛达明不想要辛樱,对吗?”
    阿芝把抹手布递给我。“这对阿樱没有好处。”“辛樱真命苦,所有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要离开她。”
    “你与阿樱有着难以解释的缘分,比我与她的更重要。”
    我伸出手来,让阿芝替我看掌纹。我问:“请替我看看,我是否命中注定不用生育便有九岁的女儿?”
    阿芝看了一眼,笑得很灿烂。“就是啊。”
    我把手缩回。“不信你。”
    她摊大手掌,说:“随便你。”
    我问她:“你预测的命中率很高吗?”阿芝想了想。“六成左右。”
    我点点头。“不错。”然后又重提旧事:“你说过我有真命天子。”
    这一次她的表情肯定而实在。“是的,时日不远。”
    “不是辛达维?”
    她摇头。
    “若果他没有死呢?”
    她再摇头。
    忽然,我觉得很恐怖。他为我死了,然而他不是我的真命天子。那么真命天子会是谁?
    我没再跟阿芝说什么便更衣上班。
    精神恍惚地度过一个上午,中午时分芭比约我吃午饭。她的神色不见得比我愉快。美艳的她在餐厅内惹来不少注目,有些人是因为她的架势和美貌,另外一些大概因为曾在报章见过她的缘故。“中环的人很八卦。”我坐下来小声说。
    她抬眼,苦笑。“阿乳,昨晚阿芝替我看相。”
    “她怎么说?”
    “她说我会离婚。”
    噢!
    “正因为这样,我不想再与derek一起。我害怕离婚。”她玩弄放在一旁的刀叉,样子可怜兮兮。“我怕她会说中。”
    “其实这也未尝不好,有了指示,行动便可以清醒些。”我安慰她。
    “但我真的很喜欢derek。”她托住她那张自十三岁起便极富韵味的脸。“我想我是爱上了他。”
    “但你可以为derek做什么?”我想了一会后,这样说。
    因着我的问题,芭比显得非常苦恼,眉头扣成一圈。三分钟过后,她回答:
    “我想,我能做的只是爱他。”
    “即是什么?”
    “即是继续偷情。”
    非常好的答案。“那即是说,你爱他,但不能为他牺牲、不能为他离婚、不能跟他远走高飞、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
    芭比眉开眼笑,并且拍了拍掌。“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恭喜你,你的爱淡如开水。”我诚恳地说。芭比掩嘴娇笑:“也就是嘛,况且,我还是喜欢我的丈夫虽然我对他已失去上床的冲动,又开始嫌他有肚腩和脱发,觉得他的钱比他的人吸引,但我依然喜欢他。”
    我郑重地点头。“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夫妇!”
    芭比以手指轻快地拨了拨耳后的长发,像舞台剧演员般幽雅地道谢。
    但以我对她的认识,她每次愉快地分析情况过后,都会继续苦恼下去。当她见到辛达明后,自然会再有离开丈夫的念头。
    下午回到公司,慢手慢脚地看完两份文件,再对着投资部的计算机发呆。几经辛苦才捱到放工时间,我背起手袋,一个箭步踏出公司门口。平日这个时候我一定会赶紧回家,免得辛樱挂念,但今天,我倒想四周逛逛,或者可以花花钱买一堆夏装。
    今年流行绿色,真奇怪,人人像棵菜那样走来走去;又有人说淡黄才是最新色调,于是我又看见一滩滩的淡黄色左右晃动。我穿什么颜色才好?绿抑或黄?又或是依然穿黑?辛达维喜欢什么颜色?回去之后一定要问阿芝。
    我站在橱窗之前,凝视一条米白色的连身裙子。赶下班的人在我身后一堆堆擦过,我没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个穿西装的肩膊,如出一辙地走向前方。
    忽然,在擦身而过的肩膊中,我看到一个没有穿西装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枣红色旧恤衫,两膊薄而横。我踏前一步,刚好来得及看到他的侧面:略长、瘦削、充满灵气像辛樱。
    我叫出来:“辛达维!”
    是他是他是他!
    世界停了下来,围绕身边的人和事变成灰色,唯一有一点暗红的是他的上衣,和他正转头面向我的唇。
    他的脸正正地向着我,他的眼神令我知道“辛达维”这三个字对他是非同小可。他走过来,我怯怯地说:“辛达维?”
    他没有微笑,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温和地问:“你是谁?”
    我咽下卡在喉咙的唾液。“对不起。”我说。
    “你是辛达维的什么人?”
    他居然这样问我,我张大口笑了,非常兴奋。“你真的认识辛达维吗?太巧了!”
    他见我手舞足蹈地跳跃,也禁不住偷笑起来。
    我说:“我是辛达维的女朋友。”
    他缓缓地点点头。
    “你长得像他我以为他回来了。”我说。
    他问:“他呢?”
    我望着他。“他过身了。”
    原本尚算愉快的眼神,瞬即复杂起来。
    我问他:“我可以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就那样,我把名片交给他,然后又让他在我手背上写下电话号码。他说有要事先走,挥手与我说再见。
    我以左手按着右手手背,目送他离开的身影。是了,我心目中辛达维的形象就是这样:高瘦纤巧,气质淡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遇上了一个像辛达维的男人,而他俩居然互相认识。我垂下头来,一张脸尽是甜蜜的微笑。
    脑海里忽地涌现四个大字:“真命天子”是阿芝说的。阿芝与辛达明看见我一脸喜悦。辛达明走前来问我:“怎么了?面带桃花。”
    我在浴室内洗擦手背上的字迹,侧起面来回答他:“遇见了辛达维的朋友。”
    “谁?”
    “一个叫津安的人。”
    辛达明思索一会,摇了摇头。
    我走到客厅中问阿芝。“你认识津安这个人吗?”阿芝也摇头。
    “他是干什么的?”辛达明问。
    我脱下套装外套,耸耸肩说:“不知道,只觉得他长得很像辛达维。”
    面前两人顿时充满好奇。
    “辛达维应该是很高瘦的,气质温柔,没有什么表情,样子灵充气满,面形略长。”我说。
    辛达明与阿芝交换了眼神,都笑起来。
    “就是这样。”阿芝说。
    “你对我的哥哥真的很着迷。”辛达明加上一句。
    我眨了眨眼。
    “我们也想认识他。”辛达明告诉我。
    “等我与他熟稔后才介绍你们认识。”说过后,我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十足中学生面对朋友迫供拍拖状况时的口吻。
    “辛樱的事怎么了?”我换了个话题。
    “我不打算做她的监护人。”辛达明说。“那么我可以照顾辛樱?”我问。
    “你昨晚不是说不再要她的吗?”辛达明说。
    “我只是一时意气罢了。”我望了望对面的九楼b座。“辛樱在练琴吗?”
    “是的。”
    “我过去对她说。”
    辛樱正排排坐地跟钢琴老师练琴,我甫一进门她便罕有地别过脸来跟我打招呼,反常地乖巧精灵,一如其它正常的九岁女童。
    我走进辛达维的书房,把他的日记簿掏出来翻看,看不到任何关于津安的记载。
    辛达维这本日记只有我与那个“心上人”的记录,没有其它。日记上也没有任何撕过的痕迹,大概津安这个人对于辛达维来说毫不重要。
    我伏在桌上,心头怦怦乱跳。想起了刚才在街上碰见津安的情景。是有这样的人,在第一眼看到之后,便会一直放在心中。
    辛达维是否活到津安身上?又或者,上天安排津安给我,代替不存在的辛达维。
    辛达维那样爱我,他一定是活到津安身上了。
    我是不是要变心呢?我一直爱着辛达维,但是现在又想着津安。
    不不不,我不是变心,只不过,津安与我心目中的辛达维太相像。
    是否就是这样?我按着心房,苦恼起来。
    辛樱走进书房,甜美地望着我笑,然后向我报告:“练完琴了。”
    “弹得好吗?”
    “老师说我的拍子不够准,”她坐到我的大腿上。“所以要勤加练习。”“对不起啊!”她搂着我的脖子,吻吻我的脸。“我以后不再玩line。”
    我拉了拉她的马尾,说:“女孩子要爱惜自己,那些男人很低贱的嘛,你应该配一个像木村拓哉的。”
    她古灵精怪地扮了个鬼脸。“不要不理我。”
    “噢,”我把她抱得更紧。“你的叔叔和妈妈已经正式不理你了,从今以后你便只有我。你看,你的爸爸多会挑,明知我舍不得你似的。”
    辛樱眼珠一溜,瞄了瞄望远镜,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就是嘛,很会挑。”
    “告诉我,你与爸爸一起的日子怎样过?”
    “你一早知道。”
    “知得太少。”
    “其实,”辛樱垂下眼,表情哀伤起来。“爸爸不多理会我。”
    “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呀!”而且日记内也不是这样写的。
    “爸爸很少跟我说话,很少与我一起玩,所以我多是孤零零的。”辛樱撇撇嘴。
    “我八岁便开始玩line。”
    哎呀!
    “什么?”我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有些男人特别喜欢小孩,所以玩得很开心。”
    我把辛樱放到地上,用力地按住她的双肩。她却嘻嘻笑了。“不过,我从没与他们见过面。”
    “我求你,以后不要再玩line!”我的声音差不多是乞求。
    辛樱笑。我皱起眉。“答应我。”她才大大声地响应。看来我要把辛樱交给芭比好好教育一番,传授女人不吃亏的绝招。
    “我累了,要到樱桃街睡一回。”我伏到我的怀内装睡。
    “我陪你。”我把她抱到邻房。
    躺在床上,辛樱对我说:“那块路牌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爸爸很少送礼物给我。”
    “爸爸对你不算差,那是一条街呢!”
    “嗯。”她在床上滚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木村拓哉吗?”她抑脸问我。
    我摇了摇头。
    “因为木村拓哉皮肤黑嘴唇厚,很热情似的,一点不像爸爸。我最怕像爸爸的人,整天不作声,闷死人。”
    我按着额角,说:“我就是喜欢你爸爸那一类型。”
    辛樱在床上做拱桥,身手敏捷。
    “辛樱。”
    “嗯。”“你知道津安这个人吗?”
    辛樱回复正常坐姿,怔怔地望着我,然后煞有介事地摇头。
    “今天我在街上遇上他。”
    辛樱突然扑过来,惊恐地说:“你不要离开我!”
    我扶住娇小的她,因着她的慌张显得不知所措。“什么事?”
    “爸爸起初拣选你便是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她扯着我的头发。我把她按到床上,喝止她:“辛樱,你弄痛了我!”
    她这才慢慢地把手放开来。我抱住她,让她在我手臂内缓缓放松,直到小小的身躯不再抖震。
    我把辛樱的情况告诉辛达明与阿芝,他们同意带辛樱看儿童心理医生。
    “我向别人问一问。”我总结讨论。
    “阿乳,”辛达明走到我身边,悄悄问我:“芭比近两日有否跟你说些什么?”
    “没有。”我眼睁睁地望向他。
    “我不相信。”
    “她告诉我你英俊不凡。”
    他却依然一脸正经。“她要和我分手。”他说,语调伤感。
    我拍了拍他的膊头:“这是意料中事。”
    “不是的,她说过想跟我到美国。”
    “芭比的情况很困难。”
    他垂下眼。“我很爱她。”
    我问他:“你爱她什么?”
    他抬眼望向窗外,放软了声线:“你想我怎回答?我爱她的全部。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头发、眼睛、身材、学历这些条件而爱上她,只是因为觉得要去爱,所以就去爱。”
    我柔声说:“有着这种恋爱态度,你很快便会有新的恋爱对象,不会寂寞。”
    辛达明苦笑。“也是的,我从不规限某一类女性作为选择目标,基本上每一个女人也有令人温暖的优点,要找寻新的恋爱易如反掌。只是,容易有恋爱机会不等于我可以放弃芭比。”
    “你喜欢过多少个女人?”
    他细心想了想,才说:“十多个,不算多。”
    我侧起眼来,替他数了数:“若果由十五岁开始拍拖,平均一年只有一个,实在不多。”
    “我不再想要新的恋爱机会,只想留下芭比。”他望向窗外的夜间草地滚球场,指了指,回头对我说:“你看到那些玩草地滚球的老人家吗?我想老了之后和芭比悠悠闲闲地在草地上散步,玩两局草地滚球。”
    夜灯下的草地滚球场美丽宁静。我想,将来我老了之后也不会介意与伴侣手牵手在此散步。辛达明的说话使人太感动,我低声地叹了口气。
    “顺其自然吧,就算今天分开了,他日也有机会走在一起。”我轻抚他的手臂。
    他朝我点点头,目光哀伤。
    “英俊的他失恋了。”那夜我抱着辛达维的日记睡在他床上,身旁是情绪时常起伏的辛樱。我喃喃地告诉辛达维今天发生的事,希望他在天之灵,祝福他那善良而多情的弟弟。
    翌日返回办公室,发觉多了一个人,那就是sam,庾森华。“你这么快便上班?”我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替我们冲茶的阿婶。
    “是的。”他泛起充满自信的笑容。
    我把文件交给他。“这阵子工作尚算清闲,但月尾我们要做一个统计报告,把每位投资顾问半年内替公司赚的钱计算妥当,然后再做员工评估。”
    “用途是?”
    “理论上是一年一度的员工工作表现评估,实际上是裁员一成半。”
    “噢!”我伸出手指。“所以嘛,要完全秘密进行。”
    他却笑盈盈地走近,在我耳畔细语:“我喜欢与你拥有共同的秘密。”
    马上,我全身毛管直竖,顾不得仪态,使尽全力打了个冷颤,然后瞪了他一眼。
    总经理刚巧在办公室外经过,见我和sam走在一起,便風騒地朝我俩单眼,sam蹙眉蹙眼与他交换眼神,我把脸挂了下来,转身离开办公室。我讨厌这个sam。
    下午,芭比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丈夫昨晚行房不举。
    我问她:“你不是很有办法的吗?”
    “唉”长叹。“他对我的身体已习以为常。”
    “玩s&m、看四级录像带嘛!”
    “王乳,我怕阿芝会说中。”
    “不会的,你又不想离婚。”
    “就是嘛但是,我开始害怕主动离婚的是我丈夫。昨天晚上,我怕得睡不着。那时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他。”
    “为了他的人抑或他的钱?”我恃熟卖熟地问。
    “两者都害怕失去吧!他的钱固然不可或缺,他的人这么多年了,他又不是对我不好。男人之中,他也可以说是顶级。”
    打蛇随棍上,我说:“决定离开辛达明是对的。”
    芭比沉默半晌,然后说:“阿乳,你相信缘分吗?”
    “当然。”
    “那么,”芭比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和derek在将来或许还有机会走在一起。”
    她真的爱上了他,两个相爱的人硬生生地分开,多可怜。都说,相爱不一定快乐。
    “不要想那么多,”我安慰她。“给你一项任务。”
    “什么?”我听到她的啜泣声。
    “替我找个儿童心理医生给辛樱。”
    “嗯。”她集中精神起来。“她的确需要。”
    电话挂上后,坐在我后面的sam走前来说:“工作清闲,倾私人电话蛮方便的。”
    我讶异地望着他步出房间外的背影,非常后悔那天让他上来面试。与这样无聊的人困在一起,越发使我记挂津安。他昨天拿了我的名片,不知何时才会找我?
    如果他今天不找我,明天主动找他好不好?
    想着想着,心情竟然有点异样,他在人群中步过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电话响起来。
    “喂。”
    “喂,王乳在吗?”
    天!心有灵犀!居然是津安。“津安?”
    他笑说:“是啊,你辨别声音的能力不错。”我掩住嘴笑,心想:只因为你。
    “你今晚有空吗?”他问。
    “有啊!”飞快地回答。“七时在金钟lacite等,好吗?”
    “好,到时见。”我说过再会,然后轻轻放下电话。
    我看了看手表,才三时四十五分,我有充分时间准备仪容,譬如把头发gel好一些,化重一点妆,甚至可以躲到洗手间做眼部护理。
    于是我向秘书小姐要了她的茶包。那个sam又说:“办公时间美容?”
    我没理睬他,偏是秘书小姐笑嘻嘻地说:“是啊,用茶包收眼袋很有效,要不要我教你?”非常娇俏。
    他故作正经。“我的工作态度很认真。”
    秘书小姐眉开眼笑。我眼望前方说了一句:“真有大志的话就不用来这家公司工作!”
    在洗手间内我一直是笑着的,两个茶包放在眼睑上不知多怪相。不是不知道,津安只是希望多知一些辛达维的死因,但有机会再见他,也足以令我乐上半天。
    在见面之前我往商场兜了一圈,不知是否太紧张的关系,我意外地买了两枝唇膏、一条半截裙、一件泳衣和一对“返工鞋”当我左右手各挽一大袋之时,才觉得后悔。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对形象有损。不知津安对于喜欢购物的女性有何感想?
    我早到十分钟,在餐厅内等待,期间照了三次镜子。
    到津安出现之时,我故意泛起开朗友善的笑容,但其实我很紧张,由足踝紧张到肩膊,镇定的只有一张会笑的脸。
    “你今天精神很好。”他对我说。
    “是的,昨天不舒服。”我解释。
    在柔和的灯光下对望着,津安的目光更是敏感温柔。因着这双眼睛,我不敢长时间看着他,一顿饭期间不停低头又低头。
    我们点了菜,津安便说:“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说我长得像辛达维。”“嗯,”我拨了拨耳后碎发。“气质尤其像他。”
    “你与辛达维一起多久?”
    “两年。”我撒谎。“现在我与辛樱一起,碰巧阿芝与辛达明都在,你与他们三人熟稔吗?”
    津安递一片涂上士多啤梨味乳酪的面包给我。“辛达维的亲人我一概没见过。”
    我在这时候说了:“辛达维是自杀的,他因我而死。”
    津安握住水杯,怔了怔,随即放松下来。“那你一定很难过,感情的重担可大可小。”
    我感激地望着他。“你与辛达维认识很久了吗?”
    “我和他同龄,认识的时候大家只有十九岁。他结婚之后,我们才疏远了。”
    他会不会像辛达明那样,同样喜欢阿芝?
    “他死之前的日子愉快吗”说罢他又不好意思起来。“与你一起没理由不愉快。”
    我垂下头来。“其实,我不明白他自杀的原因,我不知道他是否快乐。”
    津安语重深长地说:“快不快乐,很多时是自己决定。”
    那么,辛达维选择了不快乐吗?
    侍应送来我的红酒烩牛柳和他的香草银鳕鱼,香气四溢。我顺便换了个话题。
    “你是否住在香港?”
    他摇头。“我住在英国,去过没有?”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到过英国玩,去过苏格兰、伦敦和南部某个城市。”“喜欢吗?”
    “郊外的村落很美丽。我想,十年后住在那种有前后花圃的小屋会很不错。”
    “我就是住在那种小屋。”他说。
    “是吗?”我忽然脸红了,急急低下头来。我警告自己:我依然是辛达维的未亡人。
    津安告诉我:“我与辛达维在美国演奏时结识,我从前是拉小提琴的,但没有选择它为职业。基本上我是无业游民。香港人鄙视无固定职业的人吧!”
    我连忙摇头。“其实所有人都渴望过一些理想的生活。”
    他印了印唇角,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在外汇公司的人事行政部工作,很轻松。”
    “公余的时候多数做什么?”
    我紧张起来。“回家照顾辛樱,又或是与朋友说电话。”
    “那么我约会你吧,我在香港的朋友不多。嗯,没告诉你,我在香港替朋友灌录唱片。”
    我眼睁睁地望着他。他刚才说会再约会我。
    这次约会在非常紧张兴奋的气氛下结束。与他一起的感觉,比首次与男孩子约会更叫人手足无措。我站在家门外,按着心房沉醉地叹了口气。门打开,我看到阿芝正在收拾行李。她回头对我说:“阿樱与阿明去看占士邦电影。”
    “你要走了吗?”
    “我的感觉不再凝聚于此。”“往哪里去?”
    “回印度见师傅。”
    我走近她,帮她把衣服折好。“很高兴认识你,阿芝。”我说。
    “我也一样,祝你生活如意。”她一脸婉约。
    “阿芝,你是否告诉芭比她会离婚?”
    她笑:“是的,不过是在十二年后,这一点我没有告诉她。她会再嫁,对方是洋人,地位显赫。”
    噢?即是说,无论怎么样,她也跟辛达明无缘。
    “辛达明呢?他会怎样?”
    “他不相信这些东西。”
    “我呢?”我说。
    她抬头仔细地端详我,然后说:“你将来的婚姻生活会很快乐,会生一个男孩。”
    我捉住她的手。“怎么看的?教我!”
    阿芝把行李箱合上,坐在它之上。“你的眼睛明亮而不外露,没有杂纹没有眼圈眼肚,加上奸门位置饱满红润,鼻子挺直秀丽,这样的长相必有良好的婚姻。但你要相信我,阿维一定不是你的真命天子,那一定是别的人。”
    我咬了咬指头。“你一直不鼓励我喜欢辛达维。”
    “没有人会鼓励你去爱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我双手托着脸庞。“我不介意去喜欢一堆空气,倘若那堆空气曾经爱过我。我一直渴望别人爱我,所以当我知道有人为我自杀之后,我偷偷地快乐了一阵子,我想,终于有一个人爱我了,而且还把我爱得那么深。”阿芝踢了踢左脚。“这叫跟自己谈恋爱。”
    我把额前头发扫向后面,不愿承认。
    “你爱过他吗?”我问。
    她摇头。“我爱的是整个生命。我只是为了替他生孩子才跟他一起。”
    “但是你又不把辛樱带在身边,你不挂念她吗?”
    “她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你可以把她看成生命的延续,但于我来说,生命广大如宇宙,一个孩子的存在不算什么。”
    我不知道究竟自己明不明白,只清楚阿芝对辛樱完全没有母女的感情。“我是凡人。”我对她说。
    “所以你需要正常、有形有相的恋情。”
    我移后,伸了个懒腰。
    “我喜欢了一个人,”我说:“他像极了辛达维。跟他一起,就像是辛达维复活了,有血有肉地留在我身边。我想,喜欢他是因为这原因吧!”
    “你肯定你不是把他看成独立个体?”
    我双手掩嘴。我也不知道。
    “不要在意自己喜欢另一个人。阿维虽然为你而死,但你没有必要回报他。”
    阿芝按住我的手。
    望向她清澈的眼睛,我问:“若果辛达维没有死,我应该如何与他相处?”
    仰起头来,她回答:“大家各自各生活便好了,他是可以一天不说半句话的人,亦非常吝啬笑容。他不会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这全是反面的说话?”我忍不住说。“是事实,”阿芝深深地望着我。“所以我不能相信他居然会为你而死。”
    我把头埋在两条大腿间。没有人相信辛达维是为我而死,除了辛樱。我悲痛地告诉她:“这可能已是我毕生最大的成就。”
    阿芝罕有地哈哈哈大笑。“傻女。”
    “我一生人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段感情!”我按住两只耳朵,猛地摇头。
    “你有青春、有学历、有好朋友、有工作、有住所,生活无忧。你有什么欠缺的?”阿芝俯下身来皱着眉。
    “欠缺一个爱我的人。”我是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她轻扫我的短发,无尽的温柔。“自己爱自己才是至高境界。”
    “我不会。”我咬住指头。
    “你会,迟早你一定知道。”
    我抱住阿芝。“我很蠢,是不是?”
    她抚摩我的脖子。“年轻的女孩多数想不通。”
    自己爱自己难道便很有保障?难道便不会痛苦?我不知道。有一天或许我可以完全不需要爱情,每天自己爱自己过日子;但大概,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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