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跑了”
    姐弟三人齐刷刷瞪大了双眼。
    却原来, 按照计划今日将由贾家众晚辈一并送殡至铁槛寺,接下来由贾珍贾蓉父子在铁槛寺守灵百日再扶柩回籍后,这场丧事才算彻底完成。
    谁知等到了时辰要出发时, 王熙凤想起来打发人找贾琏,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就消失无踪了, 竟遍寻不见他的身影。
    王熙凤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毕竟送殡之事他又不是不知晓, 怎么也不可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躲懒去。
    要说有什么正事儿跘住了, 那更不可能,连个虚职都没有的纨绔子弟, 能有个什么要紧处理的
    即便是被谁支使了去办点什么事儿,这到处都是丫头婆子满府里外忙活,还不能随手拉一个来交代一嘴
    是以,王熙凤坚定以为他出事儿了,连忙就要打发人去报官。
    “且慢”
    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吼住,王熙凤眼里的担忧逐渐化为了疑虑。
    “你莫非知晓什么内情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出言制止的人正是贾珍。
    听闻她的质问, 他不禁略显心虚,轻咳两声将她拉至一旁小声说道“你别担心, 他不曾出什么事儿, 就是他知晓今儿送殡之后你就又要强押他去往京营, 这才迫不得已躲了起来。
    临走前他与我说了, 只道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他自己就回来了,若不然也甭费劲到处找他, 他是万万不可能叫人找着的。”
    “你说的当真”满脸的不敢置信, 眼神中明摆着浮现出“荒唐”二字。
    贾珍点点头, “我哄你作甚你觉着他荒唐胡闹,那是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在京营里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一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吃的连猪食都不如,还要没日没夜地操练。
    你那好叔叔真真是不拿他当个人啊,丁点儿照顾没有不说,反倒对他比对旁人还更加严厉些,动辄将他拎出来做那杀鸡儆猴的鸡,恨不得军棍都打断好几根了。
    他不跑能行吗再被送进去,下回还不知何时能够出得来一趟,甚至只怕真就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即便你恼他恨他不心疼他,却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吧你可还没生出个儿子呢,他要是死了,你这辈子指靠谁去”
    听罢这番话,又想起贾琏屁股上的伤,王熙凤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原本心中的恼恨已然退散了去,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贾琏那王八蛋有多废她还能不知道别看个子不算小,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崽儿,比人家乡野里十岁上下的小子都还不如呢。
    打小长到这么大就没吃过半点苦头,整日里花天酒地将身体底子也掏得差不多了,冷不丁扔进军营的确像是能要他老命的。
    恼归恼憎归憎,到底是她的男人,心底里总还是心疼的。
    “这样,你先叫他回”
    “奶奶”平儿喘着粗气跑了过来,满脸愤愤道“有个婆子亲眼瞧见他带着那个尤二姐一同上马车走的”
    “你说什么”王熙凤懵了。
    贾珍急了,“胡说八道我亲自送了他出门的我还不知晓那老虔婆指定是老眼昏花了”
    “那尤二姐呢方才到处找人时我还瞧见了尤三姐,却从始至终不曾瞧见她尤二姐她人呢你说她不曾走,你倒是将她叫出来”
    然而面对这番质问,贾珍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眼神肉眼可见地飘忽起来。
    王熙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怒极反笑。
    “枉我素日自负聪敏过人,方才却险些被你一番胡言乱语诓骗了去
    合着受不了苦不愿再去京营是假,被那骚狐狸勾走了魂儿舍不得走是真
    好好好,都是好样儿的,你们都是好样儿的”
    正在此时,贾蓉急匆匆过来,“再不出发就耽误时辰了,回来再找他罢。”
    啪
    王熙凤甩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冷眼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只除了这回支取银子一事,往日但凡你们家里有所求,我从未有过二话,只当是自个儿家一般尽心尽力,自问从未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你们平日拉着贾琏花天酒地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总不愿撕破了这层脸皮,你们可倒好,竟愈发蹬鼻子上脸起来真当我王熙凤好欺负不成
    一家子五毒俱全没个人伦的畜生,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晦气东西你们就合该溺死在淤泥里头发烂发臭,省得污了贾家的祖坟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他日定有重谢”
    说罢便径自离去直奔荣国府,竟都不曾随同送殡。
    “这也太离谱了贾家东西两府的男人,真真是一个赛过一个荒唐。”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什么五毒俱全的货色全叫贾家摊上了
    林怀瑾忍不住将迷惑不解的目光投向他母亲,几番欲言又止。
    贾敏哪儿能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那张老脸都臊红了,羞愤之余更觉无力。
    “原本还以为将贾琏送进军营磨一磨,那性子说不定还能改改,眼下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黛玉满是嫌恶地皱了皱眉。
    谁能想到呢不过是回家奔丧这点时间,他都能跟那歪门邪道的女人勾勾缠缠,五迷三道儿的只怕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京城这样大,他们有心想躲,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找不着个影子吧”林碧玉似好奇随口问了一嘴。
    贾敏摇摇头,“我回来前都还没个信儿呢。东府那父子两个兴许是知晓的,奈何他们送殡去了,回头还要直奔金陵,这一通折腾下来没有个月是甭想见着人了。”
    想起原著中贾琏在小花枝巷给尤二姐置办宅子迎娶一事,林碧玉便有了些想法。
    转头立即就找了些“好朋友”去探查。
    结果自是不出所料拢共二十余间屋子的一座宅院,还有好些个奴仆安排伺候着,快活得很呢。
    次日一早,她就将这消息捅到了正主儿的跟前。
    她虽不喜王熙凤狠辣贪财做事没什么底线的秉性,但一码归一码,渣男贱女活该受到制裁。
    做完这事儿之后,林碧玉就没再关注他们那边的状况,随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也罢。
    却没想到过了两日那两口子竟登门而来。
    贾琏的脸上都被挠开花儿了,还有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一见着人,他就死死垂下了头,露在外头的耳朵根子都红得要烧起来似的。
    贾敏冷着脸,斥道“现在倒是知晓丢人了干那混账事之时怎的丁点儿不觉羞耻一屋子的老亲世交都在那儿杵着,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将贾家的名声置于何地又将你的媳妇孩子置于何地
    我到现在想来都还觉得荒诞至极,你可真真是被那狐媚子迷得昏了头了”
    “姑妈教训得是,侄儿知错了。”贾琏瓮声道。
    垂头丧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在场却没哪一个人同情他,无一例外全都冷眼旁观犹嫌不足。
    显然,区区两句训斥也不足以平息贾敏的恼恨羞愤,又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大骂一通,直到骂得自个儿累了才将将作罢。
    王熙凤适时奉上一盏茶,笑道“姑妈快喝口茶润润喉,骂完了姑且就消消气,没得因他这等没脸没皮的蠢货气坏了自个儿。”
    喝完了茶,贾敏的情绪也略微缓和了些,冷眼斜着贾琏,“你叫我一声姑妈,但你亲生的老子还在,嫡亲的叔父还在,上头的老太太还在,按理也轮不到我这个外嫁女来管你。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实在不该拖着整个贾家与你一同跳粪坑
    你自个儿不要脸皮不在意名声也就罢了,可贾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贾家
    你这般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打算叫你的亲闺女亲妹妹如何自处叫贾家其他女孩儿如何见人她们日后究竟还议不议亲嫁不嫁人了
    就连我这个出嫁二十几年的贾氏女,这一时半会儿都没脸再出门交际了,都是你干的好事混账东西”
    “姑妈息怒”贾琏“扑通”一声跪下了。
    手里的茶盏眼看就要扔出去,好悬想起来这不是自个儿亲生的。
    贾敏只好将茶盏狠狠往旁边一丢,揉了揉突突生疼的脑袋,对着王熙凤说道“下回要来你只自个儿来就成,别带他上我跟前来,我看见他就头疼。
    姑且叫碧儿黛儿陪着你说说话罢,我先上房里歇歇。”
    王熙凤忙站起来搀扶她,一脸歉疚道“都怪我思虑不周,将姑妈气成这样,我”
    “与你何干要说也是贾家对不住你,叫你摊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东西。老太太那儿你回去说一声,待过两日我好些了再去看她。”
    等送了贾敏进房间,姐妹二人与王熙凤才又回到厅里。
    贾琏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也不曾入座,只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正在这时,一名小丫头快步走进来,“老爷回来了,请琏二爷去一趟书房。”
    姑妈才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姑父又来
    贾琏顿时面露绝望,脚下似有千斤重。
    早知今日,他就他就更小心谨慎些了
    “看起来他是知道后悔了,这回总该收敛些了吧”林黛玉天真地以为。
    却只听王熙凤冷笑一声,“你当他在后悔什么他是在后悔自个儿做得太张扬了些,太不小心谨慎了”
    “”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言以对。
    三人极其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姑且不提,只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说着说着,王熙凤就提起来一桩事。
    “对了,两位妹妹从前时常在宫里走动,可知那夏守忠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仿佛是后宫里一个还算说得上两句话的太监罢。”林碧玉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突然提起他来莫非他又上贾家要钱去了”
    “可不是那日我逮了琏二回家才知晓,夏守忠竟又去找了我姑妈,张口就要两万”
    “两万”林黛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说道“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可曾说究竟是个什么由头”
    “说是贵人要的,有大用处,只叫家里无论如何都定要给她拿了去,一文都不能少。”
    “我记得贵人才被册封没几日就从家里拿了几千两来着怎么突然又张口要这么多她在后宫里即便是需要打点,也不至于花费得这样多吧”
    林碧玉突然就想到德妃被贬一事。
    宫里嫔位以上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先前全都占满了,想要上位可谓极其艰难,但如今德妃倒台,这坑可不就多出来一个
    后宫的风起云涌是完全可以想见的,这个坑不曾填上之前必定是消停不下来了。
    贾元春进宫本就是奔着锦绣前程去的,会蠢蠢欲动也理所当然,只是她突然索要这样一大笔钱财可不太正常。
    砸钱兴许能收买不少奴才,但终究康熙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她能买得到侍寝的机会,还能买得到康熙的心不成
    这所谓的“大用处”恐怕有点意思。
    林碧玉的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正巧听见王熙凤说给了钱,她不禁就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日母亲打你们府里回来才叹息呢,说老太太与她好一顿诉苦,只道家中今非昔比寅吃卯粮云云。
    这冷不丁的,两万说拿就拿了出来,怎么瞧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啊看来果真也是应了那句老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家嘴里的困难与咱们理解的竟还大不相同呢。
    荣国府到底不愧是荣国府,如此看来母亲也委实不必太过忧虑了。”
    王熙凤忽的面色一顿,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幻莫测,骤然难看至极。
    彼时,本以为又将收获一顿训斥的贾琏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句话给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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