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深涧峡谷中的斑斑余雪终于消融殆尽。
    暖风习习,草长莺飞,紫尘山林荡漾着久违的暖意。彩旗飘飘,万众亢奋,百年一遇的盛事终于到来。
    紫尘山南,千顷平台之上已经搭起一座高约两丈、方圆十丈的石台。它,应是万千才俊即将一较高下之所了。然而紫尘年轻一代多达数千,仅设一座高台,这般比法,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对于此事,掌门手谕已经言明:紫尘才俊虽多,然而高下相较,强弱立判,想来不会持久;如此一来,后进之辈反而能够细细观摩、反复思量,进而扬长避短、知耻后勇;何况天下大劫也已拉开序幕,借此盛事更可振奋人心,自然越久越好……
    一面无声大鼓已在紫尘山林滚滚擂动……
    重重院落,千百中年道人或庄重严肃、或玩世不恭地教导着座下门徒,概要他们奋力争先、不辱教诲。
    自古以来,“徒以师贵,师以徒荣”。门下弟子若能在万千儿郎中脱颖而出,何尝不是为人师者的平生乐事?然而如此较技,成败如何,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向来刀剑无情,能人辈出,门下弟子虽然大多资质非凡,却未必便是其中的翘楚之辈;而且道法一途,越近百尺竿头,才智卓绝之辈之间的修为大多相去不远,彼此相较,已经没有必然胜算。成败之间,时运而已,岂可强求?
    拈花峰上,青柏云也正牢牢注视着门下六名儿郎。虽不言语,那锐利深沉的双目却似饱含千言万语一般向每位弟子脸上重重扫去……
    尘封一如诸位师兄那般,换上干净的衣衫,直直挺立,晶莹圆润的眼眸中燃烧着炙热的烈焰,正饱含期待地扑捉着恩师那锐利的目光。这个稚嫩的少年,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对于天书的修习虽然几无成效,却不知为何竟在短短半月修成那道无名卷轴;那套功法的确非同小可,神出鬼没、诡异绝伦,令人防不胜防,倘若以它为凭即使不可脱颖而出,也可一鸣惊人;虽然隐隐察觉它未必光明正大,施展开来更有浓重的嗜血之意,只是想及既然是风月师祖暗中相授,应当无需质疑,到时小心操纵便是……
    忐忑之间,却见青柏云沉稳的眼眸自他的脸上一扫而过,并未过多停留,只是轻声言道:“去吧!凡事量力而行,切记不可丢脸!”言语落地,转身步入厅堂。
    这个亢奋的少年,内心深处掀起一阵莫名的失落,暗暗咬紧嘴唇……
    *******
    旭日东升,长空如碧。
    淡淡的紫色云雾自紫尘山林北侧的千顷湖面蒸腾直上。平静地湖水,倒映着朝阳蓝天,配以缭绕的紫雾,仿佛紫纱帐下闪着豪光的碧玉一般,美轮美奂。不久,紫雾消散,露出碧青色的湖水。万里长空之下,更似一块硕大的碧玉静卧在秀美的山林之中。此湖唤作“紫烟”,只因每日朝暮之际湖面上自会腾起紫色的烟雾而得名。
    湖水清冽,游鱼走蟹明晰可见。波光粼粼之中,忽而跃出一尾肥大的红鱼,腾起微微细浪,轻轻地激荡着岸边几只小小的木舟。湖岸怪石嶙峋,仅有数处铺着齐整地青石。岸上白杨抽枝,垂柳拂面,在微微和风中展示着昂扬的春意……
    辰时前后,“紫烟”四周已经围满年轻子弟。人人拎着一只竹篓,左顾右盼之际踮着脚尖翘首而望。这方玉湖,距离五座主峰不过数里之遥,他们虽然年岁不大,但平生之中已经到此玩过多次,然而却似如今这般人人拎着竹篓而至尚属首次。
    竹篓由紫色圆竹精制而成,虽然古朴精美,只是拎在这些颇具仙风道骨的年轻才俊手中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竹篓之内,摆着一推晶莹剔透的果子,形状大小近于枇杷,却成乳白颜色,好似含着雪块的玉球一般,隐隐闪着羊脂般荧光,更加散出寒梅般的幽香。此果唤作“雪魂”,人间传闻乃寒雪魂魄所化,触手温软,含口即化,仅其外形看来,倒也名副其实。据说甚能益寿延年,更是果中极品。所生树木唤作“雪泪”,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本是洪荒异种。论其外形,也与众多林木殊无二致。然而每当积雪压枝之时,雪泪便会在积雪之下开花结果。待到枝头积雪开始消融,雪魂便已成熟;不过倘若积雪化尽,雪魂便会脱落坠地,化为一团浆水。雪泪喜热厌寒,却又仅能凭借枝头的果实繁衍生息。然而酷热之所,何来积雪?长久以来,这等洪荒灵种便在人间多处绝迹,如今仅于铸剑峰“地火炎窟”附近的幽谷之中尚有千棵。只是紫尘山千年以来未曾降雪,那千株奇树便如普通的四季青一样苟延残喘了千年的时光,直至最近方才扬眉吐气。
    “掌门真人号令门中弟子尽皆带着果子前来,难道为了犒劳湖中的鱼虾么?”尘封暗暗念叨一句,却又觉得这般想法甚是可笑:似凌宵掌门那般庄重严肃、仙风道骨般的不世高人,如何会行此可笑之举?正待向身侧的阁中同门问询一番,却见众人尽皆正身而立、眉目紧蹙,恰似满目不解,只得作罢。
    困惑之间,陡觉手中竹篓剧震。轻轻低头,竟是早已在其四周伺机而动的笨笨于自己沉思之际,跃进竹篓。正待呵斥,它却已经含着一颗雪魂,乐滋滋地跳下竹篓,朝他狡诘地回望一眼,窜入身侧的灌木丛中,抱着果子吱吱有声。
    望着仅剩半篓的雪魂,尘封暗暗摇头:当日伴着诸位师兄自铸剑峰下采到这般奇果之后,只觉入口即化,芳香腻人,一时心奇便随意抛给笨笨一颗,不料居然惹下祸端,仅过数日满篓果子便在它的偷抢之下丧失一半;万般无奈,自己只得再次奔赴幽谷,哪知积雪化尽,万千枝头空空如也,细细搜寻,终于在幽谷深处一方雪洞中勉强寻得半篓;岂知昼夜提防,还是被恶狗寻到空子……
    “这只呆狗,越来越机灵了!”尘封笑骂一句,却把竹篓高高揽在胸前:适逢紫尘盛事,掌门真人数月前对于今日种种已有郑重交代,其他长者又如此秘而不宣,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尚不知即将供奉何方高人,实在亵du不得。
    恰在此时,闻得一阵破空之声,却见紫尘五老纷纷御风而致,瞬间落于湖面一处,凌空而侍,彼此对视一阵,神情肃穆,念念有词。不久,五老足下细浪翻腾、暗流涌动,随之分别拱起一物。五件物事露出湖面,顿时放出五色豪光,耀眼眩目。片刻豪光隐去,竟是一琴、一筝、一笛、一鼓、一钟,均有两丈长短、一丈来高,古朴凝重,雍容不凡。琴呈紫色,紫玉作架,天丝作玄,闪着淡淡紫光,温柔恬淡;筝呈绿色,却是寒玉作架,龙脉为玄,月华般的绿蕴之下,竟有微微杀伐之意;笛呈赤色,通体由一块硕大的红玉雕出七个脸盆大小的圆孔,恍若一段粗大的红竹,逍遥在紫烟碧水之间;鼓呈青色,两丈方圆,已与碧青色的湖水浑然一体,虽不知何物所造,却在鼓面上寄着两根彼此对呈的粗大腿骨,威猛无筹;钟呈黄色,似由硕大的金石整体打磨而成,却在正中悬着一颗脑袋大小的碧绿玉锤,典雅别致。五件乐器形态各异,材质不同,周身各处更镂刻着着天地声色、奇符怪图,或是瀚海巨川、奇峰险山,或是青鸾紫凤、仙花异草,更有洪荒灵种、罕世神兽……姿态万状、悲喜万千,若即若离、藕断丝连。旭日之下,道道流光自声色图案之间绵延不绝、奔腾不休……
    如此巨大的乐器,竟是用来演奏的么?倘若真能演奏起来,却不知怎生一种景象?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呢……
    众人瞠目结舌之际,却见一道紫色光柱自凌霄真人手中缓缓腾起,断断续续之间击打在身前数根泛着银光的琴玄之上。“铮、铮、铮”三声巨响即刻自紫琴腹中遥遥传出,良久不觉。三响过后,其他四老分别守着身前的物事,奋力拨弄起来。
    千顷碧湖上空顿时流光万道、五音齐鸣。
    片刻之后,烈风四起,山林之中竟然涌出各色云气,缭绕蒸腾之间,恍若蒙受召唤一般,直向紫烟玉湖奔涌而来,不久便在碧湖上空汇成一片七色彩云。随着五色乐音,幻化着种种美奂绝伦的姿态。
    竖耳倾听,五件乐器虽然声色各异,曲调不同,然而繁复变幻、抑扬顿挫、扣合之美,端的人间之最……时而风声呼呼,兵戈争鸣,杀伐之意铺天盖地,恍若大漠黄沙之上,百万人马正在极力拚杀;转而四音俱消,陡闻一道清脆的钟声在深山巨溪之间穿梭回荡,仿佛此前奋勇拼杀的百万人众尽皆参透人生,伴着晨钟暮鼓,逍遥山林……忽而雷声隆隆,狂风阵阵,恍若暴雨袭来,山林舞动,百兽鸣哀;转而风消雷逝,唯有一道淡淡的琴音在天地间悠悠响起,好似雨过天晴,一片洁白的鹤羽随着微微和风在遥遥天际上下起伏,渐去渐远……
    耳闻天籁之音,众人如痴如醉,尽皆陷入忧思神往之中。漫不经意之间,陡然发现竟有赤、紫、青、黄、绿五色荧光分别自赤笛、紫琴、青鼓、金钟、绿筝中奔腾而出,缭绕之间汇聚于碧湖之上,渐渐凝成一道粗约数丈的淡白气蕴,缓缓没于湖中。碧波荡漾的千顷湖面顿时声若惊雷、狂飙万丈,恍若万千游龙正在左冲右突,更似彼此攻伐。
    惊涛骇浪之间,紫尘五老全神贯注、气定神闲,充耳不闻一般拨弄着手中物事。遥遥望去,竟似汪洋中的巨柱,巍然屹立。浪涛声中,时而澎湃激昂,时而缠mian哀婉的五音始终聚而不散,更未丝毫凌乱。伴着风生云起的滔天巨浪,细细品来更有一番滋味……
    前后持续盏茶时分,澎湃激荡的千顷湖底陡然响起一阵深沉的嘶吼,仿佛一只庞大的巨兽已经不堪五音骚扰,正自缓缓醒来。只是这刚猛的吼声,竟然如此浑厚,非但掩过弥漫天地的五音之曲,更加盖过惊涛骇浪,好似来自地底深处,更似源于亘古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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