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起了风,摇得周遭的松柏簌簌作响。
    她蹲在家人的墓碑前,用湿纸巾将整个坟茔都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又亲手将石缝间生出来的一点点细细的野草给拔了。
    说来也有意思,她小时候其实挺害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碰到有白事更是绕着走,可家里的长辈们相继去世之后,她好像忽然不怕这些了——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啊,很爱很爱她的家人,不管他们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绝对不会伤害她。
    她甚至会想倘若真的会存在鬼神,她是不是还有可能再见他们一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在很想他们的时候过来看一看。
    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坐在这里,都会觉得平静许多,只是终究是遗憾的,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缩在他们的怀里问他们问题,只能隔三差五过来看一看他们,告诉他们她的近况。
    虞幼真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相片,这是她之前去贡嘎雪山和外出采风时拍摄的照片,刚洗出来不久。她从小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相片。火舌舔舐上相片纸,并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是火焰燃烧物体的声音。
    她一边一张张地烧相片,一边跟长辈诉说她近来的情况。
    “……我之前出去了一趟,去了好多地方,拍了好多好好看的照片给你们看一看……”
    “喏,这张是我在贡嘎雪山拍的,正好拍到了日出金山,那次去川西,我还以为我会看不到想要看到的风景了,不过真的好幸运,等了两天之后还是等到了,你们看是不是很漂亮?”
    “不过除了川西,我还去了非洲和澳大利亚,是跟我一个朋友一起去的,我们去摄影采风。你们也知道我喜欢拍照片嘛。我的朋友她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摄影师,中途指导我拍了好多照片,你们看是不是比我之前拍的照片有进步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好像是担心长辈们听不明白,不了解她的情况,她每一件事情都说得很仔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手边的相片越烧越少,直至最后一张相片也投入火中。火舌在相片上蜿蜒蔓延,相片上斑斓的色彩渐渐褪色,最后化作一片黑灰。
    她忽然不说话了。
    只剩呼啸的风,将火催得更旺。
    温恂之垂下眼眸,火光在她的面庞上跃动,映照出她眼底的哀伤。失去亲人的哀痛像一场漫长的暴风雪,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消释,他太了解了,因此也明白,在这一刻,他说什么话都是多余。
    只要在这一刻,在她需要的时刻,他能陪伴在她身边,让她知道他还在。
    这就够了。
    于是他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她没有动作,没有抬头,手掌之下她的肩膀在颤抖。过了会儿,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探到她的掌心和指腹一片濡湿。
    寒风中他们十指错落相扣,彼此取暖。
    许久之后,她才整理好心情,站起身来。她的眼圈还有点红,但声音却是轻快的:“其实还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们说。”
    “第一件事情是,我决定要接受爸爸的公司了,要学的东西好多,但带我的老师很好很认真,我有信心会学得好——放心吧,我不会让公司砸到我手里的。”
    “第二件事是,”她抬起头望了一眼温恂之,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一下,她的声音柔和下来,继续说道,“我和恂之哥哥在一起了,以后……我们会一起来看望你们。”
    并不是以法律文书敲下的时刻为确认的标志,而是以他们心意相通的那一刻为他们关系连接的里程碑。
    她扣紧他的手,声音轻软却坚定:
    “你们就放心吧,我会过很好、很好的。”
    相片已燃尽,朔风吹起碗里的灰烬。她抬起头来,但见飞灰被风吹散开来,星星点点的飘散在空中。
    就是像是长辈对她的回应。
    他们在墓碑前又驻足了许久,彻底修整好坟茔后才从陵园往下走。快走出陵园时,虞幼真往回望了一眼,发现陵园外有一棵小叶榄仁抽了新芽,是很新嫩的绿色。
    也许是因为春天已经到了。
    从虞家的陵园离开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去温家陵园,扫完墓之后,已将近晚上六点,是时候去吃年夜饭了。
    今年李月贞醒了,需要静养,所以他们今年并不打算跟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年夜饭,那样太嘈杂了,况且有些亲戚只会春节时会走动一二,平时除了给他们添堵以外,也没有多余的往来。于是温恂之索性推掉了跟其他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旧传统,今天晚上就只有他们一家人一起吃。
    他们回到时,一切都准备好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赵瑞心和李月贞脸上都是笑,招呼他们道:“快过来吃饭了!”
    红酒被斟进杯里,摇晃出醉人的波光。
    虞幼真“哎”了一声,止住阿姨倒酒的动作,说:“我们今天晚上就不喝酒了吧?”
    酒是一级致癌物,平时能不喝还是尽量不喝,而且李月贞还没有完全病好,温恂之的胃不好,赵瑞心工作应酬不少总需要喝酒,她也不喜欢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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