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晓蝶和男友肆无忌惮地在我眼皮底下亲热、嬉笑,我浑身不自在。
    找了个理由跑出来,热浪扑在脸上,仿佛四周都是刚褒好的汤粥在散发着水蒸气。匆忙撑开那把淡绿色的遮阳伞。阳光是收敛了些,但热气依然汩汩地从伞边遛进来,直扑我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
    激情的夏日,并不是每个时刻都是美妙、浪漫的。比如此刻的我,讨厌公司宿舍里别人的激情,讨厌蓝天里阳光的激情不知还有什么不如意在等着我?
    有时,事实难料。
    我尽量选择树荫笼罩着的斑驳地面留下脚印,眼神忙碌地扫过一个又一个建筑物,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拐了几个弯,居然踏进了一片宁静的住宅区。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小风掠过,一阵久违了的“沙沙”声仿佛抖落了城市的喧闹和繁华,引得茂密的树叶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自由的舞蹈。
    我贪婪地搜索着其他的惊喜。突然一丛娇艳欲滴的凤仙花“蹭”地就跳进了我的眼眶。那飞凤状的花瓣,那紫、红、粉、白的颜色,多么熟悉、多么亲切。
    封存了许多年的往事清晰得如昨天的日子。
    二
    “丫头,我帮你涂指甲吧。姥姥说了,凤仙花又叫指甲花,可以染指甲的。”
    “谁不知道呢,我都染了快六年了。很小的时候妈妈给我染,现在我都自己会染了。”
    “丫头,今天就让我来帮你染吧。我一定给你染得很漂亮,就象新娘子一样漂亮。”
    “那好吧。大头,你要认认真真地染哦,否则,我不理你。”
    大头小心地用左手脱起了丫头的右手,丫头手心痒得格格地笑。大头说,你别笑,再笑,就做不成新娘子了。
    丫头果真就忍住了,看着大头小心地给她染指甲。
    “丫头,你真美,长大了一定要做我的新娘。”大头终于染好了丫头的十个嫩嫩的、精致的纤小指甲,像十颗鲜红的宝石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不,我不做你的新娘,你这么小,保护不了我。”
    “我会长大呀,只要你做了我的新娘,我就天天给你糖吃。”大头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颗丫头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
    丫头看见糖纸上的小白兔在向她招手呢。嘴角的哈喇子就嗖地滴了下来:“那好吧,我长大了一定做你的新娘。”
    丫头就是我,大头是张奶奶家从城里来的外甥,脑袋大大的,大家都叫他大头。那时,我六岁,大头七岁。
    过了没几天,大头就要和张奶奶一起回城里了。他跑来跟我说:“丫头,你长大了要来城里找我。别忘了我的右耳根有一颗痣。”
    我掏出一包花籽放到大头的手心,小声地说:“这是凤仙花的籽,送给你。你也别忘了我的下巴上也有一颗痣。”
    往事如烟,一晃十八年过去了。小时侯的事大都天真而纯洁,遥远而模糊。可有些事是无论怎样都不会褪色的。凤仙花一直触动着我的某一种隐藏在心底的情愫。
    大头这会儿会是什么样子呢?
    三
    那些凤仙花是种在三层小洋楼的院子里的,在城里这种空旷的院子并不多见。在紧挨着小洋楼的地方,还有一间辅助房,是厨房?贮藏室?还是
    我看见一位中年妇女慈祥的脸,忙迎了过去:“阿姨,你们家有房子租吗?”
    阿姨摇摇头说:“我家没有房子出租。”
    “那间小房子可以租给我呀。”我指了指右手边的小屋。
    “那房子倒是空着的,但我们不想租出去。”
    “可我非常喜欢这里,安静又漂亮,还可以天天看见凤仙花。您就租给我吧。多少钱都行。”我想起小蝶和她缠绵的男友,或者更象是在期待什么,很急切地想租那间屋子。可能是脸上的表情打动了阿姨,她竟然点头了。
    忙碌了一个下午,我终于可以舒服地躺在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了。透过洁净的窗玻璃,树影和花影朴实而艳丽,夏天变得凉爽起来。
    一辆吉普车缓缓地在院子里停下。接着出来一位高大、成熟的男孩。
    是大头!那宽宽的脑门、炯炯有神的眼睛是都是我熟悉的。有心要记住一个人,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那轮廓还是会非常清晰地和原有的样子对上号的,更何况大头具有特色的五官。
    是的,他就是大头,我记忆中的大头。
    我几乎就要奔了出去。
    可是,大头打开副驾驶室的门,请出一位美丽时尚的女孩。他们一起在我眼皮底下亲热地相拥着走进了小洋楼。
    不知为什么,我好象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悉悉嗦嗦”地开裂,疼痛一阵胜似一阵。
    黑暗袭来,寂寞如一条蛇死死地缠着我。我流泪了,许多年不曾在我脸上滑落的液体滋润着我没有表情的脸。
    大头,其实,我是一直都记得做你的新娘的,所以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出人头地,努力地挤进你所在的城市。
    我只是想再次遇见你,想证实一下我们曾经的承诺你是否还记的。虽然我知道小时侯大家都是思维不健全的废物,我没有理由要求你遵守你的诺言,我也知道那只是你生命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家家的游戏。但在潜意识中,我是多么渴望再见到你,多么渴望你能够再为我染指甲,用凤仙花为我染指甲。
    对了,大头,你们院子里的凤仙花是用我送你的花籽播种的吧。你肯定很细心地照料着它们,不然,它们是不会开出如此美丽的花来的。大头,虽然你已经有了女朋友,或者是妻子,但是你一定还是记得我的,是吗?
    暗夜一直都这样陪伴着我的心事,它像身处遥远地方的母亲的手臂,摇晃着我脆弱的身体变得坚强起来,摇晃着我悲哀的心开始明朗,直至摇晃到我进入睡梦中。凤仙花能够灿烂地开放,都是因为大头还记着我。所以,我不再伤心了,他还记着我,这就足够了。
    四
    夏日的早晨。
    厚实的窗帘想要抵挡一切,但白天的亮光已经顽强地飘了进来,一次次地唤醒着我。
    恍惚中,耳边传来一串串快乐的笑声。我急切地跳下床,赤着脚用足尖急急地踮到了窗前,窗帘“呼”地一声掀开了。天已经白得透亮。
    大头和他的女人在院子里追逐,象俩个顽皮的孩童。就像小时候的丫头和大头。
    后来,我看见他们在采凤仙花了。再后来,大头拉起了女孩的手,在小心地为女孩染指甲。鲜艳的花汁艳得如雪地里的血,红得耀眼。我的心不知怎地就往下沉。昨晚的潇洒已经消失殆尽,头脑忽儿清醒忽儿迷惘,意识如正在煎炒的鸡蛋,混沌一片。
    “这是什么呀,真难看。还指甲花呢,干干的,一点光泽也没有,你真老土。”女孩笑得前俯后仰,仿佛晨风轻抚的凤仙花一样地花枝乱颤。
    “给你买瓶指甲油去。”大头随手就把手中的花瓣扔了出去,那花飘落在他的脚跟轻轻地呻吟,痛苦地看着大头和她女人激烈地拥吻着。
    我毫无表情地踏出了屋子,他们俩象看怪物一样地盯着我。我以为大头认出我来了,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你就是老妈说的非要租我家房子的什么公司的主管?我还以为是个老女人呢,没想到这么年轻漂亮。”大头轻佻地注视着我,随即又转身对着那个女孩说:“亲爱的,有危机感了吧,还不快对你的男人好一点。”
    在大头转身之际,我迫不及待地搜寻着他耳根的痣。完全没有顾及女孩挑衅似的眼神中恨恨的表情。
    可我什么也没找到,难道他不是大头?
    不会,一定是大头,我的记忆中大头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肯定是把痣用激光点掉了,让我一辈子都没有证据来证明他就是大头。
    我故意把我下巴上的那颗可爱的小黑痣摸了又摸,暗示着大头忆起点什么,或者让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点点的异样。然后问:“你叫大头吗?”
    “什么大头小头的。对不起,我们得走了。”大头挽起女孩的手臂走向了吉普车。
    留下我一个人在空旷的院子里落泪。晨曦把我的身影拉扯地老长老长,心被挤压地疼痛欲裂。
    五
    我所有的期待和企盼都随如烟的往事将要逃遁,租这房子还有什么用?每天看着灿烂的凤仙花丛中心里深藏着的男人与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然后让自己的心碰撞得粉碎?
    还不如回公司宿舍去睁只眼闭只眼地藐视不相干男女的温情,还不如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我默默地回屋收拾行李。一件件轻如薄纱的夏装此刻却格外地沉重,每一件投进行李箱时都如雷轰鸣,声声地撞击着身体的某一个敏感处。十八年的相思呀,说没就没了,说完就完了,轻巧得像一层烟,袅袅地飞向天际。
    我艰难地去跟房东阿姨告别。她疑惑的脸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昨天苦口婆心要租房的是你,今天迫不及待要离开的也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对不起,阿姨。”是呀,除了说对不起,我还能对无辜的她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用。
    行李箱如此地沉重让我趔趄地跌跌撞撞,一不小心撞在刚从吉普车里下来的大头身上。
    “你怎么了?”
    “哦,对不起,撞疼你了吧?”我不好意思地想最后望他一眼,缓缓地抬起了头。
    “丫头?你是丫头?我是大头呀,你看,你看我右耳根的痣。”大头急切地叫了起来。
    我恍如在梦中,那颗痣却清晰地映入眼帘。我这才定神,竟然看见了两个大头,一个是早上出现的大头,另一个是
    “我们是孪生兄弟,你刚才认错人了吧。哎,哥,你怎么还有一个叫大头的名字,我怎么不知道?”弟弟说。
    “这是我和丫头的秘密。丫头,这么多年你没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正准备一回国就去你们那儿找你。”大头一手夺过我手中的行李,一手牵起了我的手走向小洋楼。一切都如小时侯一样地霸道。一切都如我记忆中一样地美好。只是,我不敢确定眼前所发生的是梦还是事实?
    一回头,看见满庭的凤仙花在明媚的阳光下灿烂夺目地绽放,在轻柔缠绵的微风中优雅似仙地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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