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冰的独白)
    当我在医院的走廊看到韩梦秋放弃签字的那刻,我知道,他又要丢下我,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丢下我一样。上一次,我没告诉他,我怀孕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隐藏。我去了他的公寓,我就在那等他!但等什么,问什么呢?当我看到他书桌上摆着的那本日记时,一切都不必再刨根问底了。
    1997年11月21日,光风霁月傍晚,文海书店的深巷中,这个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地方。她就像股暖暖的热流冲进我的世界,我们第一次相遇,竟是她英雄救美。我十三岁、她十岁,而我丢下她先跑了。混乱中,连她的模样都未看清,只是蓦然回首间,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穿不透的耀眼光芒。
    1998年1月24日,我找到了她说的中华武馆,这是一个有点陈旧的二层小楼,走在楼梯间,脚下还有咯吱的响声。我躲在门框后,新奇地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巧可爱的女孩,特立独行的没穿武道服,一身纯白色连衣裙,迤逦的裙裾微微鼓胀,如半开的莲,耍着比她人还高的大枪,手舞足蹈地乱舞一气。砰砰的脚步声中,摇曳着闪过人群,给本来整齐划一的画面平添了几分婉约。我还没来得及上前跟她表示感谢,就被家里的管家给拉走了。
    1998年3月6日放学回家,我又让司机将车改走他们学校那条路线。她总喜欢和她哥哥在校门口小卖部买一瓶娃哈哈喝,然后就会很满足地笑着,她笑起来圆嘟嘟的小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很可爱。
    1998年4月14日她特别爱打抱不平,经常在回家的路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每次都吃亏,却不知道长记性,总是看到她哥哥拽着她飞奔在马路上,一个白衣少年,一个红衣女孩,手牵着手,飞一样地跑着。身后总有一帮高年级的学生追着他们打。她特别懒,每次走一半路,就蹲在地上不走了,不是坐三轮车就是让她哥哥背她回家。
    1998年的母亲节,我终于摆脱那些甩也甩不掉的司机管家,买了整整一盒的娃哈哈跑去找她想表示我的感谢之情。却在去武馆的路上看见自己的父亲亲手残杀她父母的现状。这一切像极了一出荒诞的悲惨剧,冰冷漆黑,没有一点光明。从那时起,我和她的距离就再也跨不过那条相隔的街道。
    1998年5月16日天阴蒙蒙的,飘着小雨。她来到那条血淋淋的街道寻找当日的目击者。我远远地看着她,不能站到她的面前,不能告诉她伤害她父母的人是我父亲,不能像个陌生人一样过去为她撑把伞,我没那个勇气、更不敢面对她。雨点纷纷,像打在她的心上,也像打在我的心里。我抹掉脸上的雨水,却抹不掉心底流动着的深沉悲悯,我久久地站在雨里,我想这样惩罚自己,惩罚不能说出真相的自己。
    1998年8月11日我站在家园山坡上,握着从她书包掉落的那把匕首,望着父亲和弟弟妹妹草地上玩耍,他那幸福的笑容如一把锋利的刺刀深深的讽刺着我,比那日恶毒的面容还要锐利,刺的我心口好似被生生剜了出来。我满面泪痕微笑着,眼内有看破一切的冷漠,原来我再也融不进他们的笑容中。那一刻,我多么希望那一幕我从未看过,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即使冷酷忙碌些,但不会那么残忍凶残。
    1999年1月16日她变了,变的很乖很乖,乖的再也看不到她嘴角的笑容。武馆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学校、家、图书馆是她每一天的行程。她会远远地观察我们一家,下雨天,她也会一直呆呆地站在山丘上,任凭雨水打湿她的脸,我站在她的背后却不能向前。飞溅起的雨花,一朵又一朵缤纷地盛开,全都是苍茫易碎的晶莹。从我不忍心告发自己的父亲,从那天没勇气站出来跟她说声抱歉起,我只能做她背后无声的影子。我只能将手中的伞插在地上,转身离开。
    1999年2月11日那个曾经对于我来说家的港湾,现在如同是一个深笼铁窖,让我无法呼吸。每当面对家里的欢声笑语时,我似乎看到的都是她黑暗中悲伤的哭泣。我抽烟喝酒打架,不再经常回家,这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原谅。
    2002年7月03日父亲将我从警局抓了回来,将我关在家里,望着窗外黝黑的月色,我突然拿起刀片隔向自己的手腕。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我知道我死不了,既然不能死,那就痛苦着吧,至少我知道此时此刻,有个人和我承受同样的磨难。
    2003年9月11日她的爷爷奶奶也去世了,烈日下,她恍恍惚惚地走在学校的路上,两个小时了,每过一个红绿灯都好怕她突然冲到马路中间迎面车辆。学校前的一个路口,她突然举起锤子疯了似得向一辆轿车砸去,我知道她痛恨,痛恨死我的父亲,可是她无能为力,像我一样无能为力吧。我捡起她扔掉的锤子继续向轿车肆无忌惮地砸去,男人一脚将我踹在了地上,我躺在地上,任凭男子对我拳打脚踢,望着天空刺眼的烈日,我破颜而笑。
    2004年12月31日残月如钩,寒天似雪。又是一年末尾,她又蹲在她父母去世的街道默默流泪。她明明能很容易接近小雯,却按兵不动,只是静静地观察我家的一举一动。明明喜欢肖江,却故意在他面前接近别的男人,然后再站在他楼下,眺望着夜色中的玻璃窗,怔怔出神。我不知道她想什么,也看不出她的计划。多少次我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笑一笑,当做旖旎相逢,然后给她所有经济物质上能给予的帮助。可是我身上韩式的标签从一出生就印了上去,无法磨灭。她会接受我的帮助吗?这样的事情想一想,我自己都觉得无比可笑。这么多年,我还是习惯她在图书馆睡着时,给她披上一件衣服;习惯了,下雨天,在她身边不经意放一把伞;习惯了当个无声的背影感受她的喜怒哀乐。
    2005年6月16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当我看着她依偎在肖江的怀里幸福地走出超市时,眉眼间的笑意十分浓烈,那个笑容似乎将我心里潮湿的部分都融化了。夕阳余辉将整条长街晕染成绯红色,温暖的光晕中,她的身影显得十分清逸。她该幸福的,她就该这么幸福地生活。我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走出了他们的世界。
    2011年1月30日我又见到她了。五年前,她骗过我了,还是她想骗过自己。因为她那样的笑容,我释然地离开。我去环游世界,去爬雪山,站在雪山山顶,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纯净的,每登上一个山峰,都觉得被洗涤我这么多年的污浊,我彻底爱上了它。放空了自己五年,也丢弃了全世界五年,包括她。可如今,她还是这样冒然闯进了我的世界。她为什么还是无法释怀,她不悲伤了,我才能不悲伤。她重新开始,我才能去寻找自己的路,这是十三年前早已定下的命数。
    我努力回忆,努力去寻找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只有那年的寒假,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和楚冰上了床,为了逃避楚冰,我离开了她的城市,也失去了她的消息整整半年。
    我现在该怎么面对?我又该怎么阻止她?虽然我不知道她的计划,但我必须阻止!我故意引她来我房间,故意让她觉得我是个凶残暴虐的人,可是她却毫无所动。而我,却因为她的诱/惑心动了。我可能从很早前就已心动了吧。我同意了她的提议,虽然只是一个月,可我还是想光明正大地待在她身边。我想,这一生就让我能堂堂正正在她面前一个月都好。即使我知道她另有所谋,但我还是同意了。我觉得我能处理好,能防范好她的计谋。
    我故意让肖江来哈尔滨,我想让她因为肖江有所顾虑。望着雪地里他们的谈话,我心里却有着错综复杂的滋味。也许是我真的太天真了,她要因为肖江,五年前也不会离开了。事情还是发生了,开幕典礼的那场闹剧我知道一定是她的杰作。而看着她连命都不要地给二弟找戒指,我开始怀疑她是愧疚还是真的爱他。看着他们毫不避讳的亲密,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也许他们是真的有爱情的吧。既然媒体将我们推上风口浪尖,既然我对不起楚冰,那这次就由我来承担。希望她幸福,希望二弟幸福,希望所有人幸福……
    韩梦秋回来了,我抬眼望向他,苍凉了然地笑了:“原来是她。”他看着我手中的记事本,眉峰一蹙,伸出了手:“还我。”我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既然你心里有她,当初为什么要和我上床?现在为什么又要和我订婚?为了忘了她?为了成全她?!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在你为她淋雨感冒的时候,是我,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在你为了她和别人打架玩命的时候,是我,在你身边照顾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因为我怕你哪天在我面前倒下的时候,我怕自己手足无措!!我以为我的坚持一定能得到你的感动,我以为这次你再也不会放弃我!可你,为了她,再次抛弃我。但这次我绝不会再傻的偷偷去打胎了!”
    “……你说什么?”恍惚间,韩梦秋还没反应过来,我已跑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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