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爷爷你别开玩笑了,我绝不可能答应让任何人住进皮家大宅的,更何况我们对那个叫扬刍荛唉,怎么会有人的爸妈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么奇怪的名字话说回来,我的名字不也挺奇怪的吗?我说到哪里了?噢,爷爷,不要啦!我们又不是拮据到那种窘况,何必找个外人住进家里呢?”皮映蝉将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眯起眼睛看着刚刚滑进车道的车,嘴巴则和耳朵一样没闲着的讲着电话。
    那辆曲线优雅的黑色大房车缓缓来到她身畔,映蝉推推滑落鼻头的眼镜,诧异地想从糊得黑漆漆的窗户往里瞧清楚,究竟谁会开这么騒包的大车?但仍看不出大概。在这个安静保守的乡闲旧社区,人们行事步绸缓慢、态度保守,思想甚至有些还停留在本世纪初的裹小脚时代,也因此,新一代长大后,或者为了要开创个人前程;也可能是因为受不了乡下长辈们的保守;还有环境的闭塞,纷纷外出讨生活,终至人口严重外流。
    无线电话里,爷爷皮皎苗仍滔滔不竭地说着话,映蝉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白打开车门中伸出来的两倏长腿。
    呜吱,吓死人了!这附近有谁有这么长的腿呢?况且还穿着笔挺的西装裤。看看他那双鞋,亮得像是街头阿云婶家开的百货店,那橱窗里摆了许久都没卖出去的崭新进口货。这乡间有需要如此盛装打扮的场合吗?映蝉很怀疑。
    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赶走那只一直纠缠不清的苍蝇,映蝉将头上戴着的棒球帽挪高些,顺着那男人的裤管往上看。电话此时已被她关机扔进身旁大大小小的种子包裹,等她从结实的臀部上溯到宽厚的胸肌时,心里已经明白,这人绝不是附近的邻居或朋友了。
    因为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些自诩为陶渊明或竹林七贤刘伶之辈那种名士派的人物,至少要看到他们如眼前这魁梧男人般全套西装外加领带的装扮,大概只有在参加婚礼,或者是丧礼之际。
    将两手上的泥沙拍干净,映蝉顺手就在自己的牛仔裤上抹抹,推推该死又滑到鼻尖的眼镜,映蝉努力的挺直因为跪在那里种了一早上花而僵硬的背脊骨,还有发麻的双腿,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还真高!凭她一六五的身高,再怎么硬撑,也才到他的胸口而已。
    “呃,先生,你是不是迷路了?还是想借厕所?”依据以往的经验,映蝉脸上推满笑意,猛一抬头看到眼前男人的脸时,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顿时楞在那里。
    妈妈咪啊!这个人映蝉偷偷地咽了几口口水,不时地从低垂的帽沿下觊他几眼。有棱有角的五官,配上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贵族气势,他全身充满了昂贵和品质精良的味道,而这,绝对是跟映蝉这大半辈子所习惯的淳朴和简单所大相径庭的。
    好整以暇地双手抱在胸前,刍荛带着感兴趣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从她编成两倏辫子由灰脏的棒球帽溜出来的卷发,沾染不少泥灰的脸颊,过大且已有毛边了的旧衬衫,而且是男装的款式,看样子可能是自她父亲或兄弟那里接手来的,然后是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裤,零零落落的松边使人不由得要替她担心,再多脱落几条线,这裤子还能发挥功用吗?
    说是小女孩,但她的腿可真是漂亮!自幼在不同的国度间生活,说是美女他也见过不少,一直认为美女的最重要元素即是修长的美腿,其后才是气质跟内涵,至于脸蛋长得如何,倒是完全不重要了。
    有脑袋的女人就像暗室中的烛光,小小一枝即可使人心情愉悦,至于只有漂亮外表,绣花枕头似的女人,看久了就会令他倒足胃口。
    露出友善的笑容,刍荛往小女孩的方向跨近一步“不,小朋友,请问这里是不是皮家大宅?”
    虽然对那句“小朋友”很感冒,但映蝉还是甜甜一笑点了点头。生就一张娃娃脸,虽然她挺痛恨人家老低估她的年龄和智商,但这种事你能怎么办?难不成去找父母闹革命?再说,反正也习惯了。
    “那就对了。”轻轻一弹手指,他转身自行李厢中拿出那个burberry著名朱黄和咖啡色系交错格子纹的皮箱,昂首阔步即要往大宅那亮晶晶的落地门走去。
    “等等,你想干什么?”眼明手快地越过他,映蝉伸直双手拦在门前,怀疑地盯着他瞧。
    “我要搬进来住。呃,你认识皮家的人吗?他们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了。”将皮箱放在水泥地上,他微笑道。
    “通知?什么通知?”微偏着头,映蝉一步步地来到他面前,心里不禁有着不好的联想,这个人跟刚刚爷爷电话里喳呼半天的事应该没有关系吧?她暗暗祷告着。
    但老天爷绝不会让人们太称心如意的,这是当她听到对方的回答时,第一个跃进脑袋的想法。
    “噢,是这样的。我姓扬,是提手旁的扬,扬刍荛是我的名字。我刚从英国回来台湾,我养父说已经为我预备好住处呃,你是?”
    脚尖不住地在泥地上打着拍子,他才刚说出自己的名字,映蝉脸上的笑容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等他说完后,她面如寒霜罩顶地冷冷盯着他。
    “我叫皮映蝉,皮家大宅就是我家。”
    “那好极了,可不可请你找你的父母出来?我想跟他们谈谈房子的事情。”刍尧挥汗如雨地躲进屋子里。
    “恐怕不行。”映蝉面无表情尾随着他。
    “为什么?”接过映蝉倒的冰水,刍荛感激地问。
    “他们在睡觉。”面对面坐在他对面,映蝉微笑着。
    “嗯,没关系,我可以等他们醒了再跟他们见面。
    “我看很难,他们不在这里。”
    “呃,为什么?不然我去见他们也成。”
    “基本上是没问题,但是技术上可能很困难。”
    “嗯?”轻轻地放下杯子,刍荛对这小女孩不友善的态度感到困惑,但又不知原因为何。
    倾身横过大半个桌面,映蝉朝他勾勾手指,等她聚集全副精神后,她才露出个诡异的表情。
    “想见见他们吗?他们就在后面那座小山坡睡觉,只是你可能得先远足半小时才到得了那里。”
    “他们是在那里工作?还是”
    “不,他们在休息。”站起身很快的走到门边,映蝉拉开了落地玻璃门“他们在十年前,一次洪水引起的山崩中,被活埋了。”
    疾步来到她身旁,看着她所遥指的那两座孤坟,刍荛讶异地挑了挑眉,再低下头看着两眼写满了挑衅色彩的映蝉。
    “很幽默。唔,那么,目前皮家大宅可以当家做主的人是谁呢?还有没有其他的大人在?”想起了养父所交代的事,刍荛突然发现自己早先打算在一星期内办妥的计划,是不是太过于乐观了。
    “有,也可以说没有。我爷爷半个月前因为心脏病发作而住院了,所以现在皮家大宅由我做主。”一提到爷爷,映蝉的语气立即软了下来,毕竟,有谁会不喜欢那个爱热闹且常常乐观过度的小老头!
    “你?你成年了吗?我要处理的这件事可是很重要的法律问题,你可能没有办法”怀疑地打量着她那扁如四季豆的身材,再怎么看她都只像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无论什么法律问题,我都可以行使我的权利义务。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若是关于公司的事,你应该去找我们的律师,而不是到皮家大宅来。你搞错方向啦!”
    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刍荛这才仔细地看了她几眼,但刚才的第一印象仍深刻地印在脑海里,一时之间还其难相信,眼前这小陶塑娃娃似的女孩有她所宣称的年纪。
    “嗯,我只能说真是令人意外。也好,那么我们就好好地来谈谈有关这皮家大宅的事吧!”打开随身的手提箱,刍荛拿出那份单薄得几乎风一吹即要被吹走的资料,迳自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怔怔瞪着他瞧的映蝉。
    “皮家大宅?”看到他肯定的表情,映蝉匆匆忙忙地跑过去“皮家大宅关你什么事啊?
    抿着唇咧出个漂亮的弧度,刍荛指抬身畔的沙发“你何不坐下来,仔细的听我说,不就可以知道了?”
    咬着下唇瞪着他看了几秒钟,映蝉根本不想他再扯下去,但听他说得似乎挺严重的样子心里的天秤不住地左右倾斜,令她老是拿不定主意,事关皮家大宅好奇且出于对皮家大宅浓烈的情感,终于使她在心中的天秤摔得稀巴烂,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呃”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这个人姓什么,这都要怪她干么总改不了这种爱作白日梦的毛病。心虚地拿起他的杯子,映蝉边倒着冰镇得透心凉的柠檬茶,边绞尽脑汁地努力回想他姓啥名啥。
    完全将她的窘状尽收眼底,刍荛扬扬眉,慢条斯理地接过柠檬茶后,才笑着为她解围“我姓扬,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扬刍荛,刍议的刍,荛花的荛,和饶命的饶同音,但意义可大不相同,我的‘荛’可有‘野’趣多了。”
    “你父母为什么要帮你取这么呃,奇特的名字?”轻声地念了几遍,映蝉还是忍不住要提出来问他。
    “刍荛也就是樵夫的意思,大概是他们希望我能过着像山野樵农般悠闲自在的生活吧!”想起颠沛流离的幼年生涯,刍荛心里有着深深的感慨。
    “有用吗?你真的有过着樵夫似的日子吗?”打量他一身光鲜服饰,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映蝉不太相信地问道。
    仰头发出阵爽朗的笑声,刍荛以手遮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正色地望向她“你说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俏皮地扮个鬼脸,映蝉指指他身上看起来所费不赀的西服“我挺难相信有穿这种高级服饰去砍柴的樵夫,不过,你父母倒是满有创意,起码比起我的名字是好太多啦!我叫映蝉,我爷爷没喝酒时是说我是在后院榕树满天唧唧吱吱蝉叫声中生下来的,所以叫映蝉,但是”
    “但是什么?”看到她忸怩面有难色的样子,刍荛好奇地追问下去。
    “但是等他一喝了酒,他就会说其实是帮我取名叫蕹菜。你听得懂吗?就是台语的空心菜啦!”翘起下巴紧张地瞅着他的反应,搞半天映蝉才发现他根本听不懂。
    “蕹菜?空心莱?”虽然早已心领神会,但刍荛仍故意装出一头雾水的表情,等着她的解释。
    “其实空心莱也好,起码很好养,只要往有水的地方一插,不久就会蔓生出一大片的空心菜田。而且空心菜是最普遍的食物咦,这些干什么呢?扬先生,我们还是快些来谈谈皮家大宅的事吧!”将那些关于名字所带来的困扰挥到脑后,映蝉急急地催促他。
    坐在那里看着许多不知名的鸟自透明的落地窗门前飞过,刍荛可以理解何以养父非要他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原因。这里的景物一如养父所形容的纯朴且清净,对一位年近七十且在七岁就被送人,随着养父母远渡重洋到异乡的老人而言,故乡的一草一木都是梦里最珍贵的回忆。
    笔乡这个字眼狠狠地刺痛着刍荛的心,所有的人都有他的故乡,惟独刍荛这个四处漂泊惯了的地球人,根本对自己出生的地方没有印象。
    打从有记忆开始,他即寄居在一间间不同的寄宿学校或寄宿家庭中,因为他是个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没见过的孤儿,襁褓中即被扔在育幼院门口,然后被自日本返台寻根的养父相中,带回日本起,他就成了个没有根的人。
    勉强完成他所痛恨的日式制式教育,他随即被送到欧洲蕞尔小柄的古式修道院,跟着那些立誓苦修的圣芳济修土,在严格自律的气氛中完成学业,而后,跟所有莘莘学子一样,又一头闯进代表学术殿堂里程碑的剑桥跟牛津。
    他的养父扬皓笛是个脾气古怪、个性孤僻的怪人,就拿他收养了刍荛这件事来说,别人之所以要收养孩子,不外乎为了传宗接代或是养儿防老。
    但他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刍荛,这辈子他对刍荛没有任何责任义务的要求,他只是想提供一个机会,而刍荛恰巧是他认为可以栽培的人,如此而已。
    话虽如此,匆尧却是一天也不敢稍忘养父对自己的恩德,所以当地一听到养父因心脏病发而倒下去时,他立即辞去英国的教职,束装返日随侍病榻前。
    虽然是个自中国移民的华人,但个性坚毅的扬皓笛在几十年来的奋斗之下,倒也有了一片天。当刍荛回到日本时,这才发现养父还真是已经为他把路都铺好了。
    “刍荛,多桑年纪大了。以前我还不认输的想再拚它个几年,但这一病下去,我看全完了:这公司我已经交代好,如果我走了,你当然就是下一任的社长。公司里的干部都十分忠心,你接棒我也可以放心啪!”斥责完那个因为疏忽而使公司损失一大笔订单的部属,扬皓笛转过头来,气喘吁吁的叮咛着刍荛。
    失笑地看着那些个面有惧色的干部,这个望似清臞,笃起人来却丝毫不打折的老头儿,虽躺在病床上,但还是令人生畏的威严。
    “多桑,医生说你只是劳累过度,等出院后只要小心调养、少生气,你还是可以回公司上班。”很难想像教这个出了名的工作狂完全闲散下来的样子,看看床头几上堆得高高的档案夹,刍荛拍拍老人的手背。
    “唉,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啦!前天和友商社的社长跟我打高尔夫时心脏病发作,才半天就呜呼哀哉了,我看,我大概也要步他后尘。
    “多桑”眼前这个感伤而苍老的老头儿,还真跟刍荛记忆中,那个飞扬跋扈、才气纵横的多桑,完全地脱节了。他不但没有往日的神采,也不见他充沛的斗志。
    “其实,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我真是不甘心,当初要不是跟他玩假装的游戏,或许今天的我就只会是个在山上捡柴种田的农夫而已。真是不甘愿哪!”无视于那些部属不赞同的眼神,扬皓笛拿起他抽惯了的烟,公然地在病房中点燃。
    震慑于扬皓笛的火爆脾气,护士们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有不时地拉着刍荛到一旁咬耳朵,所以,只要一见到他拿出烟,刍荛便马上坚决地要他熄掉。
    “唉,反正我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你们连这么根烟都不给我抽!”扬皓笛搔着他日渐稀疏的秃头,连连地发着牢騒,眼睛则是眼巴巴的看着刍荛手里被捺熄的烟。
    “多桑,谁说”无可奈何地笑笑,刍荛没辙了。
    “唉,人生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
    灵机一动地想到刚才老人喃喃自语的话,刍荛心想还是找些什么事让老人去烦,他就会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多桑,你刚才说什么不甘愿的事,还有假装”
    果然,他才起个头,老人即自顾自地接下去,这一说就欲罢不能,甚至讲到三更半夜,还是刍荛看不过去,要那些干部先回家休息,否则要等老头说完,明天大早儿还要不要上班啊?
    然而,也因此在老人虽说不强迫,但语气里根本已经认定要刍荛跑一趟的情况下,他只有风尘仆仆地再跑到台湾来。
    将那张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陈旧脆黄的纸张往桌上一放,轻轻地推向满头雾水的映蝉,刍荛一直在考虑,究竟该怎么开口。
    映蝉好奇的拿起那张纸,上头有中文跟日文并列,她掠过日文,直接阅读后头的中文,起码这一半的字她都看得懂。
    立据人皮刚,因与扬盛益结为异姓兄弟,愿将一子过继给扬盛益为嗣。立据人皮刚
    看前是满头雾水,看完之后还是茫茫然,映蝉将纸放回他用来包裹的塑胶套里,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呃,扬先生,我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么皮刚先生”沉吟半天后,他缓缓开口。
    “是我曾祖父。”拨拨掉到眼前的头发,她笑答道。
    “那就对啦!你知不知道你祖父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呢?”终于要切人重点了,刍荛感到有进展而松了口气。
    “我知道,我爷爷说过,因为扬先生救过我曾祖父一命,他又没有孩子,所以我曾祖父愿意送双胞胎中的一个男孩给他当孩子,但是那个扬先生带着我的伯公到日本去后就没有消息了
    “现在有了,我这回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连连眨着眼睛,映蝉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使美得有点罪过的脸庞“呃,什么样的消息呢!
    沉默持续地僵持了几分钟,刍荛考虑了许久都挺难启齿的,但总不能将事情老悬在那里吧!
    清清喉咙,刍荛迎向她闪动精灵光芒的双眸“是这样的,根据这张契书,可以证明我养父跟令祖父是双胞胎兄弟。”
    瞄瞄那张褪色了的契书,映蝉勉强地点点头,但她明媚大眼中装满了浓浓的防御之色,戒备满满地盯着他。
    “那又怎么样!”挺了挺背脊,映蝉低声地问。
    “因为这张证据的出现,所以,我养父自然对这皮家大宅有一半的权利,在法律上这称之为应继分”
    “等等,你再说一次?你的养父对这皮家大宅有什么一半的权利?”讶异地半站了起来,映蝉的表情已经是准备下逐客令了。
    “唔,我知道这挺难令人接受,因为我养父一向都待在日本,从来甚少跟你祖父联系,但这并不能抹没,他也是这皮家大宅一分子的事实。”
    “我根本没有说他不是!只是这皮家大宅已经年久失修,而且也值不了多少钱”抬头打量着残旧的大梁,还有斑驳的墙壁,对这座历史悠久的三合院式建筑,映蝉有着深厚的感情。
    “的确!”以挑剔的眼神仔仔细细地盯着被虫蚁蛀空了的梁柱,再看看灰败的壁面,刍荛扬起了眉。如果照养父所说的整修整修,等他回来颐养天年的想法,那未免太过乐观了,因为照他自己的看法,整治这幢房舍的最佳之道,无非是打掉重建还来得省事!
    虽然自谦地嫌了嫌皮家大宅的破旧,但听到他如此不客气地赞同语气,还有那种几乎可以说是嫌恶的眼光,还是大大地刺伤了映蝉的心,激起她的反感。
    “对啊!所以你大可回去告诉你养父,皮家大宅真的没啥稀奇的。”冷漠地耸耸肩,映蝉不耐烦地希望尽快打发他离去。
    将拇指和食指扣在下颚,虎口不住地摩掌着下巴,刍荛嘟起唇地对映蝉摇摇头“不,皮家大宅对我养父意义重大,事实上,他想回到这里定居,安享晚年。”
    “啊?”讶异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映蝉脑海里飞快地想着那些圯落的屋梁和布满蜘蛛丝的老旧阴暗潮湿的房间“但是,目前皮家大宅只剩下两间房间是可以住人的!一间是我爷爷,另外一间我住。”
    抿着唇地盯着映蝉古怪的神色,刍荛一弹手指地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没关系,我可以先睡几天沙发。”
    “你是什么意思?先睡几天沙发!那表示你”“那表示我将会在这里住上好一阵子,因为我要确实监督工人改建房子。”
    “改建房子?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个权利动我家的房子?”映蝉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舌头反问回去。
    “就凭这个!”扬扬手中的契书,刍荛脸上布满了理所当然的笑容“你刚才不是也承认我养父跟你祖父是双胞胎兄弟,自然他也有权利回来分一半财产的,不是吗?”
    被他的话堵得无话可说,映蝉皱起眉头地瞄瞄他,挺不情愿的发现自己还真是找不出理由去反驳他哩!
    “好吧!既然你非要整修房子,那就后面那一进吧!这种老式房子有三进,我跟爷爷住第一进,第二进都空了很久,大概都不能住人啦!至于第三进,那是以前养猪萎牛的猪圈和牛拦”想到几次台风肆虐后的断垣残壁,映蝉可不认为他看了之后,还敢住在那里。
    “可以啊!你可不可以先带我去看看环境呢?”看腕间昂贵著称的表,刍荛心不在焉地尾随着映蝉娇小灵活的身躯穿梭在四处斜躺的梁柱和砖瓦碎片之间。
    不时偷觑他几眼,在发现他的脸色在看到那些碎片残段而愈来愈阴霾之时,映蝉的心里又更加乐几分。哼,最好把你吓坏了,远远地逃开去,省得你们在我最心爱的皮家大宅动手动脚!
    专注地盯着后面那进勉强可看出是房间的砖砾石块间走动,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映蝉的狡猾笑意,刍荛看也不看沾了满身的蜘蛛丝和灰尘,只是全神贯注地将所见到的情景全收进他精密严谨的脑袋中。
    不错,果然如这位小女孩所言,这里根本已经毁损到不能住人的地步,若是要局部整修的话,费时耗工,倒不如
    慢条斯理地随着映蝉踱到之前所坐的客厅,迎向她不怀好意的笑容,刍荛垂下眼帘,低头轻啜着映蝉所奉上的柠檬茶。
    “如何?我看还是算了吧!后面那些房子,据我爷爷所说,大概都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要整修的话,可得花不少钱,你养父干脆拿那些钱到镇上去买幢楼房,可能还要划算些呢!”执着漂亮的冰水壶,映蝉忐忑不安地一再游说他。开玩笑,自幼成长于斯的皮家大宅之于她,向来都是她精神上最大的慰藉,是她的堡垒,怎可轻易地让别人侵入呢?不行,即使是伯公都不行!
    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刍荛根本不将映蝉所说的话列入考虑,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充斥着各种建筑物的雏型,以及所需耗费的时间,就他刚才观察所见,正如养父所说的一样,皮家大宅拥有十分辽阔且典雅的视野,而且是个非常理想的疗养之所。
    自顾自地唠叨了好一阵子,映蝉紧紧盯着对面沉默不语的刍荛,只见他眼眨也不眨一下的看着杯壁不断往下滑而连成线,最后在桌面形成一滩水渍的水滴。突然伸出食指沾沾水,在桌子上画出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房子。
    正当映蝉觉得一筹莫展之际,他突如其来的站了起来便往外跑,怪异突兀的动作,引得映蝉也不由自主地尾随他跑了出去。
    引擎嘶吼声标榜着马力强大,那辆光可鉴人的黑色大房车在亮晃晃的阳光下,更显得巨硕且尊贵。
    “嗯,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就派人先来整地。现在,我有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将头自缓缓降下的窗户玻璃中探出,刍荛匆匆的交代完即要离去。
    “等等等,你是说你要修理房子?”
    “嗯,把那些腐朽的梁柱和破碎的砖瓦清清,我想那里的基本结构还不错。”
    “可是,那要花很多钱喔!我可没有钱去付整修费,如果你要弄,可要自己付钱!”定睛地看了映蝉一眼,刍荛突然伸手扯扯她的辫子。
    “小朋友,你听到我要你拿钱出来了吗?”
    “没有!”用力地抢回自己的辫子,映蝉不自觉地翘起下巴“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朋友了。”
    “可是你的确是小朋友啊!蚌头小、年纪小,连辈分都小,仔细牵一牵咱们的家谱线,你还得喊我一声叔叔呢!”将彼此的关系理一理,刍荛忍不住莞尔地打趣道。
    虽然明知他所谓的是事实,但映蝉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反正就是看他挺不顺眼的,她扁扁嘴,横了他一眼后,转头便冲进屋里去了。
    笑着将墨铙架上鼻梁,刍荛又坐在车上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往紧闭着的大门望了几眼,他拿起纸笔,很快地在其上画出图案,是幢英国式的平房样式。
    眼角扫到门口那个漂亮的花圃,想起映蝉宽大衬衫上的泥巴,他又挥动笔,几秒钟之后,平房便被团团的花团锦簇所围绕了。
    再深深地看几眼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驱车离开。
    而在屋里生闷气的映蝉,咬着指头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小朋友、小朋友,生成娃娃脸又不是我的错,难道他就盲目到看不出我是个女人!奇怪,他把不把我当女人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嗯,我还得喊他叔叔呢!
    只是,为什么我老是觉得心神不宁?是不是因为我还没有把我该做的事做完?
    是啊!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的花都还没种完,嗯,我还是乖乖的去种花吧!
    念头一起,她将棒球帽转了转,重新跪坐回她原先种到一半的花圃前,但无论她如何努力的想要专心种花,思绪却老是跑回到那个叫扬刍荛的男人身上。
    嗯,我干么一直想着他呢?真是无聊!还是快点把花种完,然后到医院看爷爷,顺便把这件事告诉他吧!
    虽然竭力的想尽早完成工作,但她发现自己很容易因为耽于脑海中的思绪而停下手边的动作而不自觉,这使得她花费了比预期还要多的时间后,才得以完成工作,然后,急急忙忙地驾着她的白色小march直奔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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