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工夫,东起东平街,西至西宁巷,南北横跨安定里,画栋飞甍,雕栏玉砌的梁王府邸,灰飞烟灭,仿佛从未存在过。而她相处近三年的婉兮婉如等人,也烟消云散,萍迹无踪。
    被派来伺候的,大宫女叫青杏,一等宫女青梅,大太监名叫吴星。还有青萍等其它小宫女太监数名。
    “青”字排行,想来和青蝇是一样的。
    世事如梦,自古如此,本无可慨叹。只是这梦,太恍然,也太血腥。
    虽然萧相不在京都,但毕竟数十年经营,朝中根基深厚,亦有族人,如族侄萧庭槐等人在兵部供职,因此萧家消息还算灵通。
    “夏正之变”那夜,萧家家丁严阵以待,主子们也都一宿没睡。
    尘埃落定之后,萧庭柯暂时脱不开身,先派卢令回家报信
    萧老太太搂着展氏哭道:“我的儿啊……你才出虎穴又入狼窟啊……我的儿……你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心肝儿肉啊……祖母看了你一十六年,小不点看成大姑娘,你就这么扔下祖母了啊……你把祖母的心都带走了啊……”人称已然混乱,也不知这“我的儿”是哭儿媳还是孙女。
    萧老太爷仍旧把自己关在书房。
    太多事,明珠昏睡中毫不知情。
    刘家狗急跳墙。前朝,伪造诸多证据,诬赖萧家本为梁王同党;后宫,更是针对明珠,号称要“清君侧”。
    刘家困兽犹斗,仗着李恒一时未能将其连根拔起,甩开大旗咬住萧家要斗个鱼死网破。
    然而萧家岂是他想斗就能撼动得了的?
    前朝一番恶斗,不知怎么传进了萧家后院。萧夫人心急如焚。庭柯退朝回家,安慰道:“这几天我一定见妹妹一面,设法救她出来。请母亲放心。”
    萧相仍旧没返京。
    交通不便,庭柯联系不到父亲,只好擅自作出决定。
    那是他的同胞妹妹,经不起耽搁。
    李恒答应得很爽快,问过吴锡明珠现下是否能见人,当即便令他引庭柯到清宁殿。明珠进宫起便一直安置在这里。
    再相见,如同已经过了千年。
    明珠是纸一样的苍白。
    庭柯则是炉底的粗炭渣一般,看得明珠心里一疼。
    这哪里是她那容颜白皙俊美让女子都嫉妒的哥哥。若不是眸中神采未逝,单看皮肤,几乎就是风里来浪里去的渔民。
    越长大,两人的面容越来越不像了。
    兄妹二人从前受过再多挫折,也从未这般沉重地相对过。
    明珠勉强挤出一个轻快的笑,上前抱抱他。
    这不是明石礼节,是她从前世带来,自幼和哥哥相见的惯例。
    庭柯轻轻圈着她。她瘦得他都快抱不到了。
    “哥。”落座,大致问了家里人好,她打破沉默道:“那天,你在吗?”
    此处不方便,庭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叹口气道:“先帝驾崩前一日,我收到八百里急报,匆匆交接好水师,快马加鞭赶回。”
    果然火烧王府之事,哥哥先前并不知情,更未参与。心里稍微熨帖。
    难怪李恒敢把自己拘禁于此,还放萧庭柯来跟她说话。原来哥哥手里,如今已无重兵。
    先帝驾崩前一日收到急报,送信人最晚也应该是先帝驾崩前两日出发,可是宫中对外称先帝“缠绵病榻,沉疴多时,伤寒季节,遽然而逝”,李恒怎么能,未卜先知?
    明珠觉得脊梁冷得发麻,庭柯看着她,眸中一片了然。哥哥当时,大约也是这样震撼的吧。
    那是怎样的心机、怎样的狠绝?若将庭柯召回而先帝未去,后果可想而知。他就有那么大的把握?
    “那我当时的消息,吓到你了吧。”她知道,她与庭柯的对话一定会传到李恒耳朵里。
    兄妹二人,从出生那刻便朝夕相伴,长大才分开,分开之后还未及再见便听说妹妹没了,庭柯当时如遭雷击,心痛欲裂,几近癫狂。虽然心里也隐隐期盼她只是服了自己几年前给她的“刘伶醉”,可是惊惶和巨大的恐慌还是铺天盖地,压得他喘不过气……可这些他不能说。
    庭柯看着她,挤出几个字道:“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幸而当时没掉泪,不然岂不被你看了笑话。”说完还勉强抬头笑笑,眼角却水光闪闪。
    明珠也含泪笑道:“这么说来,你当时未曾见着我那‘棺材’?”
    “我到永和,未及下鞍,先到东宫,见着——当今圣上。当时已经动手……本来在谈事情,有人上前说了些什么,他当时便万事不管直奔梁——你那里去了,我留下主持军务,后来听人说是你出事,也赶过去,去时婉兮的血还在地上,婉如已经被押走,棺木空空如也,留守的人知道我身份之后才说他抱你到这。听说婉兮当时拼死不许他开棺,后来见无可奈何,求他放过家人,自己……再后来他跟我说你必定无事,让我回家报平安。”
    “希望家里没被我惊吓……”明珠叹道:“妹妹不孝,让家里担心了。”可怜婉兮……婉如还有当时同住漪兰院的一众人等,恐怕都……眼泪忍了忍没忍住,终究还是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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