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现下,究竟处于什么所在?”梅超风忽由车厢里掀帘探头出来问道。
    她的长袍解了,内里只是春衫布褂,轻风吹过草丛,卷起融融热浪。
    当前所处地域之所以令人色变,在于天山脚下已处寒带地区,正月里更方当隆冬,四野群山间白雪皑皑才是常态。
    这样一处密林骤然呈现,首先不符合常理,众人置身的荒野草原,半人高的长草枝葱郁而繁茂,碧意盎然,更与耸入远空的白色山脉相映成趣。
    分明是两个季节!
    周景文更近了,一米九八的身高于这一行中倍见高挑,还好都骑身高头大马提缰束立,未显得太过突兀。
    然而周景文仿佛没看到这一行,数十步外便转向,由侧面漫行过去。
    欧阳刻眼睁睁看着他走远,竟未敢有丝毫举动。
    “跟着他!慢一点……”欧阳刻道:“我倒要看看他回不回头。”
    李淮兴道:“此人绝非周景文。”
    “我知道,跟上去也能借机打听一下,此处的大致情形。”欧阳刻言辞闪烁,其实心下焦灼。
    “师父,咱们还能回得去那个集镇吗?”顾其正侧头回看,无名小镇遥遥在望。
    他们急于摆脱小镇里的诡异情景,自是越走越远,但也不过数里之遥,空旷无遮的原野上,仍能看出小镇所在,人迹则看不分明了。
    欧阳刻道:“回得去也没用,我等现下所在,与射雕……与之前赶路的行程,并非处于同一方时空,你们看一看山脉情状,当知我所言非虚。”
    果然“啊”、“呀”之类讶声纷起。
    山峦峰头早已隐入远空,不知距此几十几百里。
    然而天山的绝对海拔虽高,理论上天山脚下已属高原地带,山峦上处处峰头林立,相对山谷地面却仅数百米。
    这片山脉耸入云端,天山万万不可能高拔到如此地步。
    周景文走得虽不快,胜在身高腿长,一步跨出都是不小的距离。
    诸人纵马跟得虽不紧不慢,旷野无遮处,到底也是太过明目张胆。
    于是周景文回头看去,终于带上了讶异之色。
    欧阳刻等人却更见讶异。
    因为周景文漫步出的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小镇。
    而小镇变得更小了,隐隐约约的,似乎越近越变得狭小。
    于周景文回头的那个顷刻间,小镇消失了。
    一座事实存在的镇子,一处刚刚步过的繁闹集市,就这么不见了!
    诸人眼睁睁看着,都不敢相信眼见为实。
    那处集市已被不知何处席卷而至的黄沙覆盖,再接下来,郁郁葱葱的青草拔地而起。
    场景如梦如幻。
    “咱们是……是死了吗?还是到了天堂?”顾其正又忍不住冒了句,神色越发惊恐。
    西域一带各种教会信仰,皆有“天堂”之说,大凡教义均载明做好事得好报,暗示人死后会去往更好的世界。
    欧阳刻沉声道:“别胡说!我们没死,只要跟着这家伙,自会明了一切。”
    “我不是什么家伙,我是人,你们跟着我,想来是要看我何时方死!”周景文高声叫道。
    马匹、马车相距他三十余米,周景文不得不提高声量。
    “但今日却教大伙儿有失所望,我大概死不成了!”周景文又高喊一句。
    欧阳刻提缰纵前,三十余米转瞬即至,飞身下马,拱手道:“先生何出此言?”
    诸人连随驱骑跟上,只见平原深处的草丛里络绎冒出人的头尖来,貌似不少人,由不同的方向往这一块赶路。
    此处绝非山谷,而是大面积漫无边际的草原,近前草株翠碧欲滴,分明是个入夏的季节。
    一行人纷纷翻身下马,个头最高的顾锦涛也才一米八三,比周景文模样的中年人足足矮了一个头。
    此人站在七人身前长身玉立,标志出什么叫鹤立鸡群。
    周景文讶然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感染到了,不日内即死,列位不是……如他们一般,跟随上来观我死状的吗?”他说着大手一挥,探往侧方挥了挥。
    顾其正嘴快,急声问道:“感染什么?”
    “他们”也逐渐走近,正是由草丛中钻出的好几群人。
    欧阳刻瞥了顾其正一眼,却道:“我等跟上来,确是为了聆候先生教益。”
    不料周景文反问道:“我教益你等,又于我有何好处?”
    一行俱各哑然。
    周景文又问:“能令我不死吗?”
    “兴许能。”欧阳刻道:“晚生尚可一试。”
    周景文双手平平摊出,谑笑道:“你这小伙子,倒替我瞧仔细了,我还能活多久?”
    欧阳刻手掌不算小,在这双骨节卉张的大手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便以右手五指捏住了对方粗壮手腕上的脉门,内息流转间试探透出。
    十秒后松手,欧阳刻仰视过去,周景文高壮的身形,甚至在升上中天灼目的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阴影笼罩了欧阳刻相形纤小的身形。
    阳光耀眼,也是此刻方才察觉到,之前的行程中天色阴沉,根本看不到那枚红日的光圈。
    周景文的笑容里居然透着得意,道:“说说看。”
    “你猜估得没错,来日天明时分,你随时会暴体而死。”欧阳刻退了一步半,堪堪出离那圈人形阴影。
    周景文哈哈大笑,尚未说话,欧阳刻忽道:“晚辈欧阳刻,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将死之人,姓甚名谁还有何重要?”周景文笑得很洒脱。
    “在下或能援手施救。”欧阳刻静静说道。
    “除非你出身门阀……”周景文语声一停,神色微变,问道:“小兄弟莫非来自欧阳世家?”
    欧阳刻不动声色,朗声问道:“未知先生所指,是哪一个欧阳世家?”
    那群人围将过来,却于五六米外止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看动静都在指向周景文。
    奇异的是,这些人身形并非周景文般突出的魁梧高大,大致与欧阳刻一行相仿,有男有女,有高有矮,纵便个头略高的人也是中等身量。
    好在这话周景文听清楚了,舒了口气,神色微松,答道:“中州欧阳氏,帝国最强盛的门阀之一,你们几位是边城人士吧?竟连欧阳世家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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