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等到众人都散去,钦差大人深深叹了一息,似乎惭愧地笑了笑,对白英说:“朝廷用人如此之多,难免良莠不齐,让老先生您见笑了!”
    白英淡然一笑,说:“天地本不全,世上任何事物免不了良莠不齐,这是常情,不足为怪!白英一介草夫,不敢妄谈国事,但知,做人、做事、交友但求志同道合者,若能出尘而不染,则是智者、贤士、真君子也!钦差大人善于断事识人,着实令人佩服,朝中若多有一些像您、宋大人、潘大人这样的官员,何愁天下不宁、百姓不安呢!”
    听到白英的感慨,钦差大人欣喜激动起来,握住了白英的双手,颇似有相见恨晚之意,说:“运河如此雄伟壮阔的工程规划足显老先生经天纬地之才、鬼斧神工之技,却不料老先生还有如此心系天下苍生黎民之心,这更是令人敬佩!若得老先生您的相助,我马三保大事可成矣!”
    钦差大人的这番激荡言语,特别是最后一句,令在侧的林天鸿和沈如月闻之动容。不禁胡乱猜测起他所谓的“大事”。他们想到了独孤冷月争夺白莲教主之位,想到了白莲教的举兵造反,感到毛骨悚然,心中战栗起来。
    显然白英也没往好处想,吃惊地望着钦差大人马三保,说:“大人,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侯爷,还要做什么大事呢?”
    钦差大人猛然惊悟,大为惶恐起来,急于澄清,说:“三位不可妄加猜测,我马三保对皇上的耿耿忠心天地可鉴。我所说的大事是耀我大*明国威、弘扬皇上仁德的大事······”说着,他昂首挺胸地望着门外的浩荡天空,眼神中现出意气风发的激昂和神往。回过头来却笑了,说:“此事以后再说不迟,我们先到外面走走,我要好好领略这南北四六分水的分水大坝,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老先生您呢。”
    ······
    四人沿着平整的河堤边走边观赏。京城带来的护卫亲兵始终保持着严整的队列远远跟随。钦差大人马三保像后生晚辈请教师长一样,不时地指点着远近的工程设施谦恭地问询,完全没有一点千岁侯爷的架子。白英更对他刮目相看,一一作解释答。
    一连十余日,他们四个人都在河堤各处信步游览,有时会在岸边柳荫下把酒言欢、畅谈天下轶事,如同四个志趣相投的老朋友。而负责设施维护的林青尘每每看到此幕,都暗暗伤怀,甚至会愤恨不平。
    ·········
    吴仁兴秉着不辱使命的信念展开了工程前期规划,谨慎、细致、严肃、认真地找了多方专业人士,看风水方位选择地址,气魄惊人地花高价聘请技艺高超的画师工匠,设计园林殿宇图纸。准备就绪后,他虽然看不懂图纸,但可以品鉴出殿宇楼阁式样的别致精奇和那跃然纸上的雄伟壮观之势。拍案叫绝之下,他急着要把图纸呈交给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看到图纸后也是大为称赞,说:“总体规划布局甚是合理,殿宇阁楼气象与□□并存,但还需作些改动。本侯于运河工程无一丝功绩,不能设庙受供奉,自古龙王司水,把千王殿改为龙王庙更为合适。大禹乃上古治水神人,也应设殿供奉。还有,白老先生功高至伟,白公殿应居此处中位,把尚书殿和潘公殿移于两侧吧。至于关帝庙、水明楼、观音阁、禅堂、戏楼等可以完全按照图纸施工建造。事关朝廷颜面,诸般细节不可马虎,选材用料要好,匠师工人要好,执行标准要高,不要怕麻烦,不要怕花费银两。你先去派人临摹图纸副本,一边预算工程费用,弄完后一起拿给我,我上报朝廷,批拨费用。”
    “嗯,遵命,下官马上去办!”吴仁兴躬身作揖,退到门外。他脑海中回响着钦差大人的交代,抓住了几个关键词“事关朝廷颜面······要好······要高······不要怕花费银两······”他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心里乐开的花愈发灿烂辉煌了。他走路的步伐不再蹒跚,身体也不再摇摆,以往松松垮垮的老鸭步走出了傲慢的八字步,硕大的脑袋一窜一窜的,看上去意气风发格外精神。
    ········
    且说林青尘,他虽然人在巡卫处,耳目却时刻关注着分司衙门里的风吹草动。他是个不认命、不安分的人,即便身处绝境也不会甘于轻贱没落,时刻寻找着峰回路转、绝处翻身的机会,更无比渴望看到柳暗花明、一派辉煌。连着两天,没看到钦差大人的身影出现在运河大堤,也没看到吴仁兴派遣的风水地形考察大队,心情郁闷的他更为烦躁起来,便来到分司衙门外窥探情况。
    守卫的官兵见识过林青尘的手段,对他心存怯惧,还是很恭敬地对他进行了礼仪性的问候。他依然不失威严地点头笑了笑予以回应,然后问道:“吴大人可在?”
    守卫答道:“在,正与钦差大人裁定图纸。您要不要进去?小人去通报。”
    “噢!”林青尘惊讶地说:“图纸这么快就完成了!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向驿馆的方向走去,走出没多远,又忽然停住了脚步。略一思忖,迅速转身,施展开轻功向他的巡卫处方向飞掠而去。不多时,他拿着一坛酒又出现在驿馆门外。
    白英正在驿馆房间内打坐,听到外面有声音说:“白老先生您可在房内?晚辈林青尘求见。”
    “请进!”白英对林青尘的求见并不感到意外,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身来。
    林青尘推开门进了房间,又关上了门,把酒坛放到桌子上,拱手躬身说:“打扰了,前辈勿怪!”
    “老夫是懒散闲人一个,不打扰!”白英指了指椅子,说:“你见老夫所为何事?请坐下说话。”
    林青尘没有落座,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地说:“晚辈倒也没什么事,只是过来探望一下前辈。这些日子晚辈观河自省、望水反思,内心颇有一番感触,回想往日种种,感觉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以前晚辈轻狂傲慢,对前辈您多有失敬、失礼之处,今日携浊酒一坛,来向您表个歉意,还望前辈您不计前嫌,海涵宽容晚辈。”说着,他打开坛子,倒了满满两茶碗酒。
    林青尘的态度谦卑诚恳,白英心中油然升起了对年轻晚辈的眷顾和期望,说:“山水怡性,宁静方可省身致远,你感怀往事,这是好事啊!不过,你我之间没什么前嫌可释,你不必表什么歉意。”
    林青尘苦涩地笑了笑,说:“晚辈如今落魄如此,活在世上也只是苟延残喘,前辈您不怪罪,我也就心安了。来,请前辈饮下这杯酒。”他双手捧着茶碗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白英接过酒碗又放到了桌子上,说:“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活的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何处都可以修行。你还年轻,暂且在巡卫处防护堤坝也不是坏事,只要心存侠义、仁德、和善、慈念,也一样可修成无量功业。”
    林青尘又凄苦地笑了笑,拿起另一个酒碗在手中把玩,落寞地说:“晚辈如今哪里还敢奢求修成什么功业!只要尽好职责,看护好闸门堤坝,不荒废了前辈您的苦心设造,就心安了。只要运河沿岸百姓不再受运河旱涝之患,能够安居乐业,晚辈也就无憾了!”他摇头苦笑着又说:“以前太过狂妄,做了许多错事,错过了很多人,连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以至于如今连陪着喝杯苦闷之酒的人也没有了,失败啊!真是失败!”他猛一抬头,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白英却笑了,说:“倒上,老夫陪你对饮一杯!”
    “噢!”林青尘立刻转隐忧为惊喜,倒满酒,端起来,说:“来,晚辈敬您!”
    白英豪放地与林青尘碰了酒碗,豪放地喝干了酒。林青尘又迅速倒了两碗,兴奋地说:“与前辈对饮,真是大慰平生!前辈,咱们再饮一杯!”
    白英又爽快地饮了一碗酒,目光中流落出欣慰、慈蔼的笑意。
    林青尘却显得激动起来,神色凛凛地说:“前辈,晚辈一直以来都对那些驰聘沙场保家卫国的英雄无比敬佩,尤其对那些上马能战、下马能文的君子伟人敬仰神往。晚辈准备以武事建功立业,斗胆请前辈传授几招掌法,您可一定要成全噢!”
    白英恍然大悟,他果真是来有所图!依然不动声色,平静地说:“你想学‘禹龙神掌’?你见天鸿施展过?”
    “不错!”林青尘说:“‘禹龙神掌’果真威猛无敌,连我的‘乾元神功’都抵挡不住。恳求前辈不吝赐教,把‘禹龙神掌’传授给晚辈。”
    白英听到‘乾元神功’时脸色微微一惊,问道:“你会‘乾元神功’?你练过‘乾元真经’?”摇了摇头又说:“不像,你若是练了‘乾元真经’,就没必要再觊觎我的‘禹龙神掌’了!”
    林青尘说:“实不相瞒,晚辈练的‘乾元真经’只是其中一段残篇注解。”
    白英点点头,说:“一定只是寥寥不多的一小段而已,否则你怎么会抵挡不住那两招‘禹龙神掌’呢!就因为要学那两招掌法,你便设计暗算老夫?”
    林青尘脸色微微窘迫,说:“晚辈对前辈仰慕之至,绝不敢有相害之心,时间紧迫,晚辈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得已才在酒中加了点‘酥骨软筋散’,虽然稍有冒犯,但也是求学心切。只要您把‘禹龙神掌’传授给晚辈,晚辈立刻奉上解药。”
    白英依旧安然端坐,不愠不火的目光中泛起惋惜的光泽,叹息说:“威猛未必无敌,无敌者未必威猛,你的意念偏差太远了!你心肠歹毒工于算计,我是不会教你的。”
    林青尘剑眉一挑,脸上蛮横立生,说:“你已经没得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教我掌法得生,不教是死,你的生死由你的意念来断,否则······”白英眼中精光一闪,吓得林青尘止住了话,退了一步,随即又和缓下神色语气说:“前辈您是洒脱豁达之人,又何必太固执呢!教我掌法,于您无损,我还会对您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呢!”
    白英冷笑着微闭上了双目。
    林青尘说:“前辈您不用枉费内力了,没用的,我知道您内力出神入化,多下了几倍的药量,喝下去这么久了,如果您还能逼出来,那······那您就真是神仙了!”他突然凝住了脸上得意的笑容,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英。
    白英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张口喷出了一道酒水匹练,厉声说道:“区区小毒,岂能伤我!”
    林青尘的身体已经随着喷射的酒水迅速地飘退到门口,骇然惊道:“简直不可思议!”莫大的恐惧激发出他迅疾异常的反应速度,他反手开门、往后纵跃、同时又迅速地把门关闭了。
    在他瞬间一气呵成的连贯行动中,白英并没有追击、拦截的迹象,只是大喝了一声:“带走你的埋汰东西!”衣袖一挥,就把酒坛扫飞了出去。
    酒坛打到了林青尘关闭的门上,击穿了门板,跌碎在走廊里。打穿门板和酒坛的破碎声把林青尘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嗖”的一声窜出了三丈远,把“追星逐月幻影术”施展到平生极致,窜上了房顶逃之夭夭了。
    当时林天鸿正陪着沈如月在凉亭里下棋,听到杂音后立刻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了房顶上迅疾无匹的逃窜身影,并没认出是林青尘,先是自叹弗如地惊叹了一声,才意识到出事了。他们冲进白英的房间,看到他端坐在椅子上,心中稍安了些。
    看了看桌上的酒碗和门扇上打破的洞,林天鸿问:“有人要害您?刚才那人是谁?”
    沈如月咬牙切齿地说:“还能是谁!一定是林青尘!”
    “他?······他为什么要害前辈?”林天鸿愤恨地说:“可恶!我去找他算账!”
    “回来!”沈如月拦住了林天鸿,说:“他逃得慌张,一定跑的很远了,你到哪儿去找他!还是先照顾好前辈为要。”她用手绢儿擦拭着白衣唇角、下巴上的酒渍,问道:“前辈,您感觉怎样?没受伤吧?”
    “这‘酥骨软筋散’霸道难缠,我刚才强行运功,已伤到脏腑,可能要调养一段时间了。”白英说着话,唇角流下来一道血痕。
    林天鸿顿时紧张起来。沈如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倒出几粒晶莹剔透的药珠,说:“这是我师父当年研制的,医治内伤很有疗效,前辈您服几粒试试。”
    “冷月宫的药当然是好东西!”白英张开嘴任由沈如月把药粒喂食到嘴里,然后被扶携着到床上打坐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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