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曾听石人清说过,自已的祖父陆登将军,乃是一位大大的英雄。靖康元年,金国二太子粘罕、四太子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大举进兵,兵锋直薄汴梁,潞安洲扼其要冲,陆登将军率全城军民英雄抗敌,终因城中兵尽粮绝,城陷之日,陆登夫妇英勇不屈,双双遇害。
    当下无风进了潞安洲,向城中人问了将军府旧址。有人指点他说在城中偏西之处,那早已废弃的荒园旧屋便是。无风沿那人指点方向,行了不远,便见一座大宅,雕梁画栋,气势甚是雄伟,但大门之前荒草没膝,那朱漆大门上的颜色早已煺去,只能看出个大概,显是年久失修,无人居住之故。
    无风进了厅堂,见那厅中甚大,厅上高悬一面一人多高巨大匾牌,上面“帅府正堂”四个大字倒还清晰可辨。那帅案还在,只是已是七穿八孔,桌脚也断了一条。
    无风遥想当年祖父英姿,既悠然神往,又黯然神伤。
    无风正细看间,忽闻到一股烧焦之味,心中不由奇道,这里荒废已久,难道还有人居住么,当下向四周环顾,见那厅堂东边,竟有一堆正自煨着的火炭。无风刚要过去察看,只听得外面脚步声响,此时天色向晚,甚是暗黑,无风不想让人看到自已,当下轻轻一跃,隐身在那匾牌之后,屏息静气,以免弄出声音。
    只见大门中走进二人,一高一矮,那高个身着白衣,身材极高极瘦,高得简直有些吓人,瘦得只剩下一包骨头。旁边那人却是极矮极胖,身穿一袭黑衣,简直和一个肥嘟嘟的小孩一般,无风看了险些要笑出声来,心想世事竟有如此之巧,就是刻意到天下去搜罗这种模样的两个人,只怕找个几年也不能找到,想不到他们竟凑在一起,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只见那两人手中都拿着些东西,那高个子来到帅案之前,俯下身来,伸出衣袖在案上抹了一下,无风见帅案甚高,平常人要巴在上面也要费些气力,此人竟还要俯下身子,足见此人之高。那人抹毕,将手中的包袱顿在案上,用手解了包袱上的结,抖将开来,此时天色微暗,那矮个子也将手中的包袱扔在案上,回身去外面,不一会儿,举着一个火把复又进来。堂中顿时亮了许多。
    借着火光,那高个子已将包袱打开。无风在匾后看得真切,不由得“啊”的一声轻叫,那包袱之中包的竟是好几只血淋淋的人手!亏得那匾所在的屋梁甚高,离下面甚远,而那两人又十分专注,所以倒未觉察。
    只听那高个子笑道:“郑贤弟,这次主公交办的差使虽说并不如意,但总算这一趟没有白走,可笑那孟老儿自称中州神拳,却也太不经打。”
    矮个子正色道:“肖大哥,话虽如此,可如果不靠这柄神兵利刃,要胜这老儿却也不易。”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已带来的包袱解开,无风听他说什么神兵利刃,心下甚是好奇,当下凝神细看,只见他那包袱比之高个子的却是长大了几倍,他人极矮故惦了脚才刚好能够上案头,高个子看他甚是吃力,过来帮他一起将那包袱褪开。
    只见包袱之中还有包袱,无风心想,该不会又是些什么人手人脚吧,看来这两人不是江湖剧盗便是武林中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倒要小心在意。
    两人从那大包袱中先提出一个三尺来长黄布包,又拿出一个黑色袋子,放在案上。然后把大包依旧系了,放在案下。
    无风心想,这矮子更狠,竟有这许多物事,只怕坏了不少人的性命,这里面估摸装得许多残肢断足。没想等到那矮子打开那黑色袋子,里面竟是一些酒肉菜肴,甫一打开,酒菜香气便直透出来,连无风闻得也不由得动了饿肠,心道:这两盗倒是会得享受,才做了杀人越货的勾当,便要大鱼大肉,大碗喝酒,好不逍遥快活。
    但见那高矮两盗不时从包中掏出东西来,一会儿摸出几个酒杯,一会儿摸出几个碗碟,如变戏法一般。不大一会儿已将案上铺了一面,将那些菜肴在盘中胡乱布了。再从手边摸出一个皮囊,倒出酒来。两人就在帅案上吃将起来。
    无风在梁上已呆了好大一会,此时腹中饥饿,那酒肉香钻入饿肠,当真是折磨煞人。
    两人先闷头喝了几杯,只听那矮个道:“大哥,我去看看那边煨着的烤肉好了没有。”高个子真在大嚼,只是嗯了一声。
    那矮个子走到堂中角落那边,就是适才无风看到的火炭之旁,从灰烬里边扒出一条腿来。
    无风心中突突乱跳,心中之惊骇当真是难以以语言形容。心想怪不得他们杀了人还将断手也捎着,原来竟是下酒的菜肴。他以前虽也听说过食人生番的传闻,但那是在蛮荒边地。想不到中原竟也有这等凶徒,而且还亲眼所见,叫他如何不惊。
    那人将那条腿拎到案边,剥去外面包着的黄泥,里面是一层荷叶,再将荷叶揭过,一阵猪肉香直冲出来。无风这才省悟,这不过是一条煨猪腿而已,倒是自已多心了。
    两人各自从身边摸出小刀,将猪腿上的肉剔下,边送入嘴中边喝酒,嘴里还不迭地赞道:好酒,好肉,哈哈哈。
    两人喝了一阵,那矮个道:“大哥,你说那一锤震中州手中那对镔铁锤少说也有八十来斤重吧。,那时你和他激战之时,我心中一颗心始终未能放下。”
    那高个道:“其实大哥当时也无取胜之念,这秦老儿在中原武林久享盛名,手下又是人才鼎盛。这几年更是红透中原半这天,如无非常手段,哪能如此。”
    矮个道:“是,是。”高个又续道:“当他第二十六招大压梁式兜头罩下之时,我心中已是一片冰凉,心下暗道,这次完了,非但不能完成主公之命,还把命给搭在中原了。还亏得你见机极快,及时插手相助。”
    此时堂中一阵风吹过,借着不停摇曵的火光,无风见那矮个脸上颇有得色,只见他缓缓喝了一口酒,笑道:“大哥缪赞,其实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是见大哥情势危急,就随手一格。想不到刀还未能出鞘,竟把那老儿的两柄破锤一截为四,当真未能想到。”
    那高个道:“是啊,真是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兵利物。”说着,将适才从大包中取出的那长条包袱解开,从里面取出一柄刀来。那矮个道:“这次奉命出来,虽没有找到主公想要之物,但有了这个,谅来也可交差了。”高个道:“不错,呵呵,周侗老儿,号称中原大侠,这次我们挖了七八十座坟墓,从汴梁一直挖到汤阴总算找着了,可惜还是个衣冠冢。想不到坟中竟只有这一刀和一把破伞,现在看来这刀倒是不错,献给主公,他必定高兴。”
    矮个道:“是啊,这刀竟如此锋利,当时我将那老儿双锤斩为四截之后,就这么顺势一拖......”无风见他真的做了个拖刀的动作。“那老儿这双手竟被轻轻割断,当真是不废吹灰之力。可惜天雷门的雷明没有将他的双手也拿下,只截了他的双足。这次我们把这些断手残足带上,也好杀杀中原武林的威风。”
    高个哈哈大笑道:“这次我们连挑了中原名门大家十来家,足以将他们惊得魂飞魄散。以后再有不服我们令牌的,也是一样下场。”
    无风听得怒火中烧,心想,天下竟有如此残忍之凶徒,斩断了人家手足竟还带在身边炫耀的,这样的人不除,天下哪里还在王法。
    也是他艺高人胆从,当下无风将衣襟撕下包住了面孔,突地从上跃下。大喝道:“两个贼子,竟敢欺我中原武林中没人么?今日我就来会上一会。”
    说话声中已到得两人面前,一手击向高个下盘,一手向矮个头顶打落。
    这两人正喝得起劲,如何料到头顶屋梁之上竟藏得有人。不由有些忙乱,丢了手中杯筷,跳起迎敌,无风本想一招之间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哪想到这两个手下极硬,打了数百招,无风竟渐渐落了下风。无风不由心焦,心下暗想,如果打下去,时间一久他们以二敌一,自已力气不支,必然落败。
    斜眼一瞥,见帅案旁的兵器架上竟有几柄长枪,虽年代已久,早已锈迹斑斑,但尚可用,当下脚步一飘已晃到架前,身子向后一仰,已将一柄长枪拨在手中。
    无风一枪在手,心中一定,不由精神大长,当下的抖枪尖,甩出碗大枪花,那两人未料到他会取兵刃,待得发觉,已见千百柄长枪同时刺到。哪里识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大惊失色中,两人连连倒退,无风得势不让人,知道今日之势,如稍有迟疑,以这两人武功之高,手段心肠之狠,小命必然送在此地。见他两人退却,不由催动枪势,越逼越紧。
    两人退得有十来步,终于已退到墙边,无风不由心中大喜,当下将枪尖往后微缩,攒足手劲,一挺而出,心想这一来定将此两人毙于枪下。
    那矮个见他枪尖微缩,知他要下杀手,趁这间不容发的当口,将身强行往下一矮,只觉头皮上“嗖”的一声,枪尖已急掠而过。他这一下实是冒了奇险,只要无风枪势再快得半分,或是他向下缩时慢得半分,这枪必然贯脑而入。这矮个躲过这一击,一颗心兀自通通跳个不休,心下道声好险。
    他身子一脱,也不敢停,当下着地一滚,无风如想再要刺他,他身子已在数丈之外。
    那高个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一来他身子太高,自是不及矮个灵便,二来他武功似比矮个略弱,无风枪尖刺到之时,他将身子向右急闪,但终究慢了一步,只听哧的一声,左肩已中枪。
    高个子剧痛之下,身子向后急倒,终于脱开枪尖,只觉肩头鲜血汨汨流下,早将白衣染透。不由破口大骂道:“你是什么人,这么毒的枪法,是什么路数。”
    无风笑道:“我的枪法再毒也没有你两人毒,你们斩人手足,还带在身边,这哪里还有人性,我今日不除你两人,只怕中原武林不得安宁。”
    嘴中说话,手下枪毫不松劲,高个子重伤之下,步履散漫,闪动之时已见蹒跚。无风招招紧逼,急yu望将他毙于枪下,好全力对付矮个。
    眼看那高个子已在枪势笼罩之下,高个子抬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枪尖,自知今日难逃生路,不由叹道:“想不到我白无常肖竹心一生纵横江湖,罕遇对手,今日竟毕命于此,这位大侠,你就让我死个明白,我也不求能见到你面,将尊姓大名奉告。我死而无憾,不然我死后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无风道笑道:“你吓得谁来,你斩断人家手足之时,何等英雄,想不到也会讨饶,你大爷在武林中人称毒手阎罗追命王,谅你等小辈也无福听说我老人家的名字。你不过是无常鬼,而我是阎罗,你能不败在我手下么?哈哈,哈哈。”说毕哈哈大笑。
    肖竹心听他如此说,心想,以自已在江湖上的阅历,只要在武林中小有名头之人,都当听说过,而毒手阎罗追命王这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除非是在自已出道前早已归隐的武林前辈,但听他说话的声音,显然年岁甚轻。知他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不由叹道:“罢了,看来只能做个糊涂鬼了。”不由心死如灰,唯一不解的是此人年纪轻轻为何武功竟已到如此境界。
    无风正欲取此人性命,突听得脑后风声有异,当下已不及回头,急于一式回马枪向后攒刺,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心知不妙。当下和身向前扑出,连翻数个跟头,终于躲过这一击。
    无风站起身转头看时,只见那矮个子不知何时已将适才那刀取在手中,刀还连在鞘中,未及拨出。
    原来矮个子脱得无风枪尖之后,急忙将适才那刀取在手中,回头正要拨刀,见无风一枪正要将高个子挑死,情急之下,连刀带鞘向无风后脑辟来,无风回枪一刺,那矮个子见枪招奇特,无数枪尖便如生了眼睛一样向自已当胸戳来,自知无法应对,但哪里还有时间细想。当下闭了眼睛胡乱将刀往上一兜。
    岂料那刀锋利无匹,耳中只听得哧的一声,已将枪尖削去。这枪尖乃是精铁混钢所铸,年月虽久,但依然坚韧。想不到此刀还未出鞘,竟如批豆腐切青菜一般将这精铁枪头削断。无风不由暗自心惊,心想这世上真有这般神器,今日倒是大开眼界。
    无风兵刃既失,自知不使出杀手招是不行了。当下使出少林般若掌,提一口气将丹霞神功贯到掌上。在那矮个子的刀影中穿入。
    这般若掌法走的乃是至刚至强的路子,那矮个子虽有宝刀在手,其武功招法却似是阴柔一路。无风的掌法正好克制他的招数。两人堪堪打了一百来合,无风渐占上风,虽是如此,但心下忌惮他宝刀锋利,不敢碰他的刃器,只是把招数朝他身上使唤,那矮个子也已看出端倪,尽量将刀护住全身,不给无风可乘之机。
    如此两人又斗了三十多合,无风终于得了一个机会,当下右足向矮子下盘踢出。那矮子正全力护住上盘。未料无风竟攻下盘,当下刀势向下略移。
    无风掌风扫过,正扫中他手腕,只听他啊呀一声大叫,右手刀把拿捏不住。蚩地的声,那刀直坠地下,插入地上方砖之中,直至没柄。
    矮子见失了兵刃,自知再无力和无风相斗。当下连纵出下,到得墙边,将受伤的高个子拉起,两个如放死般急向中门奔出。无风追到门外时,见一黑一白两条影子,如鬼魅般掠上高墙,转眼便没了踪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无风心想,此两人轻功之高倒是自已所不及,因天色昏黑,怕两人有什么诡计,想起武林中有言说是:穷寇莫追,追必大亏。当下也未敢追出。
    返身回到堂上,来到那刀坠下之处,无风用半截断枪,掘开泥土,挖了好深才见到那刀之刀柄,当下握住刀把,微一用力,喊声“起”,那刀应声而出。
    无风袖了刀,来到适才那火把边上,就着火光,细看那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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