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天就黑了,晚餐时间,麦卷刚要建议,一起去吃个饭再接着聊,就听到有人敲了门。
    是严磊,他拎着食盒。
    三个人齐齐抬头,只是反应不一。
    蓝幸偏着头朝他笑笑,这男人说要用晚餐来谢谢她的照顾;
    方墨朝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他手上的食盒,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露出满意又暧昧的笑容。
    唯独麦卷,冷哼一声,“哦,病好了啊,没死啊。”
    话一说完,她就被她男朋友拉到怀里,还听方墨笑问:“阿磊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有我们的份吗?”罢了还低头哄了哄麦卷:“阿磊厨艺可不比我差,有机会我们尝尝嘛~”
    麦卷不乐意地抿着小嘴,低头研究地上板砖的花纹。
    严磊当然明白方墨在帮他打圆场,他也知道,他该说点什么讨好下他这位妹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抱歉,我只准备了两人份…”
    这下,蓝幸忍不住笑出声了,他更尴尬了。
    方墨更是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瞧我这眼力,放心,我们不当灯泡。”说完冲严磊使了个加油的颜色,拉着不情不愿的麦卷回家去。
    其实,方墨心里甚是安慰,阿磊总算开窍了,但又觉得好笑,他哥俩真是彻底实行了小姨父的收胃政策,他要是没这手艺,现在估计只能望墙兴叹,不知佳人何方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和麦卷是不是磁场不对,怎么每次一碰面,就跟冰山撞火山一样,”蓝幸拿着筷子随口开着玩笑,说着,想起来上次四个人碰面还是在杜教授那,因为那把匕首。
    说来也怪,麦卷去北山看完展览之后,除了给了她一句古里古怪的警告之外,什么也没说;之后她问起,麦卷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再后来就是那件糟心的事,她根本没空去北山,也就淡忘了…
    “对了,北山的展览你看了吧,怎么样?”
    严磊呼吸窒了一秒,反应过来麦卷并没有告诉蓝幸,忽然很感激他这位妹妹,松了口气,微微艰难地开口:“有些东西,因为年代久远,难免带有一部分古老的气息,容易扰乱人的磁场。”不过三四句话,但他字斟句酌。
    蓝幸不置可否,只是耸耸肩,淡淡笑着:“我只是觉得那匕首挺特别的,居然还有机关,里头还装了一枚赤玉珠…”说着,脑袋里就开始回放当时的画面,那位少年,那颗属于她的赤玉珠,也不知道在哪…
    “还有噢,你的那副《岫》,也让我觉得挺特别的,那小姑娘和那位舞剑的少年,该是兄妹吧?”
    严磊手一抖,差点夹断了四季豆,他几乎是拼命才能稳住呼吸,所幸蓝幸认真吃着饭,也没看他。偷喘着气,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尽量平静地说:“没有特别的人物关系设定,那是画,不是小说。”
    蓝幸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僵硬,她有说错什么话吗?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冰冷起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概是画家不喜欢跟别人谈论自己的画作?她确实知道几位画家有这样的习惯。好吧,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她得说点什么才是。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温馨的,有家人陪在身边,一起长大,很幸福吧~”蓝幸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可严磊只看到了无尽的落寞的羡慕。
    从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不着痕迹地搜集过她的信息。
    所以严磊知道,蓝幸的父母有多不爱她,她的童年,辗转在爷爷家、外婆家、叔叔家、舅舅家…她得有多懂事,才能长成今天这幅样子。
    深如海的心疼。
    他不懂,明岫有那么美好的家庭,那么疼她的父母兄长,为什么蓝幸,什么都没有…
    “我一岁就被严家收养,我常在想,我得有多走运,才能遇到爸和妈。”严磊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蓝幸,徐徐说道:“而且我几乎是有两对父母,我的厨艺一半是我爸教的,一半的阿墨妈妈教的。”
    蓝幸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她不懂为什么他忽然跟自己说起这些,但,她还是认真听着。
    “我和阿墨,从幼儿园就一起上,一直到高中。幼儿园毕业照的时候,我们并排蹲在前面,我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然后把他挤倒了,老师按下快门的时候,他双手撑在地上,抬着头吃惊地看着镜头,为这照片我们差点打了一架,暑假他死活拉着我回去重拍了张,就我们俩,那照片现在还摆在我书桌上。”
    蓝幸脑补出小方墨的动作和表情,咬着嘴唇闷笑起来。看她听得开心,严磊越说越放松。
    “小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被丢去学武术,我是因为身体不好,他是说觉得好玩,但我知道他是想陪我一起,怕我被人欺负。我小时候就是个呆小子,每次被教练骂,都是阿墨挡在我面前,结果还因为跟教练吵的太凶,被遣送回家。”
    方墨?吵架?蓝幸嘴角翘起一个惊讶的弧度。
    “长大一点,我们每个暑假都会去乡下过,我们外公家后山有个很浅的小河塘,可以游泳,可以打水漂,还可以在旁边弄个吊床午睡,我们那会就经常睡回一身蚊子包,阿墨也不知道哪来的主意,拆了家里的蚊帐来用,结果我们被罚静闭一天,无聊到数了好久蚂蚁,还数次偷溜失败。”
    说到这,严磊自己也笑起来,两个练武的小子,连堵矮墙都翻不过去,也是丢脸。
    “后来呢?”她好奇的问。
    “第三次偷溜,我们刚爬上窗户,结果就看到阿墨爸爸站在窗外,得意地朝我们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推回房间。”
    “从窗户上?”蓝幸瞪大了双眼。
    “从窗户上。”严磊无奈地肯定,他记得屁股有多痛,也记得有多好笑。
    果然,这小女人,半点不留情面地大笑起来。
    他喜欢看她笑,眼帘弯弯,不会装淑女地用手掩着嘴。
    明岫也是这样,从小,不知道因为这个被濮阳夫人念了多少次。
    “真好,”蓝幸满眼羡慕已经藏不住了,“你有个很美好的童年,有两对很棒的父母,真好。对了,你以前有幅画,里面的河塘就是你刚说的那个吧?”
    严磊点点头,喝了口水,那是他很早期的画作,她看过,明明知道有可能只是工作,他却忍不住喜上眉梢。
    “那,这个周末,你愿意陪我回去看看吗?”男人绷紧了下巴,试图尽量平静地开口邀请。
    “回去?”
    “对,”严磊不认为她会拒绝,她刚才眼里的渴望藏都藏不住,但他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跟着解释:“就当是踏青,去河塘边睡个午觉,呼吸下新鲜空气。”
    “现在是冬天诶,踏青?”
    蓝幸只是陈述事实,她脸上的笑还在,可那句话还是让严磊迅速不安起来,她看着那男人一副哽住喉咙的样子,以为他要放弃了,没想到他继续说道:“那就…赏冬,相信我,很美的。”
    周末啊。
    她好久没过周末了,她布的那张网快要收了,她有的是事情要忙…但,那实在太诱惑她了。
    理智来不及阻止,蓝幸已经开口答应。
    她的好字刚出口,严磊的眼睛瞬间更亮了。
    怎么会有男人的眼睛,可以像一片漆黑的夜空,不见光线,却又清亮温柔。
    天气很好,有阳光,有微风。
    适合约会。
    严磊准备了一整晚,一大早又兴奋地醒来,去做第n次确认。
    吊床,便携折叠椅,薄毯,餐具,纸巾,创口贴,消毒水,打火机…
    柠檬水,海盐芝士蛋糕,各类果蔬,泡在水里的大米,泡面,盐,胡椒…
    他甚至跑去练了一套拳,冲了个澡,才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人,出门去接蓝幸。
    当看到蓝幸穿着运动鞋跑出楼的时候,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上车,等她绑好安全带,他把早餐递给她。
    蓝幸笑着道了谢,拿着吐司,咬下去才发现这是烤过的,中间还被剖开,夹了一片薄薄的芝士,那已经融化在吐司里,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你自己做的吗?”蓝幸嚼着,举了举吐司问道。
    “嗯,好吃吗?”严磊用余光瞟了她一眼,目视前方才不会露出急于得到表扬的心情吧。
    “你去开早餐店的话,我得排队一小时以上才能买到吧。”蓝幸拐着弯夸了他,看他努力不笑出来的样子,忍不住用手肘轻撞了撞他,“喂,法律没有规定得意不可以笑噢。”
    这男人,果然,咧开了嘴角。
    她皱皱鼻子,继续咬着吐司,心情大好。
    电台里还在放那老掉牙的广播节目,和上次一样,说着早就过气的笑话梗,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蓝幸也开始觉得有趣。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蓝幸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条薄毯,下车一看,严磊早已把林林总总的东西搬到河塘边放好,看她醒了,递给她一瓶水。
    真是的,跟他待在一起,让她觉得自己变得又爱吃又爱睡…她没这么好吃懒做的…
    不好意思地喝着水,环顾四周。
    虽然是冬天,但风景真的很好。
    脚下是落叶,踩下去,咯吱咯吱响着;眼前的那片小河塘,还残留了荷花的枯枝,偶尔有不知名的雀鸟飞过,带起一点水纹;蓝幸仰起头,深呼吸,她有多久,没有这么亲近大自然了。
    身后响起绳索的声音,一回头,看到严磊绑好了吊床。
    她眼一亮,小步跑过去,抬头问他:“可以坐吗?”
    那小女人满眼是期待,严磊笑着握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然后把她轻轻按下,让她坐到那吊床上。
    这下,蓝幸眼睛更亮了。
    这些年,她和麦卷不是没去旅行过,国内国外都有,好玩的事也试过不少,有次在北海道大学,明明语言不通,她们还冒充留学生混进教室听课,结果被人家客气地请出来,又尴尬又好笑。
    她确定,连马尔代夫海边的沙滩椅,都没有这张吊床舒服。
    看着天空,蓝幸忍不住眯了眯眼,困意袭来。
    明明,在车上她几乎睡了一路啊。
    “胡椒的味道可以吗?”
    “啊?”
    蓝幸一回神,那男人居然已经生了火,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没有呛人的烟,他看火势稳了,搭上了炉子,倒了水进去,坐在便携折叠椅上,一边顾着水,一边问她。
    “可以。”
    她从吊床上跳下来,走到他身旁问道:“你在煮什么?”
    “杂烩汤饭,还是你比较想吃汤面?我有带泡面和手工面。”
    “你是把厨房搬来了吗?”
    “我只是不太确定,你想吃什么…”
    “那干嘛不先问过我?”
    “昨晚我准备完,已经很晚了…”
    三句话,她都是笑着问;每一句,都让那男人一点点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喉结一直在上下滚动吗?
    很有趣,很…性感。
    “汤饭。”蓝幸眨眨眼,让自己不再盯着那讨厌的喉结,“还有,谢谢你的安排。”
    说完,就心安理得地走到一边伸起懒腰,这么好的空气,这么好的风景,离自己才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居然没来过?下次,一定带麦卷来,她家麦卷会喜欢的。
    但,首先,她得学会怎么绑那个吊床。
    “困的话,你要不要先睡一会?我煮好了叫你。”
    男人的声音,慢慢走近她。
    嗯,是个好主意,这地方太适合打盹了。
    对他笑了笑,蓝幸毫无顾虑地回到那张可爱的吊床上去,阳光,微风,她好久,没有这么快就入睡过了…
    他应该要叫醒她,那锅杂烩汤饭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而且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
    当他走到她身边,却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更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吻她。
    没关系,她睡着了,只是偷一个吻,他给自己打着气,越靠越近,没想到,他离她的小嘴只有两公分的时候,她醒了,缓缓睁开了眼。
    严磊一阵尴尬,惊慌着想要退开,但那小女人,却覆上了他的手,小狐狸似地蹭了蹭,跟着,抬起另一只手,拉下他,给了他一个毕生难忘的吻。
    “你是在叫我起床吗?”蓝幸睡眼迷离地看着他,嘴角还噙着小小的笑。
    她先松开他的,严磊才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耳根,慌忙想要退开,竟一个踉跄跌坐到地上。
    蓝幸抿着嘴笑了,眼里却没有嘲弄,只是深吸了口气。
    “好香啊,我饿了。”
    一句话的功夫,严磊已经从地上换到了椅子上,闻言,盛好了一碗粥递给她,看着她很愉悦地吃起来。
    他应该要趁热打铁,比如确认下他们的关系,但气氛太好,他实在很难开口破坏。
    “方墨说你厨艺不比他差,我没吃过他做的,但我想要比你好估计很难~”
    蓝幸笑着把空碗递给他,严磊接过,她才觉得不对。
    今天从一开始,都是他在忙活。开车,搬东西,绑吊床,生火做饭,甚至帮她盖被子,她现在居然连碗都不打算洗?
    还在想着,严磊已经把碗筷用厨房用纸擦了一遍,收起来,打算打回去清理。
    跟着,变戏法似得拿出一块蛋糕递给她。
    “甜点,我做的比阿墨好。”严磊献宝似的笑起来。
    蓝幸挖了一勺送到嘴里,海盐和芝士的味道融合的刚刚好,那香味借由她的口腔冲上她的鼻子,她从来不知道芝士蛋糕可以这么好吃,好吃到她超级想打电话跟麦卷分享。
    “麦卷是没有甜点会死星人,她不知道你这么会做甜品吧?知道的话,哪会对你没好脸色。”
    一听到麦卷,他差点苦笑起来。
    如果他们之间,是甜点就能解决的问题,他甚至愿意把画画的时间都拿来做甜点,只要麦卷爱吃。
    只是,阿墨大概不会允许吧。
    “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没有很多年,大学到现在…噢,我收回那句话,确实很多年了,”蓝幸自嘲又温柔地笑着,她是真的没发现,她和麦卷,认识已经将近十年了。
    “我以为你们刚毕业没多久。”
    “不好笑。”蓝幸扭过头装作生气地瞪他,不到一秒就破功,自己笑起来,“算起来,麦卷是你未来嫂嫂啊,那我身为嫂嫂的朋友,是不是也算你的长辈呢?”
    自己妹妹,变成自己嫂嫂的感觉,真的挺复杂的。
    但嫂嫂算什么长辈?何况嫂嫂的朋友?
    严磊看着蓝幸,无奈又宠溺地笑着,开窍一般说来一句堵住蓝幸的话。
    “嫂嫂的朋友,和嫂嫂是妯娌的话,就不算长辈了。”
    这下,这小女人是认真地在瞪他了,还好看到她脸上有可疑的红晕,不然她随口找了借口走开,他就真的要以为她生气了。
    吃完午饭,冬天的天黑得很早,他最好在三点就启程回去。
    “谢谢你带我参观你的童年。”下车前,蓝幸跟他道了谢,这大概会是她恋爱史里最完美的一次约会吧。
    电梯的门映着她的脸,蓝幸才发现,那一整天,笑容没有离开过她的眉眼和嘴角。
    很多年之后,蓝幸想起来,那天的一幕幕,还是让她怀念不已,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吻他,那时候,她远没有爱上他。
    大概是,那男人,那时候就诱发了她骨子里深埋的寂寞。
    所以,之后她才会做了那么多,让自己瞠目结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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