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烈日当空。秦环从严府中出来,拿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先前与严小姐的丫鬟交待事宜花了不少时间,现在不得不在这毒日头下赶回去。
    差不多走了有半个时辰,秦环终于快要赶到平日学画的画馆了。午后的路人稀少,此时却有一个同样[衫巾帽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画馆门前四处张望,样子十分焦虑。
    秦环辨认出了那人的身形,暗中整理好情绪,不慌不忙地对着那人喊去:“代霖!”
    尽管秦环的叫声不大,但男子立即循着声音跑了过来,止步在秦环身前,看着他满头汗水、脸颊通红的样子,皱着眉大声道:“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只在画馆帮帮忙吗?怎么到雇主家里去了!”
    秦环笑着解释道:“正好画馆缺人手,我想着这回去雇主家应该能多挣些……”
    没等秦环说完,男子便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多少次,秦子慕!倘若你囊中羞涩,跟我说便是,不必四处奔波,你看看你现在……你究竟有没有把我胡石当做兄弟!”
    秦环顿时语塞,低下头轻声道:“抱歉,我想你的开销也……”
    胡石摇了摇头,将手搭在秦环的肩上,“先别说这些了,快点回去!”接着又叹了口气道,“下个月就要开秋闱了,你好歹也该辞了那份差事,专心读书才是,中了举人便能谋个一官半职。”
    秦环点了点头,见他此刻的心情逐渐平复,自己也松了口气。
    秦环没有料到胡石会亲自跑来画馆找他,还一直站在日头底下,也不知等了多久。他心中有愧,此时更不敢说什么再惹他生疑。
    这秦环与胡石已经相伴读书度过了三年,两人当初考进府学成为生员时,恰巧被安排到了一间屋舍,所以关系异常亲密。
    秦环孤独一人,无父无母,被远亲收留方才读上了书,考进府学已实属不易。
    而胡石则父母健在,家中小有积蓄,尚且不愁吃穿,平日里也十分照顾秦环。胡石也知秦环不想寄人篱下,平常想接济他,却总被拒绝。以前倒也罢了,如今无论如何也不愿他在这紧要关头,花上大半时间去挣些银两维持生计,到头来只怕得不偿失。
    因此,胡石与秦环争吵多次,可他终究拗不过这个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固执死板的人,只得叮嘱他少浪费时间,两人在一起温习功课的时候自己多帮着他些。
    胡石见秦环不与自己搭话,担心刚才自己的话语过于激烈伤到了他,刚想开口解释几句,可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下去,于是两人一路无语。
    回到住处安顿下来,秦环即刻就手捧经书,认真地读着条文,准备把近日所学尽数再温习一遍。胡石见此也不敢打扰,泡了壶清茶放在秦环案前,自己也坐到一旁读书去了。
    秦环这一看便看到了傍晚,中途竟连口茶也未喝,一动未动地坐了几个时辰。
    胡石走过来,低头凑到他身边问道:“子慕,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吧?”然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经书,正色道,“晚膳总归是要去吃的吧!”
    “我一心急着多读些,倒也不觉得饿。”秦环抬起头歉意地回道。
    胡石这会儿也笑出了声,双手拍着秦环的肩激励道:“我想以子慕的才能,乡试自然不在话下。如若能考中了解元,不仅名利双收,还有一件上好的亲事在等着。”
    “亲事?”
    说到这里,胡石的眼中也满是笑意:“你难道不记得那次,府尹大人亲临府学时许下的承诺?这次秋闱放榜后,解元便可迎娶严家小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幸事齐迎,岂不快哉?”
    秦环看着胡石的笑颜,立即知晓了他的意图,笑道:“我看你才是那个着急想考中解元的人,还不从实招来,何时开始对严家小姐有爱慕之情?”
    胡石摸了摸头,想了会儿道:“很久以前见过一面,那时候我还只……”
    “所以是青梅竹马?胡代霖,你觉得那严小姐可还记得你?你也不怕府尹大人他……到时候要是反悔了呢?”
    胡石抿了抿嘴,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还是府尹大人,你为何觉得堂堂府尹大人会反悔呢?”
    秦环对胡石掩饰地笑了笑,随即拉起他急切道:“我现在感觉有点饿了,还是早点去用完晚膳,再回来温习。”
    已是夜幕降临,二人刚走进府学公厨,迎面便过来个熟识的同窗。那人看见二人,立即招呼道:“代霖兄!子慕兄!二位好!”这人一嗓子不大不小,却是把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了。
    秦环与胡石都是温润平和的性子,与同窗的友谊自是深厚。众人见着这二位必定要问候示好一番,他二人自然得回礼过去,而站在身旁的这位同窗,更是一直说个没完,二人都觉得有些应接不暇。
    倏忽,远处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一个被激得面红耳赤的青年冲出来,挥着拳头狠狠地打向另一人。
    这场面可把众人吓得不轻,本是一群知书达理的秀才,闹出这样的乱子,实是少见。
    秦环与胡石对视一眼,也决定上前去一看究竟。
    这时,被打的那个青年气喘吁吁道:“你们等着吧,我……我一定……”
    打人的那个只是嗤笑道:“你下次一定要叫你的大户亲戚来,让我们好好看看。不过抱歉,我真是一点也不怕!”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而那个被打的青年更是被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胡石刚想问问情况,身边的那个同窗就说开了,“呦,那不是李泽岸吗,这回又是在胡言乱语,非得惹得大家笑话他。”
    秦环侧头问道:“怎么回事?我倒是与此人不熟。”
    “这个人不认识也罢,平常就爱说大话,吹嘘他是今朝太傅大人的侄子。不过谁会信啊,你看他平常那副嘴脸,像是能跟大富大贵的世家沾得上一点边的吗?”
    秦环将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叫李泽岸的青年,犹豫地说道:“也许他并没有说谎……”
    这同窗拼命地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秦环说道:“子慕你怎么这么容易轻信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那个李泽岸平常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这人其实善妒又多疑,知道他这副德性的人,都恨不得离他三丈远才好。”
    胡石听着秦环与这位同窗的对话,不觉有些气愤,“不管这李泽岸如何恶劣,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如此欺辱他,是读书人的作为吗?和乡野村夫的行径有什么区别!”说罢,推开前方围观的人,走上前拉起坐在地上的李泽岸,大声对着众人说道,“诸位且听我一言,不管今日是因何而起,但以强欺弱不是太过分吗?如果李郎君与诸位互相道歉的话,此事便可有个了结,不然闹到教谕那里,诸位也知其利害。”
    果不其然,众人听到最后一句,都纷纷退缩到一旁,只剩下那个打了李泽岸的青年怒道:“好,我也不屑于与这厮争个高低,算我今日诸事不宜,无端惹出了一身祸。我今天是卖你胡石一个面子,只是下次别再让我看见这厮!”
    众人见此也都四散开来,而李泽岸依旧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甩开胡石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秦环走到胡石身边,叹了口气道:“代霖,你怎么总是爱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我觉得那李泽岸可不像是感激你的样子!”
    胡石瞪了他一眼,斥责道:“这都是群人云亦云、欺软怕硬的,你以后也要长点记性!还有最近你总是说,你认为如何如何,难道什么事你都可以妄自揣测吗?”
    秦环无奈道:“代霖兄……好,我一定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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