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片刻,胡石缓缓地转头看向秦环,只是此时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胡石心有迟疑,只得拱手回道:“承蒙大人不弃,我与子慕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
    贾善笑着摇了摇头,“你二人我是知晓的,我断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如今朝堂之上,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胡石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眉头舒展开,语气坚定道:“不如大人等到会试放榜后再做论断,我与子慕十分敬仰大人,现在若是答应下来,日后如未跻身前列,岂不白费大人一番苦心?”
    贾善叹了口气道:“好,”转而又看向一旁低着头的秦环,轻声问道:“你与胡代霖想的可是一致?”
    “我与代霖兄同进同出,多谢大人好意。”秦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贾善一眼,随即又撇过头去,与胡石对视一眼,两人表现默契,倒叫贾善无力再劝,只好满口答应着,等到明年会试后再另做打算。
    末了,贾善一边说笑一边将这二人送了出去,只是他不经意间与秦环对视时,观摩这年轻小郎君的摸样,总觉得他与常人有些不同,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也只好不了了之。
    此番过后,二人便出了楼阁,绕着湖畔散步,顺便找寻丁富的身影。
    秦环沿着岸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直愣愣地看向前方,神情晦暗。胡石立即觉察出秦环的异样,于是询问道:“怎么了?”
    “代霖,你方才为何要拒绝贾大人的好意?你有没有想过……”秦环转身问道。
    胡石顿了顿,而后思忖着答道:“贾大人位高权重,我们现在与他走得过近,恐遭人嫉妒,目前低调行事才为上策。”
    秦环颔首,微微一笑:“代霖兄想的周全,但我总觉得此人城府极深,他……”
    “子慕何以见得?贾大人才华横溢,温厚谦和,颇有君子之风。若论起今朝官吏,唯有贾大人德才兼备,为后人所不及也。”胡石打断道。
    秦环一时语塞,贾善确实才华横溢,弱冠之年便连中三元,是大周建朝之初第一位状元。他刚步入仕途,便是翰林院侍讲,后迁为国子监祭酒,着手整顿学风,一改前朝延续至今的玩乐之风,朝中无不对其大为赞赏。而后拜为十三道督察御史,更是为先帝查处了许多贪官污吏。何况其人廉洁,家中只有两位出身平平的妻妾,根本寻不出任何差错。
    秦环叹了口气,又嘱咐道:“虽然贾大人当年有恩于你我二人,但切记不要与他走得太近,就像代霖兄你所说的……”
    胡石点点头,拍着秦环的肩道:“放心,我都知道,反倒是你……”
    这会儿两人聊着聊着,忘了要来寻丁富之事,倒是坐在湖畔的石凳上欣赏起景色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丁富终于主动找了过来,看见气定神闲的二人,不禁失笑道:“二位兄台坐在这里让我好找,下次可否换一处空旷的地方?”
    胡秦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拱手道歉。
    丁富却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眨了眨眼,满脸笑意道:“再过一个时辰水榭歌台的表演便要开始了,不知二位兄台可否愿意一同去听听小曲儿,也算是解解闷。”
    秦环玩味地看了看丁富,环顾四周叹道:“乐坊的演奏可得早些去,选个好位置,不然是看不清那些姑娘的。”
    丁富讪讪一笑,干脆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原来这人趁着胡秦二人见贾大人之际,对那先前见到的乐伎念念不忘,便又去原处寻她。结果在途中果真又遇见了那名美貌女子,于是主动上前问候几句,没想到那女子再见丁富,却一改之前疏远之态,语气也温柔了许多,甚至邀请他过会儿去听她弹奏琵琶。
    美人之邀,丁富又如何拒绝,满口答应下来,心里也没忘了胡石,秦环这两个整日读书写字的书生,还特意邀他二人同去。
    秦环听完就笑了起来,“如此便多谢丁公子了,公子盛情邀请,我与代霖兄也只好作陪。”说罢,他偏头望着胡石,眼中甚是期待的欣喜之色。
    胡石暗叹一声,只好点头答应下来,正色道:“尽量早点回去。”
    “自然如此。”对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道。
    正值傍晚,众人已至水榭歌台,仰头一看天上残阳如血,低头一看落花遍地,两物相称甚是凄美。
    这厢客人纷纷到来,已是座无虚席,那厢姑娘们还在整理衣衫,调试弦音。
    秦环等人时候尚早时就坐在此处,占了处绝佳之地以便观赏。怎料几人才坐下片刻,丁富心心念念的女子便施施然向他们走来,笑着道了谢,而后捧着茶壶为几人沏了茶,闲聊了会儿。
    丁富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痴痴地望着女子,迫不及待地问其芳名。
    那女子掩面笑了笑,打量着几人,目光却最终落在秦环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含羞道:“小女子名唤紫菀,敢问几位郎君名字。”
    丁富立即坐直了身子,言道:“在下丁富,表字昌元……”
    秦环摇了摇头,呷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在下秦子慕……”片刻,他又深情地看向紫菀,柔声道,“对了,多谢紫菀姑娘款待。”
    紫菀一双眸子似含着秋水,脸颊绯红,低头温柔地说道:“我要去准备了,几位郎君稍等。”说罢,她悄悄抬起头,打量着几人的反应,又羞涩地转身跑开了。
    丁富一直盯着紫菀的背影,眉眼中尽是笑意,转身拍拍了秦环问道:“子慕兄,你觉得紫菀姑娘是不是对我也颇有好感。”
    秦环玩弄着手中的茶盏,摇头失笑道:“丁公子还真是高估了秦某,我又如何看得出人家姑娘的心思?”
    丁富点点头,顿时失落道:“也是……”
    倒是胡石凑到秦环耳边,语气略带疑惑地问道:“子慕,你与那姑娘是不是早就相识?”
    秦环放下茶盏,立即摇头道:“我只不过见那姑娘面善,多看了几眼罢了,怎么可能早就相识?”
    胡石听到秦环的解释,姑且不再想方才的情景,凑过来与他私下说道,最近花销过大,之后兴许要比现在节俭许多才行。
    “听你的便是。”秦环应声道。
    食顷,身边的人渐渐多了。秦环等人坐在楼台之上,下面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水榭上已经摆好了座椅,几个姑娘抱着琴,面向楼阁上的观众,不久琴瑟声响起,她们开始弹唱起来。
    秦环听到琴声不自主地颤抖着,手指不停地敲着案台,神情似乎变得十分焦躁。
    “子慕兄?”丁富注意到秦环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秦环没有答话,反而更为焦急地敲着案台,他眼眶微红,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丁富瞪大了双眼,显然是被秦环的反应惊吓到了,急切地向胡石问道:“代霖兄,这是……”
    胡石眸色暗淡,抿着嘴想了会儿,才轻声道:“他只要听到琴声就会这样。”
    “可子慕不是最擅琴技…….”
    胡石神色有些古怪,摆手道:“我也不知道,可他素来就有这个毛病。如果是他自己在弹奏,便会沉浸于琴音之中不可自拔。”
    许久之后,琴音终止,那边的姑娘缓缓退了下去,这边秦环也停下了他的动作,回过神来。当他看到丁富和胡石长吁口气,皆是一副如同历劫之后的表情,轻声道:“我刚才失态了,其实也没有大碍,你们千万不要在意……”
    胡石马上接道:“你自己小心,以后尽量不要听到琴声了。”
    秦环颔首,低头看向水榭歌台,此时古琴已被撤了下去,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轻挽着浅蓝色印花宫绦,头上只簪了朵海棠,抱着琵琶走向台上。她仿佛是感受到了秦环注视而来的目光,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走到那竹椅前,缓缓坐下,专注地弹起了琵琶曲。
    众人都围到了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一下两下拨动琴弦,唱着扬州小调,哀怨绵长。
    缠绵的曲调轻轻弹奏着,重时有如急雨落下,嘈杂绵长,轻则有如珠落玉盘,清脆短促,声声直击人心。
    夜晚寒凉,水榭楼台间又有花叶凋零,配上如此凄清悲凉的乐曲,无人不触景伤情,看着女子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怜惜。
    丁富扒着窗户,把头向外探去,闷声道:“那是紫菀姑娘……”
    秦环伸手拿了块桂花糕,放在鼻前嗅了嗅,却始终未品尝一口,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眉宇间的愁思愈甚。
    一曲终了,紫菀抱着琵琶走了下去。她瞧见先前那个弹琴的姑娘正在收拾着衣物乐器,连忙把手里的琵琶递了过去,恳求姑娘保管一会儿,然后随手罩上件披风便偷偷登上楼阁。
    紫菀一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旁人,找到了秦环所坐的位置,看到秦环的两个同伴恰巧不在,心儿一阵狂跳,竟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娇声唤道:“秦郎……”
    秦环微微张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紫菀,随即便平静下来,轻抚着紫菀的长发,柔声说道:“现在你的琵琶弹得愈加出色了,也算不枉费你日夜研习。”
    紫菀依偎在秦环胸前,感受着秦环的体温和柔情,想着这不过是片刻的欢娱,哽咽道:“秦郎,你也来京畿了,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是吗?”
    “或许吧,”秦环轻叹一声,扶住紫菀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了她,“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切当心。”
    紫菀试去眼角的泪花,咬着唇微微一笑,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又恢复了往日矜持的模样:“秦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便是。”
    秦环站起身,朝紫菀走近了些,却又目光一转往旁边走去,迎面对着两个同伴笑道:“丁公子真是好福气,紫菀姑娘来了。”
    原来那丁富听完紫菀的演奏,便硬拉着胡石一起下楼,想去找紫菀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结果转了一圈都未找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怎料此时紫菀姑娘竟然如仙女下凡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不禁大喜过望,赶紧大步上前,却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见紫菀衣衫单薄,罩着件披风,越发显得身形瘦弱,丁富心中痛惜,指着紫菀身后那扇木雕屏风道:“这里风大,姑娘去那儿避避。”他看着紫菀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心生怜爱,“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可跟我说说,我必定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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