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郭仲达依旧坚守在银行仓库。
    他这最后的坚守,和他同年同月生的梁显达非常明白——他的长官一辈子战功赫赫,死也不肯投降。
    "陆参谋长呢?怎么好一阵子不见了。"郭仲达问梁显达。
    "他去视察阵地了。"梁显达回答。
    "不用骗我,显达,他又去跟**谈判了吧?"
    "旅座,您放心,他就是去回个话,他不会背叛您的!"
    "别说这些了!显达,情势危矣,弟兄们...你...还有振海,谁要是想投降,就降了吧..."郭仲达沙哑着嗓子说。
    "旅座,我们不会抛下您,什么时候也不会!"梁显达紧挨着郭仲达坐下,伸手摸向郭仲达受伤的左腿。
    突然——
    砰!砰!呯!哒哒哒!哒哒哒!
    小楼外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
    "怎么回事?"郭仲达大惊。
    门"嘭"地一下被撞开了,陆振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旅座,快!快!二零七师打进来了,来接应我们突围!快撤!"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不远处声音异常嘈杂,仿佛在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太好了,快集合兄弟们!把枪给我!"郭仲达大声命令道,随即指向桌上的枪套。
    陆振海"蹭"的一下窜过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枪套,又朝身后的四个卫兵吼道:"快点!协助旅座撤退!"
    四个卫兵答应一声,连抱腿带抬胳膊架起郭仲达就跑。
    一行人飞快地跑向楼下,穿过大厅,直奔大门。
    陆振海一脚踹开大门,朝门外大吼一声:"突围——"。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郭仲达在众人的簇拥下骤然冲出大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院子里满满当当地站着大队人马,有他手下的士兵,也有手持冲锋枪头戴狗皮帽子的东北***士兵!
    "呯!呯!呯!哒哒哒——"
    双方正在"默契"地对空射击,密集的子弹流光溢彩,扯出无数弹道,在空中织出一个金字塔状的火力网。
    "咦——?"
    郭仲达瞪大眼睛,楞楞地瞅着眼前的人群。
    这哪里是在交战?
    分明是在鸣枪欢迎!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高骂一声"他娘的",顾不得腿上的伤势,伸手就要抢夺陆振海手里的枪套。
    可是,晚了...
    几名卫兵把他牢牢控制住,陆震海和几个幕僚也紧紧围了上来,用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长官。
    郭仲达全明白了,这些部下早与解放军谈妥了,只是害怕自己做出过激行为,所以出此下策。
    他战栗了,几乎动弹不得,他气得发疯,声如裂帛,"你们...你们放开我!..."
    陆振海凑了上来,动情地说:"旅座,这是孟长官的计策,他也是万般无奈...他是希望保全长官,最大限度地争取我们起义投诚。"
    梁显达也哽咽着说:"旅座,**早就消灭了二零七师,人家好几万人马就在大街上,孟长官死扛着不让进来。旅座,孟队长对咱们是仁至义尽,尤其是对您——"
    郭仲达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挣扎了。他气喘吁吁,恨恨地摇了摇头,随即长叹一声,委顿在卫士怀里。
    此时,远处有人大喊:
    "同志们!大家都看到了!
    郭旅长他们是主动走出来的,没有抵抗!所以,他们的性质不是投降,而是投诚!"
    周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热烈的掌声澎湃而起,直冲云霄。
    "同志们!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欢迎郭旅长和他的士兵重回人民的怀抱!"
    "哗——"
    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郭仲达的心绪复杂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简直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一瞬,他看见对面的孟占山慢慢向这边走来...
    "郭旅长!当年,我用歌声为你送行!今天,我用歌声欢迎你回归!...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军民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很快,双方的士兵开始应和,那一刻,他们在歌声里找到了共同语言,一个个热泪盈眶。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雄浑的歌声如暴风雨般席卷郭仲达的耳膜,那歌声饱含着力量和激情,也驱散了郭仲达心中的屈辱。
    这歌声使郭仲达热血沸腾,一股难言的激情喷薄而出。
    他鼻子发酸,嗓子发痒,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虽然他拼命忍耐,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泪水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吼声中,他感觉自己的吼声即陌生,又熟悉...
    他仿佛看到国共双方在高平城浴血奋战,杀声震天...
    他仿佛看到他和孟占山并肩扫射,鬼子像拉秧茄子一样"咕噜噜"滚下城头...
    记忆的潮水汹涌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些冰封的记忆,此刻突然融化,犹如一条奔涌的江河,在此刻川流不息...
    从昨晚起他就决定**成仁,以死报国。
    可此时此刻。
    面对昔日的好友,面对那种强大到令他窒息的深情厚意,他又重燃了生的希望。
    他无法抗拒那种激荡他灵魂的暖意!
    他的歌声传到孟占山的耳朵,两人全都泪水汹涌,会意地相互望了一眼。
    他们谁也没说话,可在心里已经交谈了千言万语:
    "大哥,咱们主义不同,信仰不同,拥抱在一起太难了...
    "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大哥,你为了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么?"
    "兄弟,咱们肝胆相照!永不言弃!"
    "大哥,也就是你了!我投降!大哥,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两个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这一微笑是理解,也是释然!
    世上有太多的风云变幻,但它并不妨碍两个敌对的人存在肝胆相照的伟大友谊。
    孟占山和郭仲达就是这样,他们知道对方和自己的主义不同,信仰不同,但他们不仅没有后悔,反而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加倍努力去克服。
    尤其是郭仲达,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这样管鲍之交的朋友。
    他哭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当着这么多人,他不想哭,毕竟自己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官。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拼命咬住嘴唇,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这种压抑太难受了,他觉得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那股急于奔涌而出的暖流被封住了出口,在他体内汹涌澎湃,使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终于,他嚎啕大哭...
    他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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