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的碎雪从黎明的天空飞舞着洒落, 落在屋顶上,街道上,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干净雪色, 显得格外静谧。
    寒冷的冬日清晨,尚未有阳光,皇城的百姓亦多数都在梦中,在黎明的阴霾之中,天空也是阴郁异常,间或飘着碎雪,让人难以预知今天究竟会不会放晴。
    天既未亮, 城门便仍紧闭。底下把守城门的士兵兀自裹在暖和的被窝里贪睡,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到了换班的时候,拖着沉重的步子下城楼,刚上楼的士兵们打了个哈欠,正欲散开, 忽然之间有人大声叫道:“底下有人!”
    晨曦之中, 借着茫茫地雪光,将雪地中的情形看得清晰无比。
    城墙下前来京城的大道,被雪覆盖成白茫茫一片,雪中正奔来一辆马车,前头四匹马开路,当中两匹护卫,后面另有六人断后, 显得肃然有序,极快地往城门处靠近。
    眼看着那马车已经靠近,守城的士兵统领喝令下属戒备,自己于城墙上探身喝道:“什么人!城门还未开!站住!”
    马车跟马儿在城门前都停住,那前头的一匹马缓缓上前。
    马上之人一袭黑衣,探手一扬,喝道:“虎牢行走,速速开门!”
    那统领大惊,命城头上士兵仍旧戒备着,自己同几个士兵下城楼,又叫了几十个兵丁,才将城门打开。
    城门开,却见那些人仍旧伫立外头,并不上前,只有那黑衣人单身匹马上前,将令牌递交。
    统领一看,面色一变,当即躬身,双手将令牌交回,又喝令手下退后,自己也闪身让路,行礼道:“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们进城。”
    那人却一挥手,并不入内,只说道:“不必……”
    统领正惊愕间,却听他又说道:“来了!”
    这统领如坠雾里,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城门已开,这些人为何竟不入内?
    这刹那,耳畔蓦地听到马蹄纷迭踏来之声,众人回头,却见在平明的京师大街上,如狼似虎般地飞驰来了一群人。
    统领一看那些人打扮,心中便知道此事不是自己能掺和的,当下退后三尺,做不听不闻状。
    那来者也有十几人,簇拥着出了城门下,领头一人策马将将出城一步,道:“人到了吗?”
    城门外那黑衣人道:“马车之中。”
    来者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策马上前,到了马车边上,掀开帘子往内一看。
    却见马车里头,厚厚地羊毛毯子裹着一个人,似睡过去一般双眸紧闭,露出在外的一张脸儿,睫毛长长地,不知为何,好像神情里有些忧郁。
    那人一看,便将帘子放下,重新策马回来,道:“很好,交给我便是了。”
    黑衣人一点头,道:“如此就劳烦顾大人了!”
    那人听他称呼自己为“顾大人”,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却见连同他在内,护在马车周围的这些人,都是黑衣黑色大氅,黑巾蒙面,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而这位前来迎接马车中人的“顾大人”,自然就是顾东篱,东篱认不出护送马车的这些人是何来头,但他们却认得自己……只不过他此行来的任务并不在探究他们身份,便只不动声色道:“不必客套,皇命所在。”
    黑衣人一听,眼中光芒闪过,一瞬间彼此对视,不经意地双双沉默片刻,黑衣人才沉声问道:“王爷如何?”
    顾东篱见他开口问起这个,略一点头:“……众位既然接了信来此,那就奉命行事无碍。”
    黑衣人沉吟不语,顾东篱心头一紧,四目相对瞬间,他似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一丝轻微却不容小觑的杀意,与此同时,跟在他身后的一人道:“顾大人可确认来人了?”
    顾东篱道:“正是。”
    这一对答,黑衣人身后做副翼的另一个黑衣人哑声道:“该走了!”
    黑衣人一声叹息,道:“也罢!”说完之后,手中一挥,一枚金色令牌脱手而出,竟是奔向顾东篱。
    东篱不会武功,自不懂防备,距离又近,一时呆若木鸡,那枚金牌袭到他脸颊旁,无声无息从旁边探出一只手来,将金牌握住手中。
    黑衣人一笑道:“物归原主!”
    说罢之后,不再犹豫,调转马头,黑色大氅如一片黑云似的从顾东篱面前掠过,马蹄如同奔雷,飞驰着离开城门前。
    他一动,周围护在马车身边的其他黑色云骑也跟着纷纷拨转马头,骏马奋起四蹄,如流星般地往前,极快地消失在茫茫雪野之上。
    顾东篱凝视这些人来去如风,心中滋味复杂之极,而在他旁边,那人手中握着虎牢的令牌,若有所思道:“顾大人可看出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
    顾东篱收敛心神,道:“不知道……大概是些听命于王爷的江湖豪客吧。”
    那人轻笑道:“瞧着气势十足,怕不是江湖客那么简单。”
    顾东篱回头看他,道:“方副统领有何见解?”
    那人把令牌扔到怀中,却见他年纪大概四十左右,眉目有神,气度不凡,原来竟是上回同顾东篱前去、从蓝雪尘手中接走宝??的虎牢副统领方霖卓。
    此刻两人目光相对,方霖卓轻声:“其实我也并不敢妄自揣测,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顾大人,人既然接到了,那么就进城吧,早点把人安然护送回去,我才放心。”
    渐渐地,天空的阴霾散去,渐渐地出了日头。京师大街上,好些百姓正忙着清理积雪,屋檐上有些雪薄的地方被阳光晒化了,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宝??望着屋檐下缓慢滴落的流水,神情平淡,波澜不惊。
    这分明不再是松吟山庄了。
    宝??只记得,昨晚上子时过了,她兀自毫无睡意,在廊下走了许久,被两个女人劝回房内,却仍旧不愿睡,开了窗户往外看,站的累了就找个凳子坐着,趴在窗户边上,眼睛看着外头。
    偶有风吹草动,便疑心是凤玄回来了,慌忙爬起来探身往外看,但每次却都扑了空。
    后来,不知怎地竟就睡着了,再后来醒过来后,却发现已经换了地方。
    若是在之前,宝??定要慌张不已,不知所措,然而在经历了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对于这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古怪事,宝??已经有些习惯或者说是麻木了。
    再惊乍,又能如何?该来的始终要来,她挡不住,也拦不下。
    宝??缓缓地爬起身来,冷冷静静地打量周遭,这房子,比松吟山庄那间房还要大些,布置摆设的也越发豪华,桌椅都是一色的紫檀,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子,床帐跟被褥都是触手滑顺的丝绸所制,上头还绣着华丽的种种图案,而鼻端,隐约地嗅到一股暖暖地甜香,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凡。
    宝??看了会儿,便下了地,也未穿鞋,下了脚踏,踩在斑斓的毯子上,丝毫都不觉得凉。
    宝??转身,把这房子看了个遍,好不容易看到出口在哪里,便向着那垂着帘子的地方走去。
    宝??刚走了两步,那边帘子一动,有人竟走出来,一眼看到她,便面带微笑道:“您醒了。”垂头行礼之际,又转头道,“贵客已经醒了,还不进来伺候?”
    宝??见她身着锦绣,打扮的很是出色,比乐阳县里的杜小姐都讲究三分似的,若不是在松吟山庄里见过那两个打扮的不俗的女人,定然会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在这沉默瞬间,听了她的说话,宝??心中才知道这人原来是个丫鬟。
    “这是哪里?”宝??望着这人,又问道,“我怎么在这里?”这一问之间,外头就又进来三个丫鬟,照面了,都先行礼,而后便又四散开。
    唯独先前进门的那丫鬟没动,只又行了一礼,才恭敬回答道:“回贵客,贵客是今早上来王府的。”
    这会儿,那先前走开的丫鬟里回来两个,一人捧着银盆盛了水,一人握着宝??鞋子,到了宝??身边,便跪下来,先前答话的那丫鬟俯身搬了凳子过来请宝??坐了,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便替宝??穿鞋。
    宝??没来得及反应,甚至不知那丫鬟跪倒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她们意思坐下,一直到她抱住自己的脚的时候才惊跳起来,道:“我自己穿便是了!”
    跪地的丫鬟吓了一跳,又道:“莫非是奴婢服侍的不对?”
    宝??摇头道:“我自会穿鞋,不用人服侍。”
    那丫鬟无奈地看向旁侧答话那个,答话那丫鬟便微笑说道:“请姑娘勿惊,王府里的规矩便是如此的……”说到这里,便哑然了,原来宝??趁着她说话的功夫,自己便把鞋子穿好了。
    那答话丫鬟见状,便只好停了这话头,只咳嗽了声,道:“那奴婢们服侍姑娘洗漱吧?”
    宝??哪里耐烦同她们弄这些,偏先前捧着水的丫鬟跪了地,把水盆高擎起来,宝??便挽了袖子,把脸抹了抹,触手才察觉这水是正正好的温水。
    洗完了后,旁侧的丫鬟递了手帕过来,仍也是丝绸帕子,足足擦了五六块才擦干净了水。
    宝??看那些丫鬟把洗漱之类用具撤下,便问道:“为什么我会在王府里?”
    那丫鬟道:“奴婢们只是奉命来服侍姑娘的……”
    宝??看着她,轻声问:“王府……是神武王爷的王府吗?”
    丫鬟微笑如昔,道:“正是。”
    宝??心头一跳,瞬间仿佛忘了呼吸,愣怔片刻,那丫鬟正要让底下人把饭食送上来,宝??却道:“那……王爷在哪里?”
    那丫鬟有些惊讶,却仍旧回答道:“此刻王爷应该是在书房内的。”
    宝??只觉得心头有无数个声音大声地叫起来,整个人似也有些头重脚轻,竭力地深吸几口气,才道:“书房在哪里?我……我要见他!”
    那答话的丫鬟正欲想法儿拦着宝??,忽然间外头有人声道:“您来是有什么吩咐?”
    接着一个声音略大点,说道:“来看看客人是不是醒了,再传一下王爷的话,让你们都打起精神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差池,都懂了吗?”
    里头的丫鬟一听,正要出去,宝??却先她一步往外而去,脚步挪动瞬间,就听得外头有好些人正齐声答应,又说什么,那声音也??碌溃骸昂崾?忝嵌季?炎诺愣??还茉趺囱倌殖錾匣匕布y哪鞘隆br>正说到这里,忽然嘎然而止,望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宝??,惊讶道:“您……”
    宝??见面前站着的,竟是个年青的男人,不由愕然,只见他生得有些“油头粉面”似的,赵瑜跟他一比,赫然竟显得不那么娇生惯养,顺眼多了。
    那后生同宝??一照面,愕然之余,便行了礼,问道:“您醒了?”
    宝??道:“你们王爷在哪里?”
    此刻原本屋内伺候的那些丫鬟也急忙跟着出来,答话那丫鬟陪笑道:“公公……”
    宝??一听“公公”,便看那后生,心中疑惑地想:“明明他还年轻,为什么就叫他公公?”
    “公公”却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王爷说要顺着贵客的意思,既然这样,那咱就领她去见王爷便是了,只不过……”说着,就打量宝??的衣着,见她穿的简陋,心里几分“斟酌”,只不过一时不好意思说。
    宝??却哪里会注意这些,听他的意思是领自己去见“王爷”,便急忙扯住他袖子,道:“求你带我去!”
    “公公”看着她的手,无奈地想道:“这位可是个急性子……算了,既然王爷喜欢……”
    他面上就笑道:“……好吧,你跟我来吧。”众丫鬟见状,有人便低头暗中带笑。
    公公横了她们几眼,又道:“都留神着,横竖还是要送回来的……记得我的话,不然出了事,王爷跟前咱家可不替你们说话。”
    宝??这才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动作神情里也略见古怪,似乎有些“发嗔”的意思,这神情语气,似乎在哪里见过,几分熟悉,然而她心里急着要见王爷,倒也没有细想。
    几个丫鬟便陪笑相送,公公领着宝??出了门,宝??抬眼,眼前景致,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宛若天上,宝??无心看景致,随意左右看着,只牢牢地跟着那公公而行。
    从她睡处到书房的路竟挺长似的,一路上遇到好些人,衣着各异,多半是女子,大多对这位“公公”恭敬有加,公公偶尔也同他们说笑几句,偶尔转弯或者上楼下阶梯的时候,又会提醒宝??道:“化雪的时候有些潮湿,留神着地上洒了水结了冰的会滑……”
    甚至在经过一个陡陡的侧廊的时候,还小声对宝??道:“尤其是这儿,前些日子王爷有个宠姬,失足跌下来,活活摔死了呢。”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宝??一眼。
    宝??只觉得莫名其妙,只不过在听到“王爷的宠姬”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又跳了一下,喃喃道:“宠……”心里想:“什么宠鸡?听来像是个人,却又不像是个人,难道真个是鸡吗?不过这里虽然高又陡,恐怕也跌不死鸡的吧?鸡那样伶俐……王府里难道也养鸡的吗?”
    宝??胡思乱想这样走神之间,脚下果真错踏了一阶,整个人猛地往前栽过去。
    这紧要瞬间,一只手臂从上头探过来,用力地挽住了她的手,向上一带。
    宝??以为是那“公公”,心惊跳之余便冲口道:“多谢……”那个“你”还没有说出来,仓促地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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