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像来的时候那样,为自己加上了完美的混淆咒,顺便用过于僵硬的指头,徒劳地拉紧了身上单薄的羊毛披衫。在六月份的夜晚,她竟然觉得自己冷得打颤。
    霍格沃兹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又或许,只是她的心在发抖。
    谁知道呢?
    人群脸上带着不安匆匆行走,入场观看的家长牵着孩子决定提前离校,教职工们忙的焦头烂额。
    走廊里凌空腾过的幽灵,餐桌上晃荡的水杯,礼堂大厅里深黑色的被施了魔法的天花板上散落着烁烁的星辰。昨天夜里衣冠不整的学生显得尤为恐惧,他们的袍子彼此勾连,攥着口袋里的魔杖从她面前快速擦过。
    贝蒂最后停在甬道的一头。用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不动了。
    “没必要…还没必要这样…米娅,停下来好吗?”
    “这和你无关”尤菲米娅弓下身子,透过凌乱的头发空隙,用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尤金继续说“米娅,我知道你很难过。你需要一个出口,但真的,别在这好吗?这是霍格沃兹,成千上万的人在盯着…”
    “滚!”她推搡着尤金,大笑起来,毫不在意似地舔着她肮脏的伤口。
    “尤菲米娅!”尤金说着,强行替她盖上了一件外套。
    尤菲米娅则一反常态,浑身颤抖着甩开外套,像是急于丢开一个燃烧的怪物,她嘴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用獠牙维护自己可怜的体面。
    她开始手舞足蹈,和贝蒂多年前在广场上看到的穿红裙的吉普赛女郎一模一样,肆意舞动,不知疲倦。她尖笑,她自言自语,她用脑袋撞击墙壁,还对尤金拳打脚踢。
    当这一切不留余地地呈现在贝蒂面前的时候,让她在一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这种体验来的莫名其妙,还以为她也疯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是贝蒂第二次看到有人在眼前疯疯癫癫。却比她看到叔叔的时候更具有冲击力。她努力告诉自己,是这个女孩活该,但不巧的,在同时,所谓的仁慈和愧疚的的确确灼热的鞭策她。
    尤金的话成真了。她没法冲任何人说,只有自个儿忍受。她开始明白,除了自己,谁也没法补偿尤菲米娅。
    “我难道会害你吗?!”尤金抓住尤菲米娅的手,把她护在怀里,贴在墙壁上,嘴唇抿成一条线,大概是痛苦让他说不上来别的什么。
    “为什么不呢!”
    “米娅…我是你哥哥…”
    “我没有哥哥!他是一个滚蛋!为了一个贱女孩!滚!”
    尤金呆住片刻,紧接着他给了尤菲米娅一个响亮的耳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干什么?”并且两只手大力地箍紧了她的脖子两侧,强迫她停下伤害自己的举动。尤菲米娅挣扎着,用手去打尤金的脸,她尖叫着,扭动身体,“你凭什么打我!?”
    “你在干什么?”尤金几乎同一时间低吼出了声。
    两个人就这么停滞住动作,他们对视着,像被这一声低吼唬住了。尤金灰绿色的眼睛扫视着那些伤口,一把将尤菲米娅抱在了怀里,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脑袋后,在那凌乱的金色头发里。尤金用尽了力气抱住他的妹妹,终于在尤菲米娅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那点愧疚和心疼“我告诉你。米娅,任何时候,你不可以…”
    尤菲米娅动弹了一下,尤金加大了声音,要把她揉碎在怀里“你不可以!…”
    他好像在哭,眼泪也淹没在她的头发丝里。贝蒂走近一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痛心疾首地声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贝蒂甚至是在同一时间,就体会到斯内普每每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后,有多么大的担忧。她背过身,踉踉跄跄,冲着医疗室疯狂地奔跑起来,尤菲米娅折磨她的尖叫声才在后方逐渐消失,直到她精疲力尽地躺在病床上,祈祷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觉得,自己准是个恶毒的女人。
    贝蒂已经开始认为,可怜的尤菲米娅是在自己的坚持下,才变成现在的样子。她还要把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关进阿兹卡班…
    这不能够——
    尽管尤菲米娅的确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但自己也绝对不希望逼疯她。
    愧疚和心软把她吃的死死的,她无力反抗,也无法辩驳,或者说,贝蒂开始觉得自己也像个彻头彻尾混蛋。她利用尤金的帮助苟且偷生,在加西亚以命换命的前提下,却还要毁了本森一家。
    这绝不是加西亚希望的结果。
    她也还没那么冷酷。
    医疗室的门被大力的撞击开了,巴蒂·克劳奇趾高气扬地抱着手走进来。他的后面依旧跟着那个打过照面的小青年,然后是尤金·本森。
    “很好。看来我们在今天晚上就可以弄清全部的事实。”克劳奇说。
    贝蒂不悦地扫视着进来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候邓布利多和另外两位校长也走了进来,就连麦格教授和斯内普教授也跟在后边。
    “我想你休息的差不多了。”克劳奇先发制人地说,他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在看见邓布利多的后才收敛起来,又恢复成那种西装革履的政府要职人员带着的冷漠。
    贝蒂缩下床去,冲着进来的人们行了个礼。
    还没等她完全站起来,一个衣帽整洁,服装严肃的男人就对她伸出了手,“克拉罗·科菲·伊纳西,请叫我克拉罗。”
    片刻,也许意识到其他人莫名的眼光,男人讪讪收回了递出的手,放在左肩上,对着贝蒂微微俯了一下身,“当然了,我和尼克先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瓦加多永远欢迎弗拉梅尔的小姐。”
    等克拉罗终于闭上了嘴,他们慢慢地拖着脚步将她围了起来,好像她是一只随时会攻击他们的残暴野兽。
    贝蒂感到不适,她用一种冷漠的声调学着他的语气说道“我的荣幸。当然了,您应该先搞清楚我姓什么。”
    克拉罗的窘状仿佛让这个房间里可怕的气氛稍稍得以缓解,贝蒂看着斯内普面无表情的脸颊,一句话都不说了。她当然知道这不合时宜。
    “伊丽莎白。克劳奇先生需要对你进行一次审问,考虑你似乎还没好全,我们觉得医疗室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邓布利多校长,我会的。”贝蒂说着挪开了定格在斯内普脸上的视线,环顾了一下周围,微笑地说“这是霍格沃兹,对您绝对忠诚。”
    克劳奇脸色微妙的招了招手,那个青年人就急匆匆地走了上来。他把手里厚实的笔记摊开,从怀里摸出一副眼睛架在鼻梁上,小心翼翼地问“伊丽莎白·特拉弗斯?”
    “是的。”
    “关于六月十一日晚上,魔法部收到的指控,我们合理怀疑你对加西亚小姐存在攻击行为…”
    “噢,我还以为你检查过我的魔杖了。”
    “是…是的…是的。根据魔杖的闪回咒结果,您没有确实的…确实的…触犯法律的行为…”青年人偷偷望了一下克劳奇,继续说“由于您的叔叔厄尔·特拉弗斯曾犯有偷窃罪和杀人…”
    “威廉姆斯先生,注意你的言行。”他简短地说,更像是警告。
    贝蒂弯下腰,检查了鞋扣上的金属装饰,不耐烦地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人打断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发出声音的人,矛盾地撇开了头。
    如果这句话出自邓布利多的高见,她会感激他的,或者从斯内普的嘴里说出来,她会更为动情。但很不巧的,偏偏,是从尤金的嘴里说出来的。贝蒂再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被尤金摸透了,她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斯内普则站了起来,对着窗外的一片云彩出神。贝蒂却头一次没什么心情去注意这个,她在想,尤金凭什么站在克劳奇的背后呢?他又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同那个青年人说话?
    如果非要一个不得不说的理由,她猜想——是克劳奇默许的。
    贝蒂觉得自己头脑格外的清晰,正如一个旁观者,冷静地分析着局势的走向。就好像那些多余的怜悯,仁慈,少女心情,在上一秒全都可怜地消耗殆尽。
    克劳奇从尤金那里得到了什么?他们达成了什么共识?邓布利多的想法是怎样的?整件事情的真相难道仅仅是这样?
    她冷笑一下,观察着房间里神情各异的人,装作精神不佳的样子,垂下了头。
    “司长先生,也许我们可以谈一些与案情有关的事情”巴西的卡斯特罗布鲁修魔法学院的校长卡塔丽娜·萨拉·卡波内罗女士及时说道。她穿着鲜绿色的长袍,带着一副方形金边眼镜,曲卷的头发束成高髻。(看起来像是麦格教授的翻版。)
    场面僵住了,巴蒂·克劳奇的脸色愈渐铁青,他摆弄着自己的圆顶礼帽,看了看邓布利多,低咒一声,坐到了一旁。
    青年人见势抱起他的笔记退到了克劳奇的后面,小声嘀咕了两句。
    贝蒂安静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病床上,她紧盯着尤金的反应。突然,脑子里不由自主地看见尤菲米娅的样子——她依旧不知疲倦地跳舞,在雨里跳,在太阳里也跳,在夜里跳,在白天也跳。她敞着领口,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好象她什么都不在乎,无拘无束地跳舞。谁要是打断,她就疯狂地嘶吼大叫,对他们拳打脚踢。无论尤金怎么安抚她,拥抱她都无济于事。
    她用眼睛瞪着贝蒂,就像要把她撕碎那样。
    她跳着舞越来越靠近,脸色狰狞地伸出一双苍白枯槁的手来,贝蒂动弹不得,尖叫一声,抱着头从床上跌了下去。
    房间里还在说话的其他人吓了一跳,最先来到她身旁的是一身乌黑的袍子。斯内普用一只手拽住贝蒂的胳膊,把她往床上拉,贝蒂立刻攥紧了他的袍子,浑身打着战栗,好半天才仰起头来。
    她首先看见尤金站在几米开外,面色冷淡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样?”斯内普问。
    “我想起来了…”贝蒂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气息回答道,眼光还若有若无地扫过尤金的脸颊,她逐渐握紧拳头。然后舔了舔嘴唇,坚定地说“我想起那个声音的主人了。”
    几位校长对视了一眼,邓布利多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用智慧湛蓝色眼睛充满深度地望着她“伊丽莎白,你确定吗?”
    “这是霍格沃兹,对您绝对忠诚。”
    “很好,现在请你大声的说出那个名字,特拉弗斯小姐。我希望你知道,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克劳奇回身瞥了一眼青年人,看到他忙不迭把那本厚实的笔记本摊开,满意地接着说“记录在案。”
    “该说话时说话,该沉默时就沉默。祝您安好,克劳奇先生。”贝蒂终于忍不下去似的,气冲冲地回答。她甚至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邓布利多面前,煞有其事似的,瞪大了眼睛“是本·冯·贝尔德,黑魔法防御术的新教授!”
    克劳奇正对她的无礼无处发泄呢,他的脸扭曲着,嘲笑的话似乎都蹿到了嘴边。邓布利多先一步打断了他,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孩子?”
    老实说,贝蒂可以肯定,邓布利多是知情者。即便并非是全部,至少也足够他凭借猜测摸清全部了。看在梅林的份上,他就不能敞开说话吗?
    贝蒂放松了落在尤金脸上的表情,不甘示弱地对着银白色胡子的智者说“对您绝对忠诚,校长先生。”
    邓布利多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对两位校长说“很抱歉。可以去校长室坐一坐吗,我恰好有一罐不错的咖啡。也许不得不和友校的朋友分享”
    他又对着麦格教授道“米勒娃,我想我们需要见贝尔德教授。还有…西弗勒斯,本森是你的学生。”
    贝蒂没有看克劳奇,邓布利多的逐客之意在明显不过了。他只是一个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司长,米丽森·巴诺德女士也不会希望他在霍格沃茨的事情上做出太多干涉的。
    尤金颇为感激地带笑望了自己一会儿,还不等她反应,就同大伙鱼贯走了出去。
    斯内普也终于从窗边转回过来,暗示性地挑了挑眉,他乌黑色的眼睛盯着贝蒂,油腻腻的头发从两侧撒下来,挡住他刻薄的颧骨,紧紧抿住的嘴唇终于张开了一点。贝蒂以为,他又要再次吩咐自己,比如“呆在这”或者“回你的寝室”,诸如此类的话,消磨她的理智和热情,不带情感的,冷冰冰的,斯内普式的话。
    “跟我走吧。”斯内普说。
    贝蒂几乎已经是泫然欲泣,跟我走吧。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一句话,她发誓,任何时候,只要斯内普对她这么说的话,天涯海角,赴汤蹈火,即便丢了性命,也都是情愿的。
    他身后的黑袍子一如既往地涌动起来,跳跃着,牵引着贝蒂不断向前。她不敢和他妄自搭话,小心谨慎地维持着一位教授和学生的合理的距离,她穷尽一生都想要跨越的距离。
    “你有权知道。”斯内普停下来,用宽厚的背对着她,然后一声不响地拉开了魔药办公室的门,“对于本森小姐的不幸,我们深表遗憾…”
    贝蒂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假设你是在脑子清晰的情况下,选择了袒护一个杀人凶手。
    ”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对我说谎,伊丽莎白。”
    “我没有。贝尔德教授的魔杖会被检测出端倪,并且他本人甚至没法说清楚…”
    “如果你坚持对我说谎的话——”
    “西弗勒斯…”贝蒂两只手绞着仰起了脸,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尤菲米娅已经失去的足够多,她已经的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这是她的选择,你没必要替她考虑。”
    “这不过是一念之差。她的选择仅仅是应为年龄太小而犯了错。我们每天都面临选择,谁都会犯错,我没必要这么做…”
    斯内普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咽也不是,说也不是。似乎在一瞬间搞清楚了他的刻薄来自于哪里。如果当初有人肯这么说的话,如果莉莉也肯这么想的话,他甚至于会早早的退出食死徒,也许他们可以相爱,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都不敢想。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莉莉,这一刻真相仿佛昭然若揭。他一直在把伊丽莎白当做替代品。替代他深爱的女孩,替代他内心的空缺,或者说,替代他对于爱情的向往。
    斯内普意识到,她们始终是不同人。
    “不知所谓的同情和仁慈,是你最大的弱点”他不清楚自己是在告诫谁,是自己,或者伊丽莎白。
    同时,贝蒂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刷地变得煞白。
    她努力努了努嘴,拉扯出一个笑来,“西弗勒斯,我以为你知道…”语罢,不由自主的缩了两步“乔治安娜离世后,我以为你知道…”
    斯内普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他当然知道——伊丽莎白不情愿让尤菲米娅和她变得一样,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意义,他的确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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