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上的于天任正在专心致志的听一个小姑娘唱大鼓书《黛玉葬花》一折,冷不丁有人在后面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害他吓了一跳。
    回身一瞧。
    嚯!好大的一颗脑袋。
    “哥呀,给您道喜了。”小山子嬉皮笑脸,没正形的样子。
    “先喝碗茶。这些点心都是我给你点的。”
    于天任好大方,不能叫小山子白帮忙,所以提早给小山子要了几样小吃,算是对小山子的答谢。
    小山子也不客气,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填。
    一口气吃了个沟满壕平,拿茶水顺了半天,好歹算是把卡在嗓子眼儿里的一块枣泥酥皮冲了下去。
    “哎呀妈哎,差点儿噎死了我。”小山子没出息的笑着说。
    “怎么样?”于天任小声问:“问到什么没有?”
    小山子呲牙一笑,把大脑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今晚上,那只八宝鸡公壶是主角。安贝勒每次款待贵宾,必会将那只壶拿出来,说是让大家伙儿帮着品鉴,实际上就是为了显摆他家里有宝贝。”
    于天任舒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晚上我帮您,您设法混进去,等到鸡公壶拿上桌,我把电闸给他拉了,您趁着黑灯瞎火把壶拿走。记住了,别走正门,走后门。”
    “好,这招很好,就这么办了。”
    小山子继续压着声音说:“那我这就回去帮您安排着,今晚上来得客人多,门口接待的不见得谁都认识,你不难混进去。”
    说罢,呲牙嘿嘿一笑,对于天任很有信心似的。
    “但愿一切顺利吧。”于天任反倒是没多大的信心。
    “我走了呀,您提早准备准备,咱晚上见。”
    说罢,小山子咯噔噔下了楼。
    于天任没动身,又要了一些点心,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品味着大鼓书里面的词儿,一边琢磨今晚上如何才能稳妥的混进“贝勒府”。
    这一坐,可就坐到了天黑。于天任认为时候差不多了,于是结账下楼,慢慢悠悠往那所明明不是贝勒府却非要叫做贝勒府的大宅走去。
    正愁找不着混进去的法子,突然听到前面有人骂大街。
    抬头一看,有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正在骂一个十几岁、骨瘦如柴的少年,由于火气大,还往少年的身上踹了好几脚。
    于天任是个热心肠,最见不得有人被欺负。于是上前,劝老头儿消消火气,有嘛事不能好好说,值当的要打人吗?
    老头儿让于天任给评评理,他说他是荣庆班管抬箱子的,本来要将一口箱子抬进贝勒府,可这小子越到关键越是屁事多,非说拧断了脚骨,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
    于天任往一旁一瞧,果然有一口黑漆漆的大箱子。
    少年哭着说,自己的脚一动就疼得钻心,不是他偷懒耍滑,是真得伤了脚骨。
    于天任心中大喜,忙对老头儿说,这个忙他愿意帮,正好他也要往贝勒府去帮忙,不如由他代替这个少年将箱子抬过去。
    老头儿自是高兴得很,于是赶紧作揖,连道辛苦。
    于天任扶起那个少年,让他慢慢走着回家。
    少年十分感动,抹着眼泪离开。
    “走吧。别耽误了吉时,安贝勒不是好脾气的主儿,谁要让他不高兴,他指定也要叫谁不高兴。”
    “对对对,您说得对。您辛苦,咱这就走。”
    老头儿边说着,边将杆子的一头扛上了肩。
    于天任扛起另一条,与老头儿径直朝着贝勒府走去。
    由于正门是迎接贵宾的地方,所以一切闲杂人等皆有后门出入。
    于天任正愁不知道后门在什么地方,这一来,反倒是帮他认清楚了位置。
    放下了箱子,老头儿连连道谢,于天任则是客气几句之后,假模假式地忙活起来。
    安贝勒今晚上起码找了不下五十几个小工,多谁少谁,根本没人注意,于天任一会儿扫地,一会儿帮着上果盘,俨然就是个打杂的小工。
    “哥呀,我就说您有本事混进来。”小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用极小的声音跟于天任说话。
    于天任一笑,朝着小山子挤了挤眼儿,没说什么。
    “瞅见那张最大的桌了吗?”小山子朝着正中位置,一张铺着红布的大桌子努了努嘴,“今晚上安贝勒家的老太公就坐那里,最有头有脸的几位配坐,安贝勒指定会把鸡公壶拿出来显摆,您只要看见鸡公壶拿上桌,您就溜溜达达靠过去,到时候我一拉电闸,嘿嘿……”
    小山子朝着于天任飞了飞眉毛,他心里要说什么,于天任很清楚。
    “你知道电闸在哪屋吗?”于天任小声地问。
    “早就找好了,放心就是了。”小山子呲牙笑着说。
    “好嘞。”于天任回以微笑,“哥哥我可指望你了。”
    “没得说。得嘞,您忙着,我去别处看看。”
    说着,小山子闪身没了影。
    于天任为今晚上格外顺利而沾沾自喜,一边假装忙活着,一边偷眼往四外看……
    嚯……这么老多的人呀。其中很多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有穿长袍马褂的,有穿西服拄文明棍的,也有穿燕尾大氅戴高礼帽的。
    要不说还得当有钱人呢,瞧瞧,多气派呀。
    于天任心里面酸溜溜的,为自己是穷根子出身而感到自卑,但同时又不服气一辈子只能当穷鬼,所以才会在心里面一个劲儿冒酸水。
    那是……
    呀!那不是季八爷吗?他也在邀请行列呀。
    有季八爷,会不会也有老九呢……
    正踅摸着,忽听身后有女子的笑声。
    于天任回头看了一眼,赶紧又把头转了回来。
    可不正是老九么,正跟一帮子名媛贵妇,以及安贝勒的几房姨太太,府上的几位小姐聊天说笑呢。
    今儿老九穿得是一件连体洋装,也不知道镶嵌了什么物什,亮闪闪,那么多女人当中就数她最乍眼。
    “唉!”于天任心里愤愤道:“我他妈要是还跟老九在一块儿,我今晚上就不至于偷偷摸摸做贼了!”
    恨归恨,也仅仅是恨自己,人家老九是天上的仙女儿,自己就是个地上的臭贼,别去坑人家了,老老实实做你的贼吧!
    “我他妈盯你半天了,不好好干活,瞎踅摸嘛呀!瞧你那俩眼珠子,贼溜溜的,那些女人也是你配看的,你不怕把你那俩眼珠子看瞎了!赶紧好好干活,再看就给我滚!”
    贝勒府里敢于凶巴巴对待别人的,除了安贝勒之外,对人最刻薄的就数管家了。
    于天任低着头,连忙说是是是,端着空托盘,头也不敢抬地去了后厨。
    “喂!过来,就是你,别傻乎乎在那儿杵大个儿了,把这个端出去。”
    有人招呼于天任过去,于天任赶紧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那人跟前。
    一个玻璃托盘,上面摆了一些高脚杯,外加两瓶洋酒。
    “放哪桌?”于天任端着托盘傻兮兮地问。
    “嘿呦喂,真他妈土包子,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于天任摇头,嘟哝道:“有嘛名堂?”
    “得嘞,这也不怪你,瞧你这副穷酸相你就没见过洋人怎么办酒席。洋人不像咱们,人家不是把酒放在桌子上,而是满处问人要不要喝点儿。你端出去,见了男的,你要说,先生要不要来一杯。见了女的,你要说,女士要不要来一杯。你不会连这种话都不会说吧,你把我当外面的爷,你说说我刚才教你的话。”
    “爷,您老来一口。”
    “我去你妈的,你傻呀?要说先生,要不要来一杯。记住了,要笑。把你满口的牙全都呲出来。来,再试试。”
    于天任使劲把嘴茬子咧开,呲着满口牙,跟要吃人似的,含糊道:“先生,要不要来一杯?”
    “我的妈唉,你还是别笑了,我怕你把外面的先生女士给吓着了。行了,就这么说。傻不拉几的,打哪儿找来的,怎么这么废物呢……”
    于天任懒得听人家数落自己,端着托盘到了前院。
    嚯!更热闹了,多数人已经落座了。台上也开始唱响了大戏,扮成杨延辉的角儿一板一眼地唱了起来。
    于天任懂戏,知道这出戏是《坐宫盗令》。
    好!
    他盗令牌我盗壶,今晚的贼不止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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