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厅堂里,两个小男孩正追逐着玩耍,丁淑娴悠闲的品着香茗,手边放着一册图样,是裁缝铺子刚送来的新衣。
    “母亲!”婷姐扑在丁淑娴膝头伤心哭泣。
    “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我们婷姐?”丁淑娴疼爱的摸着女儿的头,两个男孩也跑了过来,亲热的抱住了婷姐的手臂。
    “姐姐!姐姐不哭!”
    “母亲,我不要回去住了!”
    丁淑娴听罢便示意站在一边的婆子,婆子会意的拉起两个男孩的手出去了。
    见人走远,丁淑娴才扶起了女儿。
    “这是怎么了?姨母可是不舍得让你不开心的。”
    婷姐抽泣着钻进母亲怀里。
    “姨母......她反对我和王爷的事......”
    “为何?”
    “她说我嫁过去只是个妾不如嫁给普通人做妻。”
    丁淑娴拿出帕子给女儿擦眼泪。
    “其实姨母说的也不完全错,妾肯定是不如妻的。”
    “母亲也不同意?”婷姐仰头看着母亲。
    “那倒不是,你姨母不知道王爷与侯府的渊源,自然要担心你的。”丁淑娴抚摸着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你嫁进王府之后,有侯府照拂定不会吃亏,到时候母亲多给你带些私房过去。”
    “母亲!”婷姐露出了羞涩的笑。
    “宫里的娘娘那边侯夫人也会打招呼的,王妃和侧妃再怎么身份高贵也得看婆婆脸色过活。”
    “多谢母亲!”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得到肯定会嫁给心上人,那是怎么一个欢喜了得。
    丁淑慧后脚跑出院子却迷失了方向,香郁不在身边她几乎就是寸步难行,按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主院的位置,却不知早已重新修葺过,丁淑娴到底住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遇到的婢子仆妇看见她就远远走开,像是在躲避瘟疫一般。
    “你是谁?怎么没见过!”两个小厮远远跑过来。
    “丁淑娴住在哪里?”
    “你是......”
    其中小厮有些愣怔的看着丁淑慧,另一个则是大声的指责道:“怎敢称呼我们大娘子名讳!”
    丁淑慧衣着朴素,半新不旧,像极了刚入府的婢子。
    “你别说话!”愣怔的小厮制止了同伴,“您可是丁小娘子?”
    丁淑慧微微皱眉,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您是六郎君的院里的丁娘子吧!”
    丁淑慧点头。
    小厮长出一口气,他先前是个守门的,见过丁淑慧几次,他一时不敢确定是因为十年光阴都没在丁娘子身上留下印记,依旧如当初那般青春美丽。
    “六郎君在亭子里饮酒,丁娘子随小的这边走。”小厮转头向旁边的花园走去。
    丁淑慧想找的是丁淑娴,这小厮却引着她去找肖六郎,说实话不想去,但她却不想说话......
    花木丛中的一处凉亭里坐着一个男子,从背影看去略显臃肿,应是到了中年发福的年纪。
    肖六郎听着声音转过头,这一转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洞房花烛夜,俏生生的小美人安安静静的如同黑夜绽放的幽兰,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
    在丁淑慧的眼里,肖六郎的样子早就淡了,这个时候随便指个长相差不多的男子说是她的丈夫她也信。
    忽略某人热切的眼神,丁淑慧将来意说了一遍,更是请求肖六郎做主为婷姐配个合适的人家做正式。
    肖六郎满口应承说着就带人找去了正房。
    丁淑娴在看见丁淑慧时也是一愣,她自己生了四个孩子,身材没到臃肿的程度但也是走了样,本就是一张圆脸,现在和对面的人一比简直就是大饼脸本脸了......
    婷姐之前出去梳洗了,此时不在。
    丁淑慧又是言辞恳切的说出来自己的想法,今天说的话几乎比过去十年还要多......
    “多谢妹妹替婷姐操心,但是此事已经定下了,婆母也给宫中的娘娘去了信。”
    “不是还没有下旨意吗!”
    “妹妹这些年怎么还没有长进,王府抬个妾罢了,怎么还会惊动皇上下旨。”
    丁淑慧倔强的看着丁淑娴。
    “大姐虽没有养过婷姐,但她终究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就能如此轻待她!”
    “我自己的女儿,我当然不会轻待,她嫁进王府有侯府的照应肯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但她只能做妾,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婷姐不知何时梳洗完毕走了出来,“姨母当初不就是庶出!”
    “婷姐!”丁淑慧拉住婷姐的手却被无情甩开。
    “我母亲虽然也是庶出,但是她是大娘子养大的,我往后的人生交到母亲手里我才放心。”婷姐眼神冰冷早已没了初见的黑亮。“小娘养的懂什么......”
    丁淑慧十几年没听过这句话了,硬是感到喉头涌现一股腥甜,她摇晃着身体就要倒下去,一旁不作声的肖六郎上前轻柔的扶住了她的肩膀。
    “淑慧!”
    “六郎!”丁淑娴一双眼睛几欲喷火。
    肖六郎眯起双眼,直视了回来。
    “淑慧不舒服,我送她回去。”语气亦不如之前柔情似水。
    其实丁淑娴最清楚肖六郎所谓的浪子回头,其实不过是家里的女人没了兴趣,再加上常年的纵欲体虚难举,今日他看丁淑慧的眼神就如当初两人在灵堂后面偷情时的火热......
    丁淑慧拒绝了肖六郎的留宿,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感觉更有情趣,这让丁淑慧也很是不舒服,但她一心只想让婷姐脱离苦海......
    周如婷消失了,就在送往淮安王府的前三天,丁淑娴最先想到了丁淑慧,但却抓不到把柄,只能忍气吞声的悄声寻找,然而消失的人早已被八抬大轿抬进了婆家。
    丁淑慧自知自己无能私下里联系上了临县的周家主家,也是巧,原本要联姻的周八姑娘病逝了,正好周九姑娘送上了门,丁淑慧也没说周如婷要给王爷做妾,只是说丁淑娴对女儿不上心要送去给人做妾。周家一听这还了得,偷偷的就把人从街上骗了回去。
    再得知周如婷的消息时,人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
    丁淑娴恨极了丁淑慧,一是因为女儿,二是因为肖六郎就像被勾走了魂一般,天天往那个破院子里跑。
    丁淑慧没有接受肖六郎的示好,紧锁了院门。
    日子再次变得无趣而安宁,丁淑慧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她开始无精打采,睡眠增多,最后缠绵于病榻。
    肖六郎起初很是着急找了很多大夫过来,但慢慢的丁淑慧容颜憔悴,本就清瘦的身段愈发的骨瘦如柴,他也没了兴趣直接交给了丁淑娴。
    一年之后,丁淑慧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她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看着日渐破败的院子,香郁在半年前被带走了,至今也没有消息,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婆子,她还算尽心,伺候的很干净,但院子却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收拾了。
    “姨母!”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丁淑慧激动的转过头,门口站着一个小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周如婷一身素净的打扮,没有太多的华丽的饰品,但衣服料子却是上乘的,她应该过的不错。
    “听说姨母要不行了,我特意抱着孩子来看你。”周如婷走到床边把孩子放在了丁淑慧身边。
    “您看,这是我的女儿,我被周家带走后嫁给了夏家,姨母可能不知,夏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中规矩众多,大娘子未生下嫡子不得纳妾,而且纳妾也是有规制的,不能多于两人,我现在一点也不担忧,婆母还挺喜欢这个长孙女的,说是先开花后结果和她一样!”周如婷缓缓靠近丁淑慧,“郎君虽然木讷些,但对我很是疼惜,他以为我的母亲想要把我卖给人做妾,姨母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这种话都能编造出来,哈哈哈......”
    孩子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蠕动了两下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把姑娘抱出去!”丁淑娴走进来,疼惜的抱起孩子交给了一边的婆子,“莫要吓到孩子!”
    “母亲,我知道的,那可是我的亲女儿。”周如婷狠狠地咬了“亲”字。
    “你姨母快不成了,她把嫁妆都给了你,你也算是她半个女儿,好好的送送她。”
    “母亲,装模作样做什么,姨母精明着呢!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您做的手脚。”
    丁淑娴看向床上的人,浑浊的眼睛里是了然的目光。
    “四妹妹,你也别怪我,谁让你不好好的待在院子里,偏偏要出来勾引六郎,我给他生了三个嫡子还不够,还想让你再生个儿子!”丁淑慧再也不隐藏真正的嘴脸,“就像大娘子一般,有了我还要接你回来!”
    丁淑慧此时头脑异常的清晰,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话,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姨母是想知道我母亲如何处理外祖母吗?”周如婷巧笑倩兮,“丁家的老夫人身体不好,把我亲祖母接回来了,就是养大你的陶小娘,陈大娘子也如姨母一般,没办法伺候婆母,只能陶小娘代劳了,我就说嘛!妾室也不一定就不好,现在整个丁府都是陶小娘说的算!”
    “耀祖进了吏部,父亲也打算致仕了,毕竟要守孝很多年。”丁淑娴倒了一杯水送到丁淑慧嘴边。
    丁淑慧紧紧的闭着嘴,任由凉透了的清茶流进领口。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姨母是真正的嫡女,但你怎么就忍了这么多年呢!”
    “婷姐,我们走吧!这里味道不好!”丁淑娴在鼻子旁扇了扇。
    丁淑慧看着母女消失在门口,口鼻同时渗出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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