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午,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哥哥说叫小白午,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我只有一个哥哥。
    我住在重华山下的世黎,这里是一个好地方,依傍高耸入云的重华,层层的树枝叠翠成一铺无垠的绿海,水波潺潺,当风卷起一阵阵涟漪时,也会拂乱杨柳的枝桠,我最喜这一碧清水。至夜时,漫天的星光像被揉碎进这无纹的水面,水天一色。
    哥哥告诉我,它叫三途河川,往来三界,一曲河川。对了,我哥有个奇怪的名字,叫白夜,哥哥说他的名字就像三途河川一样,往来昼夜,一世无逢。
    世黎鲜少人烟,世黎外是个什么样,三无哥说除了我谁都去过,三无哥还说做人就得像他一样,无嗔,无痴,无戒,他说最后一个他视为人生之劫,却也得意尽欢。每当他提起这话,哥哥就放大白咬他,然后小白也会跟着咬,哦,大白小白是我和哥哥养的狼,特别乖巧懂事,除了我和哥哥,逮谁咬谁,长得好看的除外。
    我从来只能在三途中得见所谓的世事,这幽幽三途中满是半掌大的石头,每颗颜色各异的石头上都刻着一个名字,我只要握在手心里,便可看到这人经历了什么。
    哥哥说,凡是在这河里的,不是投胎转世就是下了无间地狱。
    今天哥哥和焱生哥上山打猎去了,就留我和小白在家,守着这小木屋从天明到天暗。
    “啊呜——,”
    “小白,你再怎么叫他们也不会回来。”顺它的毛顺了一天,地上掉了不少,“小白,你记得待会自己捯饬干净。”
    小白懒洋洋的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头躺下。
    “夙宵。”
    “在。”夙宵是我的字,比白午这个敷衍的名字好多了。
    “白夜果然又留你一人。”一听这温婉的声音,除了世黎的第二美人外再无他人。明九儿,焱生哥的妻子,声若古琴,诉情无意,多一分则倾慕,少一分不却情,就如她的字一般,慕情,但这名儿只有焱生哥能唤。
    “九儿姐。”
    “要不是凰鸣巡山,我怕是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院落里坐了一天。”轻盈的纱裙被夜风托起,明九儿将木篮端放在桌上。
    我一闻到味儿就冲了过去,“九儿姐你真好。”
    要说九儿姐面容绝色性子柔然,怕也说不过这手艺一绝,只要是她做的菜,我能把盘子舔个底朝天,我的手艺也师承于她。
    小白眼放狼光的盯着我。
    九儿姐遮面而笑,“放心,也有你的。”说着便让身后的明鲤递上丰盛的饭菜,小白扑上去的样子可比我着急多了。
    我正想和九儿姐诉苦,就被人打了岔。
    “你怎么和小白一个样,吃相难看,活像饿了几天的流浪汉。”
    正主来了,要说我这副模样是果,那这人就是因。
    “九儿,你就知道心疼他。”这人死皮赖脸的蹭到桌上和我抢饭。
    “我们夙宵招人疼啊。”焱生笑着放下手中的野兔。
    九儿上前脱下他的外袍。“今日可好?”
    焱生点头道,“慕情大可放心,无事,夜里凉,你且先同明鲤回去。”
    “等等,九儿!”
    “等等,九儿姐。”
    九儿回头转向吃得欢快的我们。“怎么了?”
    “把那只兔子做了吧!”
    “把那只兔子先烤了!”我默默的看向他,“今日就属你这一句最得我心。”
    “彼此彼此。”哥哥毫不客气的望向焱生哥,“你不饿?”
    “光看你就已餍足。”焱生哥的一句话惹得我们几人大笑。
    突然一声鸣叫引去大家注意。火红的凰鸣盘旋在天空,焱生哥开口道,“白夜,我且先同慕情回去。”
    哥哥若有所思的擦擦手,颔首道,“有什么事让白羽带给我。”一只鸽子从哥哥身后飞到焱生哥肩膀。二人便携手离开。
    “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宵儿怕?”
    我咧嘴一笑,“我怕饿肚子。”
    哥哥摸着我的头,“今夜星辰如何?”
    “黯淡无光,倒是这天像是火烧似的,暗红得诡异。”说来也怪,平日里璀璨不已的星光要比往日憔悴,这天色异象倒也搅乱了这倾泻的河水,今夜的三途河川注定不得安生。
    “宵儿,可想看看重华?”
    “哥不是一直不允吗?”从我有记忆以来,哥哥就勒令我,不准踏上重华一步,我贪玩。年少的我就是这样,越被大人阻止,越要去一探究竟,却不知作祟的不是大人,而是自己。
    我从未离开过这一方世黎,或许是这一弯三途太长,也或许我本就不该离开这个地方。
    “不是不允,是不能。”哥哥说着抬手一挥,幽蓝的火光一簇一簇的在我们周围燃起,将景物映照得一片虚幻。
    “是怕我有危险?”
    “这世上危险的东西可是我关得住的?这一方世黎又岂能护你一世周全?”哥哥的话莫名的悲凉,“只是你还小,我怕你受不住这重华的戾气。”
    “你比我大很多吗?”
    “两千年与三百年,你小子和我比差远了。”哥哥又是一副洋洋洒洒的样子。
    通明的火光四浮在哥哥身边,它们雀跃的跳动,见我一脸的平静,目不斜视,哥哥终是开口,“重华又名九华,共九重天。始于三途,取魂换魄,经三界,过六道,换轮回,重九华。你可知道你为何上不了九华?”
    我细细咀嚼哥哥的话,“始于三途,莫非世黎并非九华之下?”
    “确实如此,宵儿,我们所在的便是这第九重世黎,你所看到的都是这三途河川倒映出来的罢了,你要记着,你所看到的一切并非就是一切。”
    “哥,为何要让我看重华?”从以前的兴奋到好奇,现在的我不禁有些茫然及害怕。
    “因为你在这里的修炼结束了,你该知道三途河川之下的样子如何,我告诉你的,始终为我所得,我种的因承其果,你种下的因得由你去结果才行,你总不能永远都在这九重山之上。当然去留都在你。”
    “你陪我?”
    哥哥只是片刻的静默,手如往常一样放在我头上,倏然凝住的笑又绽开,“你若不弃,我随你朝暮,许你往今。”
    看多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一番话也着实让我有些不安,“哥,你骗我,你说过,没人能相伴谁一生,各人有各人的命与劫。”
    “可宵儿,我也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真话与谎言,只在于你信或不信。纵使赴汤蹈火,哥也要去会你的生生世世。”
    “别人的话我会斟酌九分,可是你的话,我一分都犹豫不得。”
    “可想出去看看这天上天下?”
    “我可以待在世黎哪儿都不去吗?”
    “无关天意,皆由君心。”
    哥哥说对了,我从未想过待在这里一辈子,即便当初的好奇心几乎磨灭殆尽,但未遂的欲与望总是更容易滋长,攀附在心间让人既无法掘弃又无法相忘,“那就有劳哥哥了。”
    八重天落名“殊途”,一桥连岸,名垂“奈何”,孟婆手中的汤便是取自三途河。
    世人传言道,殊人,殊妖,殊鬼神,一饮忘情,二饮往生,三饮断香魂。
    我看见一个熟人,在桥头站立,神色严肃,漆黑如夜的烫金长袍,头上的白玉双瑞冠把发髻梳理得一丝不乱,但他这样子也是我从未见过的。
    似是有人通报,他急忙向我们走来,“午儿,你怎么来了?可是想哥哥我了?”这轻挑的语气和腻人的笑脸,也多亏他这身衣服才显得不像登徒子。
    “三无哥好。”
    “午儿真乖。”说完便开始把我揽过去。
    “不过须臾而已,没想到就三百年了。”三无哥低声喃喃道。
    “对我们这种老妖怪来说,自是快了些。”哥哥喟叹。
    我放眼望去,周遭无半分清闲。桥的两岸苍凉的蔓延,好似没有尽头,岸上尽是及膝的花,幽蓝的光流动出绵绵冷意。
    来往的路人神色各异,每几人身后都跟着一个黑衣人,他们除了一双冷漠的眼睛,全身都被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是引路人,将所有的魂带到他们所归处。”三无哥拉起我的手,将一枚玉佩放到我手里,是一朵好看极了的花,殊途丛生,却无叶,质地极寒。这玉佩我见过,常年伴身于三无哥左右。
    “三无哥,多谢。”于礼我本该拒绝,但于情我没有理由。
    “白夜,我带他走,你回去吧。”
    哥哥看了我一眼,沉默的点头。
    我有些慌了,“哥。”
    哥哥转身,只留下一个背影,还是我熟悉的声音,“宵儿,那是我骗你的。”
    我想挣脱三无哥的双手,却只能看着哥哥渐行渐远。
    “三无哥,我哥他有事瞒着我。”
    “午儿,白夜他自有他的道理。”
    “你倒是会帮他打掩护。”
    三无哥笑着默认。
    “此行可远?”
    “我不知道,午儿,我只知此行非去不可。”
    “我得去哪儿?”
    “除了一重天临渊,你恐怕都得走一趟。”
    “临渊?”
    “你可知九重天。”
    “哥和我提起,并未细说。”
    “第一重天临渊乃是无间地狱,凡伤天害理,无恶不作者,必将焠其三魂七魄直至灰飞烟灭。第二重天便是黄泉,无论神鬼人妖魔死后都得在地府停留,判官审判后,九重天的择命人就会刻下他的名字,决其归处,再送往八重天由引路人从此岸送到彼岸轮回,去往三重天魔界,沧妄。四重天妖界,经年。五重天鬼界,末邪。六重天人界,俗尘。七重天神界,碧落。”
    “三无哥,我哥他……,”
    “世黎则是离世,你应该知道白夜就是择命人。择命者,命责之。他永生永世不得离开殊途和世黎,除非下一个择命人出现。你哥是第二个,他守着世黎已有千年光景,他没法和你离开。”
    “我这一行不去也罢,我不能留他一人。”
    “午儿,若你不去这世上他就真只是一人了。”三无哥眼里是说不出的苍凉。
    “这是何意?”
    “万物皆有三魂七魄,可午儿你现今只有天魂,天冲魄,精魄与英魄。你若不能在百年内寻回,就连你这一魂三魄都难保。”
    “我———,”还未问清缘由,从三无哥身后冲出一个人影将我抱住,力气大得我推搡不成,也来不及反应。
    “午儿!”
    我只记得三无哥的呼喊声。接着我和一个人摔落到身后的河水中,这一定不是三途河川,三途的水没有这么刺骨,也没有这么咸涩。
    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也不一定是在叫我。
    “你还好吗?公子,公子。”
    声音就像微风轻扫过拂绿,那般惹人心神宁怡。我还是觉得乏困,却也经不起这声音的撩拨。卯足劲睁开眼,才发现这人动容的不止是声音,而是这一张过分妖艳多情的脸,却偏偏生了对孤冷的眸子,淡泊而寡情。
    “无碍。”
    他蹙眉,“这里荒芜人迹,就怕这山中猛兽出没,公子小心为好。”
    “多谢。”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树叶,也才注意到他脏乱的衣服。本不想多问,但还是困扰的开了口,“敢问这是何处?”
    美人轻笑,皓齿微露,“城郊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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