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虽是魔君,却从不爱生什么事端,从这点上来说,他是极不称职的,因为我听说凡间的小孩入睡难的时候,他爹娘再也没法用“魔君要来吃你了”这种方法吓唬他们了。
    我有时候总觉得我爹爹有些过于怯懦,见了天君那张枯木脸粗剌剌的声音总是不自觉软上三分,有时候我听着爹爹那高不高低不低的声音打个冷颤,起上一身鸡皮疙瘩儿。
    我爹爹说人活着才是最有颜面的事,管他面子不面子呢!那时我不懂,左耳朵听了右耳朵便忘了。
    有一回,墨渊听见了便笑笑,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远处云雾环绕的层峦叠嶂,过上好一会儿才点头:“你爹爹说的对。”
    他虽这样说,可是他从未费心巴力的活着。旁人都觉得墨渊是个好学生,仙力强、学问好,每日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一脸的虔诚向学。可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坐在学堂里的是他幻化出来的个假身。因着他功力够强,竟然骗过了火眼金睛的夫子大人。我一直想学好他的这个本事,他也曾耐着性子教过我几次,可是每次幻化出来的少绾总像个木头。后来我索性逼迫奉行化成我的模样去替我听课,他起初自然是不肯的。可是因着我的位子后面坐的是瑶光,他便勉强答应了。据说瑶光待他“不薄”,每日下课,他的后背上都被瑶光画满了王八。在这一点上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算是替我受累,可是他自己倒是甘之如饴,背上的王八一直不舍得洗去。
    许是奉行向我爹爹描绘了我和墨渊眉来眼去的状况,哦,不,是我冲墨渊眉来眼去的状况,他就寝食难安,费劲了心思不许我接近他。可作为情场上的过来人,他也应该晓得,这姑娘怀春就是往火里浇油,越压越旺的。
    不必上学的时候,我总是转着为数不多的弯弯肠子一次次逃出府去,然后拼着薄弱的魔力赶上一天的路去天上找墨渊,更要命的是,去找他必得经过瑶光的居所——紫星海。墨渊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在的时候说是去三界转悠去了。我知道他虽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神态,对于这时事走向,却是关心的很。
    我等到太阳西斜也没等待他,从背上的小筐子里卸下一只冰镇的玉瓜留在他门前就巴巴儿地往回赶。爹爹酒里的药撑不了多少时候,我得在他醒来之前赶回去。我那时是个人畜无害的魔族少女,除了偶尔咂点生肉解解馋,没有别的不良嗜好。我把所有的诡计多端都用在了与自己的爹爹斗智斗勇上。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瑶光,因着她成天对庆姜的痴缠苛责我很是不喜欢她。小织笼说那是撒娇,可是我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像鸭子被捏住了脖子吱呦的那两声,让我心肝儿紧得发疼。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是个女的就会撒娇,只看有没有遇上你愿意撒娇的那个人。我遇见墨渊时,娇滴滴的声音让我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若是从这点来看,小织笼不是个女的。她跟个爷们似的强悍无比;不服软不回头;说出去的话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要做的事,迅猛的让你回不过神来。若是有一天她撒娇,我想,这星河怕是得倒着流。
    我只装作没瞧见那瑶光,蹲在石头上歇口气,边把鞋子脱下来摸摸脚底板子上密密的一层小泡,边抬眼往远处望望墨渊会不会在这时回来。
    她拖着一身华丽丽的七彩衣裳围着蹲在石头上的我转了个圈,掩着鼻子皱皱眉头,仿佛我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一般:“如若不是看在你爹爹那张笑面虎一样的脸上,庆姜怎么会乐意跟你这缺娘少教的野蹄子有什么关联?”
    我冲她漫不经心的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庆姜宁愿跟我这缺娘少教的玩也要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你这个教养好的。”
    她气得杏眉乱颤,却望了望我来时的路笑了:“庆姜再怎么躲我都是我铁板钉钉的未婚夫,你这连魔族都配不上的贱骨头成天缠着太子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他是个浪荡子,在凡间养的莺莺燕燕一大堆,他回个神就能忘了你是谁。”许是觉得说出的话对我很有杀伤力,瑶光说完得意的笑了两声,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
    我心里很是不爽,听见自己冷冷的笑了两声,道:“我缠着墨渊谁都看得见,你就算丢脸也是丢自个儿的。倒是你爹娘,巴结神族巴结不上,当个看亡灵的牢头倒是沾沾自喜。这魔族神族,哪个不在背后笑你们几句,你走到路上就没觉得脊背发凉?”我手指头慢慢悠悠的划拉着石头缝儿,悠闲自在:“还有你娘,成天标榜着女孩子要做什么大家闺秀,她跟天君那事……咳咳……”
    我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况且我在爹爹酒醉的时候听来的野史也未必可信。
    可是没料到,瑶光竟是一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恨恨的盯着我道:“你敢诋毁我娘,你想让魔族全族尽灭吗?”
    她那亮闪闪的钗子闪的我眼疼,便不想再和她费口舌,我低头抹去手上的灰尘站起来:“是不是诋毁去仔细问问你娘,你若是把灭族这种话在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魔族人前面说一次,你爹娘的祸就算惹上了。我还要赶回去睡个好觉了。”说完便走。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笑了两声,让我冷冷的打了个颤。
    “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有一天你的一意孤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时候,你还是不是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低头漫不经心的扶了扶自己裙子。
    我停了脚步吃人一样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她很是满意的打量着我,昂起头来:“我说的什么你仔细回味回味吧,墨渊是父神之子,怎会被容许与你这样的野种儿做一对?早晚有一天,他得做出决断的,而究竟如何决断是显而易见的。”她牵牵嘴角,笑得很是妩媚。
    当时我也才是个背不过神魔道义的黄毛小丫头,很是没有容人之量。
    后来我提起这段事来,小织笼听了淡淡的说:“这与年龄有什么关系,即使你老到三十六万岁,你那肚子里的肠子,”她用两根手指头一捏,“也不过这么粗细儿。”我不得不承认,小织笼说话总能一针见血。
    于是那天,我第一次跟个同样半大的小姑娘为着她说墨渊的一句话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
    在这以前,我只和庆姜打过架,每次凭着一股牛劲把他压在地上抢他的冰糖葫芦儿吃。每次都是我赢,每次都是爹爹打我手板儿。
    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想我是稳赢的,可只打了两个半回合我就感到不对劲儿。她有魔力而我只有牛力,我翻了个个,使劲咬了她的胳膊不放,感到后背火烧一样热辣辣的发疼。
    我这时候格外怨恨我爹爹,平日里他不许我打架,导致现在我只能平白受着瑶光用真火烧我,却无任何反击之力。
    我心里想着可真疼,可是她说墨渊的坏话,我就死也不能松这个口,只是想到今天要折在这样一个看不上眼的小丫头手里,我还是为自己略微抱屈。
    后来疼着疼着,我便没了知觉,只记得她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属于我的东西,不管我想不想要,都不许别人染指分毫。”我茫然的看她一眼,不记得什么时候去抢过她的冰糖葫芦儿,又想了想,才明白她大概说的是庆姜。
    然后我就觉得她那张带着笑的美人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后来我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在墨渊的怀里,心脏跳的便有些剧烈,很怕那咚咚的响声被他听见。
    我悄悄地深吸了两口气,他白色的袍子系的很紧,可是我还是能嗅到淡淡的木兰花味。
    我原本想闭上眼多在他怀里昏迷一会儿,却听见他淡淡的说:“醒过来了就起来吃瓜。”
    我一百个不情愿的扭了半天的身子便被他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你没魔力?”他斜着眼睛看看我。
    “嗯……”我觉得很羞愧,觉得自己好像又在他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暗自恼恨起爹爹来。  “很好。”他笑着说。
    “很好?”我有些惊奇。
    “嗯,是很好,最起码可以好好地活着。”他点点头。
    想想刚才险些丢了小命儿,我便不太懂他的话:“正因为没有魔力我才险些丢了小命。”
    他挑挑眉道:“现在不是还活着?”
    我低头看了看被烧得乌漆巴焦的裙子,沮丧的点点头:“是活着,可是也差一点就被瑶光烧成了灰。”
    他说:“紫星海沉着的尸首那么多,除了那些寿终正寝的,其余的都是灵力高深的。”
    我有些吃惊:“为什么?”
    “大多数灵力低微的小神仙见到危险自然跑的快,而自以为有些灵力的才会去迎战,死的几率便也大些。”他忽而笑道:“当然,你是个例外。没有灵力还硬碰硬,活该吃亏。”
    我撅着嘴,觉得不大高兴。我虽然算不得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是也不愿意每次受了侮辱总得做缩头乌龟,若是我有几分魔力,也总能堵堵画未的嘴。
    “别人说什么随便她去便是,你管不过来的。”他忽然说道,我很少见他这般认真的和我说话。“说你坏话你也不在乎?”我问。
    他笑着摇摇头:“我若连别人说我什么都要在乎,估计得和这四里八荒的魔族和神仙都得打个遍。”
    我想想也是:墨渊虽是正儿八经的父神之子,可是做事向来不拘一格,结交的朋友,往来的亲信也从来不算正统,即使被他迷了春心的小仙女也都悲痛欲绝的骂他负心汉。所以总的来说,谁都会在大面上夸他,可谁又都会偶尔在背后酸他几句。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我喜欢的人,虽然我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可是我也总禁不住替他在乎。
    他一只手覆上我的眼睛,手指细长微凉,有握刀摸出的浅浅的茧,笑道:“你可别用这样同情的眼神看我,他们说的本就是事实,我可没有什么冤屈。”
    我乖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感受到他手上微凉的指茧。忽然想到了他宽广的胸膛,想起刚才实实着着的躺在他的怀里,便忽然觉得了没有仙力的好处,竟然就有些感念瑶光了。
    我甚至想,下次她再用仙火烧我,我一定不会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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